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海上生明月
番外·海上生明月
海水拍打着沙灘,送來汩汩的潮濤之聲,梁杉柏彎下腰,百無聊賴地刨開沙子,撿起一個貝殼。不遠處的遮陽傘下,祝映臺穿着涼快的棉麻T袖和短褲,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灘椅上讀一本什麽書,看也不看他一眼。
貝殼的樣子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被海水連續沖刷的緣故,潔白的殼上留下了一層或明或暗的花紋,看起來很有點手工藝品的感覺。梁杉柏在衣服上将沙子蹭幹淨,欣喜地轉過身去喊:「映臺!」
祝映臺擡起眼來。
「這個貝殼很好看!」
祝映臺看了一眼梁杉柏獻寶一樣捏在手裏的貝殼,略微停了一下,只是點了點頭,便又埋頭看書去了。梁杉柏把手舉了好一會,卻始終沒有等到祝映臺再多給一點關注,只好哀怨地把手又放下來。
「哎,兄弟,你們這感覺不對哈。」施久從旁邊蹭過來,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祝映臺,又看看自家兄弟,「不是說和好了嗎,怎麽還那麽生分?」
梁杉柏被這麽一說,臉垮得更厲害了,表面上卻還要裝作沒什麽,說:「映臺他向來就是這樣的,因為愛害羞,所以在外面都會比較矜持。」
「可是你們昨晚好像什麽也沒做吧。」
梁杉柏登時眼神一凜,殺氣騰騰地看向自己從小到大一塊兒闖禍長大的好兄弟:「會不會說話啊你!」
一旁一雙手伸過來,一把将施久拉進自己的懷抱保護起來,老鬼馬文才笑嘻嘻地一手勾着自家老婆的肩膀,另一手在後者腰上輕捏了捏說:「噓,親愛的,不要惹欲求不滿的妒夫,不是人人都好運到像我們這樣美滿性福的!」說着,還在施久嘴唇上「啵」地親了一大口。
梁杉柏頓時炸了,怒道:「你、你們,誰讓你們一塊跟過來的,本來就是我和映臺出來度蜜月,你們一個二個偷聽了跟過來搞破壞是幾個意思?」
「誰跟你們來着。」只穿了一條泳褲,大大方方裸露着麥色肌膚的鄭枚鄭隊長嘴裏叼着根草莖,吊兒郎當地晃過來,「旅游景點挂外頭賣,又不是只賣你們一家,對不對,唐妖怪?」
唐青一個猛子從水裏鑽出,赤紅色的長發在空中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要不是青天白日,看着簡直跟傳說中專門誘惑海上旅人的人魚似的。最近又被焦頭爛額的朱黃請回去擔任妖道顧問的螳螂妖在水裏比了個「點贊」的手勢,臭不要臉地支持自家老婆說:「小枚說得太對~」
梁杉柏被這四個王八蛋秀恩愛圍毆得體無完膚,頭頂青煙直冒,「哇呀呀」地跳腳說:「你們這群王八蛋,旅游景點是對外賣,可是這裏又不是熱門景點,剛剛才開出來還沒接待過其他客人,你們明明是偷聽了我和映臺說話才跟過來的,裝什麽還有你……」他氣憤地指着施久說,「昨天晚上叫那麽大聲幹嗎,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啊!」
施久臉一紅,「哼」地轉過臉去。馬文才卻笑得一臉得意說:「喲,哥體能好,技術強,把老婆伺候得舒坦不行你嫉妒什麽?」
梁杉柏氣得手指發抖,拿這厚臉皮的鬼道首領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好的一個真神堕落成老鬼怎麽連節操都不要了。
「還有你!」
「我們?我們住的度假屋離你們那麽遠,不可能打擾到你們吧。」唐青從水裏起身,肌肉分明的好身材上水珠一滴滴地往下淌,看得某些人眼睛都眯了起來。
「你們是住得遠,但是他媽的昨晚我師兄跟映臺都說什麽了?」
「說什麽了?」唐青問鄭枚。刑警隊長吸了吸鼻子,裝出一副「我正在努力回憶」的樣子。
梁杉柏被這不要臉的臭行徑徹底震驚了,氣得直哆嗦,說:「就你……你跟我們家映臺說什麽另一半不聽話就要狠狠罰,最好罰他半年不能爬上你的床,是不是你說的!」
鄭枚一拍腦袋:「哎,那邊有海豚,快快,唐妖怪,快帶我去玩!」
唐青顯然被那「半年不能爬上床」的規矩管得十分乖巧,立刻背起老婆,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梁杉柏:「……「
