第70章 那麽喜歡宿延嗎
第70章 那麽喜歡宿延嗎
姜黃色的燈光下,宿延眼底有什麽東西在決堤潰敗,頰上攀着熱意、像一張緊緊收攏的網,讓他極度無地自容。
“看看我的手表。”沈掠星輕描淡寫掠過某個本該提起的話題,笑吟吟地說。
“哦、好。”
宿延手忙腳亂翻動自己的口袋,把手表和表盒先後拿出來攥在手上,依舊垂着頭:“要試試嗎?”
“嗯。”沈掠星擡起自己的手腕,讓宿延給他戴。
成人表盤和表帶比沈掠星原先的要大一圈,宿延扣到最裏面那個孔還是松松垮垮的。
沈掠星在男生中不算矮,只是現在太瘦了,這手表看起來就尤其大。
“多加了幾個功能,比手機更好用。”
宿延悶聲給他解釋:“現在系統識別到意外關機也會有報警。”
“什麽叫意外關機?”
“電量充足、撞擊、掉落狀态下突然關機。”宿延道:“還是和我的手機綁定在一起,可以嗎?”
“可以,那以前的聊天記錄還在嗎?”沈掠星開始鼓搗起了新的手表。
“在的,同一個APP裏。”宿延道。
沈掠星簡單熟悉了一下手表後,發現宿延還是像罰站一樣站在自己床邊,他有點想笑,問他:“你要這樣站一晚上嗎?”
“也不是不行。”宿延自認為耐力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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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影響我休息,很吓人。”
沈掠星指了指病床旁的陪護床:“可能有點小,不夠睡的話可以問護士再租一張。”
“夠的。”宿延不認為自己今晚能睡着。
夜深了,宿延給沈掠星把桌板收起來,又扶着他躺下去,給人掖好被子,才關了燈走向陪護床。
房間裏靜了下來,宿延半躺在陪護床上,睜着眼發呆。
“你什麽時候回去?”沈掠星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他還沒有睡着。
“暫時不回去了。”宿延停了下才說。
沈掠星安靜片刻,又問:“你被隊裏開除了嗎?”
“沒。”宿延回答。
“那是隊裏暫時給你放了個長假?”
“...沒。”
“那為什麽不回去?”房間裏沒有一點光亮,宿延卻知道此刻沈掠星臉上大概是不高興的。
宿延有好幾秒不說話,半晌,才低低回了句:“等把事情解決了。”
“怎麽才算解決?”
沈掠星嘆息一聲:“難道要等找到宿铠嗎?他逃多久你就要多久不打球?”
宿延又不說話了,這時沈掠星小聲補充了句:“祖姑母派了人保護我,我死不了的,你盡快回隊裏,好不好?”
宿延沉默着,但沈掠星知道他在聽,也知道這一刻他被自己說得有點生氣。
“你不需要我陪你?”
窗戶沒有關嚴實,晚風從窗縫中灌進來,窗簾微動,月光隐隐墜墜撒在宿延臉上,将他棱角分明的面龐勾勒得更加清冷無望。
宿延将窗戶關嚴,房間裏再次陷入黑暗,沈掠星在這樣的黑暗裏組織着語言:“我總有一天會痊愈的,可你的職業生涯不能耽誤這麽久。”
沈掠星覺得自己應該也有過一些夢想、和幻想中的未來的。
但他忘了有多久沒有想起這些對自己如雲端般遙遠的東西。
但他記得宿延的。
自己的沒有了,宿延不應該因為自己而放棄那麽珍貴的東西。
“嗯。”沉悶的房間裏,宿延挫敗又聽話地妥協了,他望向病床的方向,像幼兒園的小孩在争取多一顆糖,可憐巴巴的:“等你出院,行嗎?”
“好。”沈掠星答應他,醫生說自己一周後就能出院,之後按時複查就好。
房間裏沒了聲音,有人在不舍、有人在委屈,但誰也沒有再開口。
隔天沈微藍來醫院後察覺到空氣中有一點微妙的變化,宿延和沈掠星的相處變得有些局促。
兩個人好像都在用行為哄着對方,但雙方明顯都不買賬。
沈微藍看不懂,但宿延的到來讓沈掠星的精神狀态好了許多,她便也沒插手,就讓他們這麽別扭着。
中午沈掠星午睡的時候,宿延在走廊上向沈微藍坦白自己知道了一切。
見沈微藍神情僵硬,宿延補充道:“我和祖姑母已經在找宿铠了,一定會把他找到。”
沈微藍有些無力,只問:“你和星星說了嗎?”
