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年的每條信息
第7章 三年的每條信息
“是電池老化。”十五分鐘後,在車上用箱子臨時搭起一個工作臺的研究員說:“手表保存得很好,其他配件都沒什麽問題,不過屏幕也開始老化了,我幫你一起換掉?”
沈掠星坐在離臨時工作臺最近的二人座外側,見研究員把手表拆得七零八碎,眉頭微微皺起:“裏面的記錄和功能打開還是有的對嗎?”
研究員點頭:“放心,儲存的所有內容都不會消失,不過我會順便幫你升級一下系統,用起來會更順手。”
“好。”沈掠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研究員的動作,呼吸都輕了起來。
二人座靠窗座位上坐的人不似沈掠星那麽緊張,反而透着股爽朗的悠閑,嘴角是隐而不發的笑意,剛剛在他眼中晦暗不明的天際,此刻深藍無暇。
半小時後,研究員把沈掠星的手表修好,頂端開機按鈕長按三秒,手表屏幕在三年裏第一次亮了起來。
因為更新了系統,開機畫面不是原本簡簡單單的“祝您生活幸福”幾個字,而變成一段UI動效,打開後,原本的聊天、照相、記錄、狀态監測功能依舊存在,在此之外,又多了導航、藍牙、運動紀錄幾個功能。
“你要試試嗎?”研究員把換了成人表帶的手表遞給沈掠星,以前的表帶适配的是童年時的他,上了初中勉強能戴,但到了高中,骨骼成長後已經完全戴不了了。
“謝謝。”沈掠星将手表戴到手腕上,指了指桌上那堆被換下來的零件:“這些也給我可以嗎?”
“沒問題。”研究員将零件整理好裝進無塵袋給沈掠星,沈掠星看向一旁不知怎麽心情看起來好爆了的宿延:“我先走了。”
“我也走了,叔,我們下次見。”宿延立馬站起來,和研究員打了招呼後跟着沈掠星匆匆下車。
沈掠星看了眼迅速跟過來的宿延,見宿延沒有要回橄榄球場的意思,也沒有要去其他地方的意思,好像就準備跟着自己,逐漸停下腳步。
橄榄球場周圍都是運動場,沒有訓練任務的學生不會過來,更何況今天是周五。
天已經黑了大半,偌大的林蔭路上,只有宿延和沈掠星面對面站着。
“你跟着我做什麽?”沈掠星出聲問他,聲音不大,但在微冷的空氣裏依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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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延站在沈掠星跟前,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謝謝你今天等我。”沈掠星繼續硬邦邦地說:“維修費是多少,我轉給你。”
“不要錢。”宿延不是太想看到沈掠星刻意疏遠的模樣,他轉了轉頭,将目光短暫地投向後山墨黑色的高爾夫球場,再轉過來,調整好情緒:“想确認下你的手表修得怎麽樣。”
“很好,謝謝。”沈掠星簡單地回答,并沒有擡手展示。
“我回教室晚自習了,沒別的事了吧?”沈掠星說着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如果你回宿舍的話,今天不用遛沈志強了,我下午遛過了。”
剛剛看到人帶着手表姍姍來遲、在車上等人修好手表時的雀躍和期待如同可樂罐裏短暫渺小的氣泡,咕嚕了兩聲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沈掠星說完沒再逗留,轉身朝教學樓走去,宿延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比以為人不來的時候還要落寞。
周五的高考班也沒有晚自習,連楊牧齋都不在教室,沈掠星獨自進了教室開了燈,蹲在講臺旁給手表接上新的充電器,再将充電器接上講臺的插座。
表盤右上角的進度條顯示正在充電,沈掠星手心沁出些汗,呼吸也逐漸發緊,那個嘴巴标志的聊天軟件就在指尖下方,只要點開,就能看到自己一直到初三那年,所有的聊天記錄。
沈掠星的呼吸變深,手心的汗由熱變涼,教室裏靜得能聽到燈光的電流聲,他咬住牙,指尖微顫地點開聊天軟件。
沈掠星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在點開的那一刻驟停了,他屏住呼吸,目光有一瞬間變得模糊,然後再漸漸清晰,像近視眼緩慢地戴上眼鏡。
老媽:星星,下周你生日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呢?蛋糕已經訂好啦,就在街轉角那家店裏,記得提醒媽媽去拿。
老爸:我中午去給你姐送飯,碰到你的班主任,老師說你月考全校第一,兒子真棒!晚上想吃什麽,爸回家給你買。
沈掠星控制着身體的顫抖,他緊緊咬着牙,喉間發出困獸般克制的嗚咽聲,眼中漸漸迸出數條血絲,卻不見眼淚。
下一秒,沈掠星猛地關了手表屏幕。
耳邊産生了嗡嗡的鳴響,似乎是因為過于動蕩的情緒,導致自己渾身上下的器官都短暫失效,身體也有些僵硬,沈掠星蹲得很低很低,像是把自己團進自己的身體裏,他扶住講臺側邊,緩慢地、用力地站起來。
那是父母給自己發的最後一條信息。
沈掠星當時還在上課,沒有來得及看,後來他刻意不肯去看,直到手表放壞、直到今天。
在看之前,沈掠星很害怕很害怕。
還是不夠勇敢,沈掠星想。
這時手機震動了一聲,像是有人硬生生将他從漫漫長夜中狠狠拽出來,沈掠星晃了晃神,将緊攥的手表松了松,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是宿延發來的消息,很簡短的一句:沈志強在嘔吐,我先送醫院?