馬文才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保重啊。」摟着施久親親我我地走了。
沙灘上很快只餘下了梁杉柏一人,他呆呆地愣了一會,最後,郁悶地坐了下去。不遠處的沙灘傘下,祝映臺看着那人的背影,微微地嘆了口氣。
梁杉柏收拾完碗筷,進到房裏。祝映臺正在用視頻通訊跟留守看家的兩個小的打電話。祝映臺的小徒弟思悠還是那副天真活潑的樣子,一個勁地在那頭喊:「師父師父,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可想死你啦!」肉麻得梁杉柏一身雞皮疙瘩。梁杉柏的徒弟葛生卻還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一手拎着到處蹦跳的小思悠的後領,一手端着本本子,神情肅穆,一本正經地彙報着兩人離開以來偵探事務所裏發生的一切,什麽案子結了款了,什麽案子得催催,來了個新委托怎樣怎樣,樁樁件件,居然都料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小徒弟是自己撿回來的,梁杉柏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他和祝映臺在彼此分開的年月裏一人撿了個徒弟回來,偏偏他撿的那個性格像祝映臺,祝映臺撿的那個像他,簡直聽跟醫院裏抱錯了娃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彼此思念,所以才會把孩子教養成了對方的樣子。
梁杉柏想着,出神地看着祝映臺。那人正專注地盯着屏幕,臉上挂着淺笑,完全沒有發現他已經進來。從開着的窗外送來綿綿的濤聲,偶爾傳來一兩聲海鳥的鳴叫,夜靜、月好、人團圓,梁杉柏看着看着,只覺得心裏像是有一團小小的火苗燒了起來。
「嗯,葛生處理得十分妥當,要表揚。K建工的事情我會跟進處理,你們可以不用管了,其他委托就按照目前的處理方式進行即可,我們很快就……」祝映臺猛地住了口,梁杉柏站在他身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他摟進懷裏。
「映臺……」梁杉柏嘴裏發出惬意的嘆聲。他有多久沒有觸碰過這個人,有多久沒有近距離聞到他好聞的氣息?從二十不到的青蔥少年,到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他們這一世的感情糾葛都已然翻過了十二載的紅塵輪回,更遑論前塵今世的漫長糾纏,然而,無論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年代,他的執着從來都只有這一個人而已。
祝映臺飛快地說了聲「再見」,關掉了視頻通訊。
「梁杉柏,」他說,「請你放開手。」
梁杉柏的身體微微一顫,不僅沒有松開,反而更将那人抱緊了一些。
「映臺,我什麽都不做,我就抱抱你,抱抱你也不行嗎?」他懇求着,拼命地深呼吸,想要汲取那人身上好聞的氣息,牢牢地镌刻在記憶裏。
良久,祝映臺嘆了口氣:「阿柏,你答應過我的。」
梁杉柏一愣,跟着像觸了電似的馬上松開手,着急道:「我懂我懂,對不起!」他像是慌了神,都不知道該把眼神往哪兒放了,一面說着一面往外走,「你、你早點睡,我出去走走。」說着,逃也似的出了門。
聽着門外遠去的倉皇腳步聲,祝映臺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他也不想這樣的,他只是……突然,一股奇怪的波動從外面傳來,祝映臺猛然轉過臉去,發現度假屋的窗外站着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娃娃。胖嘟嘟、圓滾滾的小娃娃一看見他,立刻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小手指着遠處,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好像在喊他過去。
祝映臺站起身,沖着那個小娃娃走了幾步,随後又突地腳步一頓,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氣場正順着他的手掌慢慢凝聚,并向着他的全身蔓延,他的力量,要回來了嗎?