宿延愧疚地不去看沈微藍的眼睛,搖了搖頭。
“那就永遠不要和他說。”
初夏醫院的走廊裏陽光很好,在沈微藍眼裏卻白慘慘的讓人睜不開眼。
她望着宿延:“他喜歡你,可是你的家人殺了我們的父母,這放在誰身上都過不去,星星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而已。”
宿延一米九的個子,站在不到一米七的沈微藍面前卻尤其卑微,他垂着頭、頹敗地聽着。
“只要你永遠不說,他就可以永遠假裝不知道。”
沈微藍眼底溢出恨意,胸中悲恸難消:“不過往後他每次看到你,或許都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吧。”
想到含冤而逝的父母、想到這一生或許都不能為他們報仇雪恨、想到原本美滿幸福的家庭,就是因為這個人的家人而分崩離析、生離死別。
怎麽可能不恨?
理智告訴沈微藍不應該連宿延一起恨,他何其無辜?
可他們父母呢?難道不比宿延更加無辜?!
“星星還真是堅強。”
沈微藍都做不到鎮定自若地面對兇手的家人,她最多無視,多說一句話就難以藏住洶湧的恨意。
但為父母的死奔走了三年多、遍體鱗傷的沈掠星卻可以。
他們家星星這麽喜歡宿延的嗎?會不會有點太辛苦了?
沈微藍笑着笑着眼睛紅了:“不過這是你們的事,我管不着,只要星星往後健康平安,我絕不插手。”
宿延埋着頭,很低地“嗯”了一聲,沈微藍轉身朝走廊深處走,去護士站拿藥,留下宿延一個人站在起風的窗前。
下午兩點,沈微藍拿着祛疤膏進了病房。
午睡剛醒還在喝水的沈掠星聽到腳步聲立馬擡起了頭,見來人只有姐姐,頓了頓忍不住問:“宿延呢?”
沈微藍擰開祛疤膏的蓋子:“不知道,手臂伸出來塗藥膏。”
一些小的傷口已經掉痂,沈掠星看姐姐似乎心情不好,便聽話地伸出手,将袖子卷起來,讓姐姐給自己塗藥膏。
“我這兩天在看S市的房子,等你出院跟我一起過去。”
沈微藍讓沈掠星換一只手,邊給他塗藥膏邊說。
“去S市?”沈掠星微微訝異:“我也去?”
沈微藍擡頭橫了他一眼:“否則誰照顧你?那邊有幾所高中接收複讀生,到時候選一下,把學籍也轉過去。”
“好。”沈掠星乖乖答應,又擡頭看了眼病房門口,護士和其他病房的病人來來往往,卻唯獨沒有宿延。
“我午覺睡醒了,你去哪了?”
等沈微藍給自己塗好藥離開,沈掠星用新的手表給宿延發了信息。
幾秒後宿延便回了消息,他發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是已經長成大型犬模樣的沈志強。
沈掠星眼睛一亮:“你去接沈志強了!”
“嗯,在回醫院的路上,就寄養在醫院附近的寵物店裏,你下樓就能去找它玩。”宿延回複。
宿延又拍了好幾張沈志強的照片發給沈掠星,沈志強現在變得特別魁梧強壯,感覺可以随時把沈掠星撲倒。
“謝謝姐,沈志強之後就不麻煩你照顧了。”商務車裏,宿延對坐在後座、五官大氣明豔、完全看不出年齡的女人道。
“我倒是希望一直照顧它呢,你給嗎?”宿随好笑道。
沈志強在宿延出國前一直放在宿家宅子裏讓狗保姆照顧,後來大伯的女兒、也就是宿随偶然一次回家看到了沈志強,很是喜歡,便問宿延能不能放在她那裏養。
大伯從政,為防诟病,他們家和宿家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而宿延的堂姐——宿随和宿家的小輩也幾乎沒有什麽來往。
宿随為人正直清貴,幾乎沒有沾染半分宿家小輩的惡習。
當時宿延确認了宿随是真心喜歡沈志強、又問了沈掠星的意見,便答應将沈志強暫時放到她那裏養,等高考之後再接回來。
“你昨兒是不是去總部鬧事了?我爸都聽說了。”
宿随摸着沈志強的腦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小延。”
宿延挑眉:“大伯不是忙着競選麽?還有空聽這種八卦?”