沈掠星五分鐘內跑回了宿舍,喘着粗氣剛到門口,門就被從裏面打開,宿延抱着沈志強,似乎正準備出門。
兩人的動作都暫停了一瞬,沈掠星喉嚨堵了下,但很快開口:“我來抱吧。”
“我叫了車,就在樓下。”宿延将狗遞給沈掠星:“到最近的寵物醫院。”
說着宿延便過去按了電梯,示意沈掠星進去。
沈掠星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止宿延跟着。
因為是宿延,所以車可以開進學校、也因為是宿延,導致這輛車讓沈掠星變得無措。
這輛車無論從外觀還是內飾來看,都太豪華了,沈掠星一點都不懷疑車的座椅是全真皮的。
所以沈志強持續嘔吐的時候,沈掠星慌張地脫了他的外套墊到沈志強嘴邊,恨不得用手接着。
“這車沒那麽金貴,吐就吐了。”見沈掠星緊張又慌張的模樣,司機在宿延的示意下開口:“本來也要換內飾了。”
“謝謝。”沈掠星抱歉道:“請問有垃圾桶嗎?”
司機很快從前排拿了個車載垃圾桶給沈掠星,沈掠星把垃圾桶放到沈志強嘴下,松了口氣。
“你回去之後他就在吐嗎?”沈掠星擡頭問宿延。
宿延點頭:“回去的時候已經吐了會兒了。”
沈掠星茫然地回憶着,沈志強吃的都是狗糧和自己去外面菜市場買的肉,肉買回來凍在冰箱裏,每次給它吃自己都會先煮熟,沒道理吃壞了肚子。
“可能是着涼了。”沈掠星道,他看了眼窗外,又轉向宿延,兩人目光相觸時又是一陣尴尬,沈掠星現在有點後悔自己傍晚對宿延的冷淡,結果人家現在這麽幫自己,他實在是不識好歹。
“寵物醫院,遠嗎?”沈掠星語氣溫馴地問。
“五分鐘就到了,別急。”宿延回答他,而後看向前排:“司機,可以再快點。”
"好的少爺。"司機下意識說漏了嘴,連忙緊閉雙唇,剛剛少爺叫自己過去的時候,讓自己裝成網約車來着。
......
宿延看了眼光顧着照顧狗、沒留心司機稱呼的沈掠星,也稍稍松了口氣。
很快,車在最近的寵物醫院門前停下,幾乎是車停下的一瞬間,沈掠星就抱着沈志強跑了出去。
沈志強吐得有點抽搐,整個身體也在慢慢失溫。
沈志強被醫生抱進了二樓的搶救室,沈掠星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外,扶着牆喘息。
“沒事,會好的。”宿延走上來,站到沈掠星身邊。
沈掠星看了他一眼:“謝謝你。”
宿延沖他笑了笑,表示沒關系。
“傍晚的時候,我......”沈掠星嗓子堵了堵:“是我自己的問題,對不起。”
宿延這次卻沒說沒關系,順勢便問:“什麽問題呢?為什麽突然疏遠我?”
似乎早就準備好了針對這件事的問題,問得認真極了,像在給研究生做答辯的教授。
沈掠星調整好呼吸,頗感棘手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玻璃房中用于領養的流浪貓們。
他不能把從井陽那裏聽來的無關緊要的八卦告訴宿延、但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發瘋了。”
宿延聽到沈掠星說,他着實懵逼了一秒,然後沈掠星轉過臉來,無辜而真誠地看着宿延:“我經常發瘋,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宿延被這個答案打得措手不及,語言系統都紊亂幾秒,重新恢複理智後,緩慢地提出建設性建議:“那...要我陪你去看看嗎?”
沈掠星搖頭:“謝謝,不用了,看不好。”
“行吧。”宿延聳肩:“那我就不計較了。”
兩人的關系暫時恢複和平,在搶救室外一起看了半小時貓,終于,搶救室有個醫生出來了。
“食物中毒,洗了胃,現在去樓下病房挂水了。”醫生說着便讓兩人跟着他去辦公室,詢問沈志強平時的食物和生活習慣。
沈掠星說完後醫生點點頭:“他這個情況也不少見,毒狗糧嘛,還好送得及時,還有救。”
沈掠星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嚅嗫:“毒狗糧?”