梁杉柏大叫着,一個人順着海灘跑了半天,才勉強将自己心中累積的不痛快發洩了大半,他氣喘噓噓地坐倒在沙灘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風輕送,明月高懸,海面上好似灑了一地的碎銀箔,它們互相推擠着,發出清脆而悅耳的聲音。沒有現代都市霓虹的幹擾,這裏的天地都顯得無比寬廣,仿佛充滿靈氣。忽而,梁杉柏立起身來,看向遠處。
不遠處的海面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點熒光,如同螢火一般,卻比螢火大上幾圈,晃晃悠悠,搖搖擺擺地自海底升起,一經浮出海面,便化為了一盞飄浮于半空的紙燈籠。更多的螢火冒了出來,一盞盞的燈籠出現在半空中,構成兩列光道,與燈籠一同升起的還有一條并不狹窄的土石小路,一路從海的這頭延伸向遠方,在那裏,赫然出現了一座陌生的小島。
「阿柏!」
梁杉柏回過頭去,就見祝映臺抱着個胖嘟嘟的小娃兒飛快地跑了過來。小娃娃見到梁杉柏也不害怕,拍着小手「咿呀呀」地要他抱。梁杉柏疑惑極了,問「這哪來的娃兒」說到一半,突地一愣,「你的力量……」
祝映臺微微點了點頭,他看向海上,迅速作出了判斷:「是海市?」
「嗯,是。」
海市,是五十年一度不屬于凡間的海上交易市場,也是人、鬼、妖、仙各個種族難得的可以和平共處、互易寶貝的好機會,普通人一輩子想見一次都很難,沒想到他們這次随便出來旅個游就能遇上。
話說回來,真的是随便遇上的嗎?梁杉柏回想自己被半買半送了這份旅游套餐的整個過程,顯然這不是用一個「巧」字可以概括的。那麽,那裏到底有什麽等着他們?
祝映臺說:「我們上島吧。」
梁杉柏吃驚地看向祝映臺,祝映臺并沒有看他,只是看着遠處的小島說:「既然有人希望我們過去,那就去看看他有什麽目的。」他回看向梁杉柏,「我一個丢了全部力量的人都不怕,你怕?」
火光下,祝映臺的側臉一如過往的美麗,卻因為歲月的雕琢,帶上了一份成熟男人才有的堅毅,看得梁杉柏一顆心「怦怦」直跳。
「不、不怕。」
祝映臺笑笑:「那就好。」他說,「這個小娃娃想必也是那裏走丢了的,就當順便給他找找家裏人吧。」說着,當先踏上了那條土路。
梁杉柏望着祝映臺的背影,有那麽一瞬想要伸出手去牽住他的手,最後卻艱難地放了下來。梁杉柏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輕輕地吸了口氣。
「不能着急。」他告誡自己,映臺好容易才又接受了他,他不能太過冒進,一定要慢慢來。這麽想着,他戒備地跟了上去。
海市不止一個,籠統地說,世間有四方海市,有些新,有些舊,眼下這個顯然是一個已有悠久歷史的海市。在它的入口位置立着兩尊頂天立地的巨像,左側是個健壯的鲛人,右側則是一名婀娜的龍女,傳說這就是海市最早的兩名創立者,也是如今海市主人的祖先。時呵還早,這個海市裏的攤位還有不少還在準備當中,到的人卻已經不少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從海路進入海市,海市的入口也不只有一個,嚴格來說,不僅是有海的地方,江河湖泊,泉眼池沼,世間一切水滴歸諸大海之中,因此從世界上任何一個有水的地方,都可以前往海市,只要你有能耐、有機緣。這不,除了梁、祝二人是堂正正從海路上走來,突然從池子裏冒出來的,從半空中掉下來的,或是從某個樹叢裏鑽出來的看起來有點滑稽的登場方式層出不窮。
梁杉柏和祝映臺并不是第一次逛海市,卻是第一次在這個現代社會逛海市。周圍的一切跟過去他們所見過的海市雖然大略相同,但還是多出了許多時代氣息,比如春秋時期的海市中就不會見到LED顯示屏和電子招牌,更不會有收妖手表、八卦手機之類的東西賣。梁杉柏怕祝映臺累着,途中主動接過他手裏的小娃娃抱在手上,這一抱卻是吃了一驚,這小娃娃看着身無二兩肉,卻重得很。梁杉柏擡頭看那娃娃,小子還是一副樂呵呵沒心沒肺的樣子,「咿呀呀」地這也要那也要,把個小胖手搖得都快出虛影了!梁杉柏在心裏留了個神,這孩子來頭恐怕不小。