宿随意外地看向自己堂弟,探究地問:“你什麽時候關注這個了?”
“大家不是都關注麽?”宿延笑了笑:“大家還說,大伯今年的競選不比前幾年順利了。”
宿随沉默下來不說話了,片刻才篤定道:“今天找我不只是接狗,對嗎?”
“姐,大伯競選受挫到底什麽原因,你們真的不知道?”宿延問。
宿随神色沉下來,戒備地望着宿延:“你到底想說什麽?”
競選不順原因自然複雜,但主要原因并不難猜。
宿韬說到底也是宿家人,背靠龐大的商業帝國,政治覺悟再高、政績再漂亮,大家提到他也總是避不開宿家。
一年三年的新鮮感還在,四年五年的,那些選舉人不可避免被更精彩動人的故事吸引。
比起從未吃過苦的宿韬,那些寒門出身、背景薄弱的政客在這兩年來更加吸引選舉人的目光。
宿韬再如何為底層做事,依舊是豪門貴胄,他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本身從底層爬上來的那些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同類。
宿随聲音微斂:“小延,插手這件事對你沒有好處。”
宿延在這個時候提到自己父親的政治危機,宿随很難不對他産生敵意。
宿延聳肩:“姐,你知道昨天我為什麽鬧到總部嗎?”
“男朋友?”宿随也聽了些八卦,知道宿延交往的那男孩,正是自己太奶奶當年下鄉遇到的那戶人家的孩子。
“這只是一半原因。”
宿延正色起來:“他爸媽四年前去世了,死于一場工程事故。”
宿随蹙眉,不明白宿延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當時去世的,還有另外十三名工人,都是底層勞動人民,求助無門、兇手現在依然逍遙法外。”宿延聲音微凜,目光發緊。
“好了你不要說了。”宿随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她足夠聰慧,幾乎瞬間猜到宿延接下來要說的話。
即使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在宿延的描述中,也大抵能猜出個範圍。
宿延緊盯着堂姐,語氣輕松,話卻沉重:“姐,政客下臺的下場你是清楚的。”
落選并不是失勢政客的最終歸宿,上位者的圍追堵截、明槍暗箭的追捕、随意安插的罪名......
落敗者的結局總是十分慘烈,直到上位者們确認這個人再也無法撼動他們的位置一分一毫。
想必自己的大伯、也就是宿韬沒少幹過這些事。
“小延,你要知道點出這件事的嚴重性。”宿随開始後悔今天給宿延送狗了。
“我只知道大義滅親的舉動一定會讓大伯大獲全勝,不至于晚年在國外東躲西藏。”宿延道。
見宿随不再說話,宿延便也沒再煽動。
他給堂姐留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因為他這位作為政治家左膀右臂的出色堂姐,已經開始動搖了。
看來大伯今年的選舉,比宿延估測的還要兇險得多。
裝有防彈玻璃的商務車在醫院門口停下,宿延牽着狗下車,宿随打開車窗,神色複雜地看向宿延。
宿延沖她笑了笑,轉身朝街道旁的寵物店走去。
轉身的瞬間宿延臉上的笑意倏然淡去,他似乎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午後,做了一個龐大的、滿是惡意的決定。
這個決定會讓整個宿家陷入動蕩、會讓自己失去親人、也讓自己對自己陌生。
但是,誰在乎呢?
他明明只是想簡簡單單和沈掠星在一起而已。
他從沒那麽多欲望、也根本毫無惡意。
他的本意也并不是毀滅。
宿延仰起頭,眯起眼對望正當空的太陽,直到陽光把他的眼睛刺痛、眼前出現循環往複的黑斑。
其實你也沒有那麽強大。
宿延閉上眼,不知在對誰說:總有一天,你也會被擊潰。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輕輕點了一下題,大家有get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