“嗯,這狗大概四五個月大,吃了兩個多月,腸胃還可以,否則早沒了,不過肝腎得做個檢查,衰竭的話後續得一直吃藥。”
“好。”沈掠星無地自容地、小聲的應了聲,他不知道再該問些什麽了,像個做錯了事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一樣,羞恥地低下了頭。
“我們剛開始養狗,還沒什麽經驗,您給我們推薦一些健康的狗糧吧。”宿延站在坐着的沈掠星身後,手掌輕輕搭到他肩上,沉着地問醫生。
醫生點點頭:“待會兒先開了藥,我再來給你們選狗糧。”
“謝謝醫生。”宿延拍了拍沈掠星的肩膀:“那我們去看看沈志強?”
沈掠星微垂着頭站起來,他看了眼宿延,點點頭說“好”。
在病房裏的沈志強現在很虛弱,但沈掠星喊它還是會有反應——耳朵動了一下。
沈掠星輕輕摸了一下他擱在籠子口的爪子,小聲說:“對不起啊沈志強。”
沈志強的耳朵又動了一下。
“這是捷克狼犬吧?”一旁的護士看過來,随口問。
沈掠星頓了下,這已經是第二個說沈志強是捷克狼犬的人了,第一個是周豫。
“是嗎?我以為它是土狗。”沈掠星看了眼沈志強的臉:“原來是有品種的嗎?”
“一看就是,耳朵都立起來了,爪子多大,長大了肯定很帥,跟你倆一樣。”護士笑着說。
沈掠星禮貌地對她笑了下,宿延卻不可思議地看向那護士姐姐:“你罵我們是狗?”
護士:?
沈掠星:。
“口誤口誤,我是指帥氣程度啦。”護士趕緊找補,那大帥哥往那一站看起來是一座小山,顯得很不好惹。
“那也不對吧,我們......”宿延還想争論,就被沈掠星按着肩膀往外推:“走走走,我們出去吧,別打擾病人們。”
“她說我們是狗。”宿延走出病房時,還小聲在沈掠星耳邊叨叨。
沈掠星不理他,推出去了便把人松開:“我去結賬了,你在這等等我。”
宿延撇嘴,但也只好點頭,在家屬區乖乖等着。
“多少?”沈掠星聽到賬單價目時震驚地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
“手術費、住院費、醫藥費、化驗費、住院期間的養護費都算裏面了,志強出院的時候多退少補噢。”前臺解釋道。
沈掠星無力地呼了口氣出來,把這兩個月以來在南墨賺到的所有錢都付了出去。
沈掠星招呼宿延一起走的時候垂頭喪氣的,宿延看了眼寵物醫院前臺上方懸挂的價目表便了然于心,但沒說什麽,只陪着他一起回了學校。
這天夜裏沈掠星到很晚才睡,他在桌前認認真真計算了自己來南墨之後的支出和消費,算完後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了,愁眉苦臉地趴在桌上,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思考。
手腕上的手表在眼前晃來晃去,沈掠星覺得自己此刻極需轉移注意力,便點亮手表,想看看其他功能,卻習慣性又打開了聊天軟件。
爸爸媽媽的信息在讀完後便自動掉到了後排,另一位好友的未讀信息出現在了首排。
沈掠星的手表好友只有四個人,爸爸媽媽姐姐,以及那個ID是S的人。
沈掠星眼睛亮了下,心情突然好起來,他趴在左手手腕上,用右手食指點開S的信息。
S在沈掠星失聯後,給他發了很多條信息。
夜燈光柔軟缱绻,宿延半靠在床上抱着電腦,電腦上是昨天NFL的一場比賽,屏幕上的世界最佳跑衛正跑出一條極具價值的路線。
屏幕前的四分衛并沒有為這次跑動而歡呼,目光很輕地落在趴在桌前的男孩身上。
而那男孩正一條一條讀着三年來,S給他發的每一條信息。
三年前:你不要再跟我說跟你告白的那個女生了,我不想聽!
三年前:她喜歡你又怎樣?你不是要考省裏最好的高中麽?談戀愛影響成績的。
三年前:人呢?
三年前:我沒生氣,你回我消息。
三年前:好吧,你說她吧,我聽着。
三年前:為什麽不回我消息?別吓我。
三年前:星星,你還在嗎?
兩年前:你好像搬家了,也不用手表了嗎?
兩年前:你真的消失了。
兩年前:那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看到了?
兩年前:你跟我談戀愛行不行啊?
兩年前:看不到對嗎?我就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星星:現在看到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