他們兩人一路沿着燈火通明的市場走去。海市交換規則是以物易物,在海市裏換物也大多是靜悄的,沒有人會大聲叫賣,店主把自家有的貨物都擺出來,客人看上了什麽,就到一旁私下裏講價,所以到處只有一片低低的人聲。
梁杉柏看到一只妖在跟個道士兩人比比劃劃,原本應該是天敵的兩方也只有在海市上才會和平共處。由于海市的主辦者十分厲害,在海市上敢于私鬥、尋仇的不僅會被海市衛隊追殺,更會被三界封殺,所以誰也不敢随便破壞規則,過去還有一些人為了逃避仇家,因緣躲入海市,便再也沒有出去過。當然,梁杉柏和祝映臺如果真的要祭出身份,即便是海市主也不敢拿他們怎麽樣。
祝映臺忽而停下了腳步,梁杉柏走了幾步,發現不對勁,回過身才發現他正盯着一個不起眼的兵器鋪一瞬不瞬地瞧。他看上什麽了?
梁杉柏走回去,掃了一眼祝映臺所注視的地方,不由得渾身一震。
一瞬間,時光仿佛在眼前掠過,他們又回到了春秋時期,哪時候祝映臺為了找回他的魂魄穿越千年歷史,而他才初初得回了記憶,小心翼翼、若即若離地跟在祝映臺身邊,既不敢靠近,又不舍得離去。
那時候無數次的內心吶喊、折磨、痛苦仿佛在這一瞬間又沉渣泛起而那時候的試探、相偎、甜蜜也在同一瞬間又活了過來。
祝映臺正在看的居然是「常安」的試作品!
在春秋時期的梁杉柏發現了羅眠對祝映臺的不良影響後,便費盡心力為他做了另一柄短劍出來,取名「常安」,寓意祝映臺一生平安,無災無難。真正的「常安」在那場曠世大戰之中已被毀去,卻沒想到當年成劍之前的試作品還有一把流落在海市之中,穿越似水年華,重回到他們的面前。原來這才是他們會來到這座「海市」的機緣!
店主見到兩人盯着「常安」直看,便主動迎上前來。他對着梁、祝兩人看了一圈,似乎有點判斷不出他們的來歷。祝映臺在大戰後便失去了一身的力量,如今雖然找回來了些許卻十分微弱,梁杉柏則是信守承諾,封印了自己一身的力量,是以在這名店主看來,他們倆至多是剛剛起步的修行者而已。這麽一想,那店主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了,兩個剛剛起步的修行者身上能有什麽好東西呢?然而,當他發現梁杉柏手上抱着的那個孩子時,眼睛卻猛然一亮。
梁杉柏觀察到了這一變化過程,心中對于這孩子的身份不由更添疑慮。只見那個店主畢恭畢敬地将裝着「常安」的托盤舉到祝映臺眼前,然後指指劍,又指指那個小娃娃,比了個「三」的手勢。
祝映臺疑惑地看了梁杉柏一眼,梁杉柏搖搖頭,此時他也顧不上祝映臺會不會生氣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說:「我們走。」
店主有點急了,攔上來改手勢為「二」。梁杉柏看也不看他,他一咬牙,幹脆直接豎了一根手指頭,将「常安」塞到梁杉柏手裏,又從旁邊的托盤裏抓了一堆零散的東西,示意梁杉柏這些全都給他。
梁杉柏看着手裏的「常安」有點猶豫了,他又看向那個小娃娃,這個小娃娃好像特別愛笑,他咧着嘴,拍着小胖巴掌毫無戒備地看着梁杉柏,一點也沒有自己快要被人賣了的危機感。正在梁杉柏猶豫不決的時候,祝映臺卻道:「不用,我們不要了。」說完,拉着梁杉柏就要走。誰知那個店主一看情勢不對,突然沖上來,一伸手就從那個小娃娃頭上拔了……一根頭發,梁、祝兩人都愣了一下,緊跟着只聽外頭「喀嚓」一聲驚天雷響,裏面的小娃娃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
那店主一看形勢不對,立刻化作一頭黑色的獾豬往外一蹿,跑得不見蹤影,連鋪子裏的東西都不要了。梁杉柏和祝映臺還在那裏驚疑不定,因為那小娃娃哭得實在是太、太、太氣勢磅礴了!外面雷鳴閃電,波濤洶湧,整座海市都被驚動了,不一會,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海市衛兵沖了過來。為首一個看到小娃娃頓時大喊一聲:「小少爺!」小娃娃便從梁杉柏手裏跳下來,「咚」的一聲把地上砸了個凹坑,「哇哇」哭着撲到對方懷裏去了。
壞了!梁杉柏和祝映臺對望一眼,知道這小娃娃不平凡,但他們可沒想到那居然會是海市主人的血脈。傳聞海市主乃是神龍血脈,天賦神通,哪怕是身上的一枚鱗片也珍貴至極。梁杉柏心想,難怪這孩子那麽重,感情他剛才是摟了一條龍在懷裏啊!
衛兵們見自家小少爺被人欺負了,頓時殺氣高漲,祝映臺還想着要解釋一下,說:「我們是看到這孩子走丢,所以帶着他來找父母的,他哭不是因為我們,是……」回頭一看,那只獾豬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把鋪子收走了,居然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祝映臺傻眼了,梁杉柏卻一揚手,将「常安」扔到他手裏,自己抖出一柄長劍說:「多說無益,動手吧!」說着一擺架勢,三尺青鋒蕩出一片虛影。那些衛兵被唬得一愣,頓時齊齊往後退了一步,梁杉柏卻趁機一拉祝映臺,大喊:「快跑!」
這一場奪路狂奔簡直是雞飛狗跳、慘絕人寰!
祝映臺大半功力沒了,梁杉柏封印了自己全部力量,兩人只好上蹿下跳,東躲西藏。梁杉柏一面跑還一面掀攤子,搞得海市上全亂了套,各種呼喊叫罵聲不絕于耳,數千年的海市就沒有一次是這麽熱鬧的。
天空中雷鳴閃電,小島四處的道路開始回縮,如同盛開的花瓣又再收攏,想要将他倆困在島上。
梁杉柏大喊:「上來!」祝映臺也不猶豫,靈巧一躍,攀到梁杉柏背脊上。梁杉柏深吸一口氣,背着他飛快地攀上高坡,最後那幾步簡直像是在跑酷,順着一個往內的弧度,愣是克服了地心引力爬上頂部,在最後一刻,從尚未來得及完全合攏的花瓣間的小小縫隙中鑽出,猛然躍向了海面。這還不算完,海水中「嘩」地跳起巨型魚類,張着尖齒就要來咬他們倆。祝映臺說:「你別管,我來對付!」
祝映臺低頭凝視「常安」,這雖然并不是過去他常握于手的那柄「常安」,卻與過去的「常安」跳動着一樣的脈搏。手握着它,便仿佛穿越了數千年的歷史,重又回到了那個紛亂兇險卻也多姿多彩的年代。祝映臺并指在劍身上劃過,劍音清越,猶如龍吟,他也不看,反手往後一揮,靈力便巧妙激發劍氣,驟然蕩起一大片水花,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阻住了追兵。
「幹得好!」梁杉柏不由大喊出聲,一個猛躍,破開海浪又往前蹿出去數十米。兩人怕連累馬文才他們,兜兜繞繞,在附近轉了好幾圈才終于甩脫追兵,回到了島上。此時已是後半夜,明月皎潔,海水蕩漾,遠處的海市小島已然沒了蹤影,梁杉柏和祝映臺兩人從海裏冒出來,彼此皆是氣喘籲籲,爬上岸後,互看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靠,真是好久沒人能逼得我這麽狼狽了!」梁杉柏笑着說道,口氣卻是輕松痛快的,跟着卻聽到祝映臺「噗嗤」一聲。
「怎麽了?」
祝映臺憋住笑,指了指他的下半身:「你……屁股。」
梁杉柏回頭一看,臉都綠了。
「媽的!」他低低罵了一聲,趕緊把身體轉回來。他說怎麽屁股火辣辣的疼呢,原來剛才那群食人魚不僅把他褲子咬破了,屁股蛋上也來了兩下!
祝映臺立起身來說:「我給你看看吧。」
梁杉柏頓時後退三步,雙手捂着屁股拼命搖頭:「不不不……不用了,一點小傷,沒事的!」開玩笑,這麽丢臉的事怎麽能讓祝映臺幫他做!
祝映臺卻忽而一愣:「馬文才?」
梁杉柏猛地轉過身,一看遠處壓根啥也沒有,頓時醒悟過來自己上當了。祝映臺的氣息噴在他的後腰上,搔得梁杉柏心癢癢的。」哎喲!」梁杉柏痛得一哆嗦,原來祝映臺伸指戳了他的傷口一下。
「還好只是皮外傷。」祝映臺頓了頓,「你的傷口已經在自動愈合了。」
梁杉柏心中一驚,馬上道:「我……我真的封印了自己的力量的,這個是先天體質!」
「我知道。」祝映臺直起身來,笑得很溫柔,「就算你自己能愈合,髒東西還是洗掉的好,我們先回去吧。」
梁杉柏簡直不敢相信,當他枕在祝映臺的膝頭,享受着祝映臺輕柔地為他擦拭屁股的服務時,他還是以為自己在做夢。祝映臺原諒他了?還是說因為是傷病號,就可以有特殊待遇?梁杉柏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為什沒有多傷一點了,呃,現在回去挑釁那個什麽海市主還來得及嗎?
祝映臺放下手:「好了。」
梁杉柏的臉頓時垮了下來,這麽快啊!他不情不願地動了動,裝作要爬起身來的樣子,卻被祝映臺在背上輕輕按了一下。
「阿柏,你先別動,聽我說。」祝映臺似乎在猶豫,過了會才說道,「我知道我現在對你的态度讓你有點不好受。」
「我沒……」
「你先聽我說。」祝映臺打斷了梁杉柏的辯解,「我既然答應跟你和好,那麽就是和好了,我不會再去想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其實我也知道,那時候的一些事也并非你的本意。」
梁杉柏趴在祝映臺的膝蓋上,默默地捏緊了拳頭。
「我答應你和好,這次跟你出來,這個就是我的表态了。我會努力試着再接受你,但是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祝映臺說,「我很明白你對我的心意,真的,其實我想,我也還是喜歡你的……」
「那為什麽!」梁杉柏忍不住悶悶地問。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還不行。」祝映臺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悲,「我自己也想不太清楚,可能還是心理上還沒有完全準備好。」祝映臺苦笑,「我大概真的是老了,所以膽子也變小了。」這一刻,梁杉柏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般的疼,如果可以再次回到過去,他一定會一拳頭把當年那個傻逼兮兮看不清自己真實心意的自己揍醒,就因為他當年的一念之差,将最愛的人傷得如此之深,看着他,居然都會生出一個「怕」字來常雲,你這個混賬王八蛋!
「那我等!」梁杉柏猛然翻過身來,從下方看着祝映臺,眼神裏滿是濃得化也化不開的深情,「沒關系的,我等。不論多久,四年、十年、十四年、四十年、這輩子、下輩子,無論多久,只要你不推開我,我就等,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你願意完全接受我的那一天!」
祝映臺的眼裏出現了震驚,然後是一絲慌亂、一絲羞赧和更多的感動,他嘆了口氣:「你何苦,唉。」
梁杉柏卻輕柔而堅定地握住祝映臺的手:「反正我就是只認準了你一個人啊,你知道的,過去是,現在是,将來也是!所以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我會控制住自己,努力不給你增加負擔,真的!」他激動地說,「要不,你就還把我當成是過去那個沒有魂魄的護法神梁杉柏就好了,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的臉,我……我把臉擋起來!」
梁杉柏像是怕祝映臺不信,着急地起身道:「我現在就……」
「別!」祝映臺按住梁杉柏,對着他那雙充滿濃烈愛意的雙眼,一時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用……」其實不用做到那樣地步的,他對他的感情早已經深入骨髓、深入靈魂,什麽也沒法将之抹去。
梁杉柏伸手攥住祝映臺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捏在手裏,雖然什麽話也沒說,眼神卻已經說了許多許多:「我愛你,好愛你,所以我會一直等……」
「呃,」梁杉柏忽而又頓了一頓,有些苦惱地說,「那個……」
「嗯?」
「就是……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盡量不要讓我等太久了,行嗎?」梁杉柏小心翼翼地說,「我怕如果到時候我太老,可能……」
「可能?」
「可能就硬不起來了。」
祝映臺愣了愣,跟着「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月光從窗外灑進屋內,照射着有情人們,一如數千年以前,冷眼俯瞰蒼天碧海之中的悲情一戰。那時的濃情缱绻、痛徹心扉、花開花落、緣起緣滅,兜兜轉轉了數千年,化作了今日的一番前緣今果。誰又能料想到錯過了一句話,便是錯過了幾生幾世?
過了良久,祝映臺才擦着眼淚終于開口道:「我很感激你願意等那麽久。」他說,「但是如果我說,我現在不想等了呢?」
咦?梁杉柏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來,再細細品味了一番祝映臺話中的意思後,不由得目瞪口呆。這這……祝映臺這是什麽意思?
看着往日很機靈的戀人又回複了一臉傻樣子,祝映臺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有的時候,似乎就是那麽一瞬間的感悟,便足夠解決很多事!他終于想通了,人生苦短,其實何必跟自己、跟過去較勁呢?他又如何會不知道自己心底對于梁杉柏深深的眷戀和依賴?梁杉柏與他,或是常雲與燃陰,終究都将伴随着歲月的逝去化為塵埃,那麽,何不珍惜眼下呢?祝映臺湊過去,輕輕在梁杉柏唇上落下一吻:「好了,趁着你還沒老到硬不起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嗯,不要弄疼我。」
梁杉柏倒抽了一口冷氣,頓時就硬了!
不知道這世界上的第一場性愛是在什麽條件下,由誰所發明的,但這真是全天下所有情侶表達自己感情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當褪下祝映臺身上的衣服時,梁杉柏的手抖得簡直不像話!他不是處男,他和祝映臺也不是第一次做愛,但是從來沒有一次發生在他們倆之間的性愛是這樣子的!過去的祝映臺總是害羞的、內斂的、節制的,雖然能夠接受他給予的性愛,卻從不在面上表現出渴求,更不會全身心地享受,他總是在高潮之時仍然透露出一種隐隐的憂慮,脆弱而讓人擔憂。然而,現在躺在梁杉柏眼前的祝映臺的姿态卻是泰然的、大方的、積極的,他就像是一個走過了無數人生坎坷,巅峰低谷都經歷過了的人,終于進入了全然安穩妥帖的新的境界。
祝映臺見梁杉柏脫了他的衣服後便一動不動,終于還是臉上一紅說:「你看什麽?」
梁杉柏脫口而出:「你好美。」
祝映臺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美什麽,又不是第一次見。」
梁杉柏伸手與祝映臺的雙手貼合,低下頭,細細地看他:「不是第一次見,但還是覺得好美。」
三十出頭的年紀還不算中年人,祝映臺的臉孔與二十來歲時也并無不同,但是他的眼神卻跟以前不一樣了。那種清澈而堅定,包容又強大的眼神就像是一口深深的海眼,能将梁杉柏的三魂七魄全都給吸進去。
「映臺,你真的好美!」梁杉柏呢喃着,輕輕吻上戀人……不,現在該說是伴侶的發絲、額頭、眼睛、鼻子、嘴唇,祝映臺張開嘴,任他将舌尖探進來,裹纏着他的不放。
這麽多年了,他們之間發生過青澀的性愛,發生過強迫的性愛,發生過小情侶才有的甜膩的性愛,然而現在才是屬于兩個成熟男人,屬于兩個一起并肩走過了無數坎坷,有過紛争也有過嫌隙卻最終破鏡重圓的男人之間成熟而充滿愛意的性愛,這一份愛,來得雖晚,卻圓滿而幸福!
祝映臺任梁杉柏緩緩打開他的身體,輕柔地親吻過他的每一寸肌膚。以往總是急性子的戀人在不知不覺中也學會了忍耐和克制,他慢慢地替他做着潤滑,一點一點地替他擴張,似乎連一絲一毫委屈都不願意讓他受。在梁杉柏手和嘴的溫柔伺弄下,祝映臺久疏性愛的身體幾乎沒有感到任何一絲不适便接納了梁杉柏的性器——除了最開始的時候。
梁杉柏性器的尺寸還是那麽驚人,祝映臺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放松自己好讓那東西的頭部順利進去。梁杉柏以為弄疼了他,趕緊停下來問:「映臺,你、你疼嗎?」有點不知所措的問話,卻讓祝映臺心裏頭暖暖的。他伸手将梁杉柏拉下來,以實際行動給了他一個深吻。
當兩人吻畢的時候,梁杉柏的性器已經完全插入了祝映臺的身體裏面,他們擁抱着彼此,這一刻誰也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感受着雙方裸露着的肌膚那最原始的觸感,感受着彼此之間互換的呼吸、連接的身體還有共跳的心律!祝映臺忽而張開嘴,在梁杉柏耳邊鄭重地說出了那三個字,梁杉柏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他傻傻地看着祝映臺,跟着整個人一顫,臉僵掉了。
祝映臺也感覺到了,他不敢置信地推了梁杉柏一把想看個清楚,結果梁杉柏一個沒留神,頓時往後方栽了過去,剛剛插進去的東西重又拔了出來,帶着頭部沾着的一絲濁液跟着他的主人一起滾到了床底下,發出「咚」的沉重一聲。
祝映臺:「(⊙o⊙)!」
梁杉柏要哭出來了,為什麽他都還沒開始動就射了啊!!!他才三十二歲而已啊,難道……難道這就早洩了?!
祝映臺「噗」的一聲,見男人趴在床尾一臉哀怨地看着他,不得不努力把笑給憋回去,但是實在憋得太辛苦,好好的一張美人臉都扭曲了。
「笑吧笑吧,我不怪你。」梁杉柏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重新爬回床上。看着他的愛人倒在床上笑得直打滾,整張臉上都泛起了燦爛的光彩。梁杉柏看着他,眼底泛起了既深且沉的愛意。他真的有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祝映臺如此無憂無慮的笑容了,梁杉柏在這一刻重又感到了那份沉甸甸的熟悉的心疼!他曾經那樣深地傷害了這個人,甚至差一點點就失去了他,然而經歷過了這一切,當跨過生死,平息風波,祝映臺卻還是願意接受他。梁杉柏深深吸了口氣,感到眼睛有點發酸。他想,就沖着這份寶貴的笑容和信任,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他不惜一切代價也不會讓再祝映臺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祝映臺大概是終于覺得不妥了,主動湊上來抱住梁杉柏,問:「怎麽,生氣了別這樣,大不了讓你再來一次呗」
梁杉柏忍不住輕輕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說:「這回你又不怕了?」
「怕什麽!」祝映臺笑得眉眼彎彎的,「如果是照剛才那個速度,你就算再來十次、二十次我也不怕啊!」
很好,這家夥居然還知道挑釁了,梁杉柏怎麽可能答應!當場一個翻身就把祝映臺壓在了身下:「你自己說的啊,二十次!」
祝映臺的臉色頓時大變,趕緊道:「我說的是照剛才那個速度……」
「晚了!」梁杉柏說着,一下子就把重又硬了起來的性器插了進去,「條件駁回!」他說着,開始格外賣力地抽插起來,很快就把祝映臺做得難耐地呻吟起來。哼,昨晚馬文才他們很得意是不是,今晚他就要身體力行地讓祝映臺知道什麽叫作「禍從口出」「金槍不倒」,也讓他們嘗嘗顏色!唔……映臺那麽好聽的聲音還是不要給他們聽到的好!梁杉柏想着,堵住了祝映臺的嘴。
海水依舊拍打着礁岩與海岸,如同千萬年來的任何一天,明月的皎潔光芒中,「常安」躺在交纏的戀人們的身旁,劍鋒閃爍着明亮而恬靜的光芒,宛如一雙看盡了滄海桑田的眼。潮漲或是潮落,悲歡或是離合,至少這一次,他們彼此知道,他們将會并肩前行,直到永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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