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雖然今天是部隊允許的探親日,但是外面人想要進到基地裏面,還是要經過重重的關卡,不僅提前一個月就要準備好申請,等待審核通過。通過後也不是就可以随便了,如果想要帶東西進基地的話,每一樣東西都是有嚴格要求的,比如衣服只能允許帶兩件,嚴禁任何電子産品,食物也是限制的,只能帶熟食,并且還要檢驗其成分是否無害。總之能帶去的東西非常少。
頂多大概也就是讓你們見面說說話,就連說話也是在專門的有監視的房間內,就很麻煩。
所以并不是每次探親日,親屬都會來的。一般有的一年能來兩次,都算得上是很關心了。
這個時候難免會就有些攀比了。探親日這天,只有一小部分人有這個機會,幸運的被教官叫出去,叫出去的這些人就會接收到一大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芮平旁邊有個男生已經開始提前焦慮了。
“上上次還是我爸媽一起來的,上次就只有我爸一個人過來了,這一次我爸肯定不會來了,我媽要是也不來怎麽辦?”
旁邊人酸酸的道:“你爸媽肯來已經很不錯了。我就傷心了,打電話的時候明明說好了要來,結果快到日子了,我爸就說他有事,叫我媽過來,我媽說她走不開,叫我爸來,最後你知道誰過來的嗎?”
“誰啊?”
那人恨恨道:“我爸的一個女同事,她老公正好也在這基地,我爸就叫她順道來看我。我跟她老公還是一起過去,她跟她老公恩恩愛愛,說情話的時候,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你能理解我的心酸啊?明明是親人相聚的日子,別人都是團團圓圓的,到我這,別說親人了,連根影子都瞧不見,還硬塞給我一份狗糧。你說離不離譜?”
太慘了!四周偷聽的人都心有戚戚。
本來一開始的畫風不是這樣的。一開始大家還在正常的攀比,比如這個說上次他表哥過來,還給他帶了一對絕版簽名的潮服。那個說喝到了媽媽親手煲的湯。還有個啥也沒有,但是他一家人都過來看他了,把探親的那個小房間塞得都快裝不下了,保安室還臨時加了人過來。于是問他家來了多少人,好家夥,竟然有十來號人。
這是個大家族啊!大家夥一致都酸了,就算一次只來一個,也可以輪十來次。不像他們,一開始都來的,到後面就開始輪班,最後班也不輪了,直接就翹班了。
然後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就從正攀比走向了負攀比,一個個的開始賣起慘來,那是真的一個比一個慘,前一個被迫吃狗糧的已經不能算是最離譜的。還有一個更搞,他家裏人不是都不想來嗎,但又覺得這種日子一個不來又不好,別人家的家人都來了,他們家的卻沒有人過來,顯得多可憐是不是。
然後這家人就想了個絕的,他們家不是正好養了一條狗嘛,于是等這人按捺激動的過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低頭一看,好嘛,他家的傻狗正坐着朝他吐舌頭。
為了這條狗,保安室還特地叫了防爆警察過來,全副武裝,從頭護到腳那種,四五個大漢虎視眈眈的把他和他家的狗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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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探親的半個小時,是他人生當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半個小時。回去就打電話質問,他爸媽給他的答複是,狗,也是你的家人啊,而且審核都通過了的,顯然你們領導也是認可的。正好它好久沒見你了。讓它替我們看看你,我們也放心。
最後這個被所有人認為是最慘的,沒有第二。
已經無法超越,到了神的領域了。
本來這種熱鬧的事,馮小路一般應該不會落下的,但是芮平等了一會兒,都沒聽見馮小路的聲音,就有些意外的扭過頭看他。
他朝她笑了一下,跟她道:“我爸……做生意失敗,欠一屁股債,在我十歲的時候,跑了。我媽把家裏的財産都賣了,給他還了一部分。”
他臉上就是那種很平常很普通的樣子,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但我媽一個人,又要養我,又要還債,實在熬不下去,很快就又找了一個。那個人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我。”
芮平:“……”
“所以……雖然,我爸我媽他們都還活着。”馮小路說:“但是他們不會過來看我的。”
芮平吐出一口氣,然後道:“無所謂,愛來不來,又不需要他們。”
馮小路笑了笑,過了會兒又落了下去,然後朝芮平認真的點頭。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辛酸和故事。曾經芮平會想,是不是全世界只有自己最倒黴,所有不好的倒黴的事都讓她給趕上了,但是她越活越發現,其實她還真沒那麽特別。
要比慘,總有比她更慘的。她的那些跟人家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比如這一天,洛蒙蒙壓根就沒來,反正這種事情跟他又沒關系,與其待在那裏,看別人一家團圓幸福的嘴臉,不如多看點書,多做幾個題來的實在。
芮平這會兒就覺得自己也不該來的。她可以去訓練,可以去看書,随便做些什麽,但總比待在這裏浪費時間好。
相比較其他人哪怕嘴裏說得多慘多慘,但是仍舊對接下來的事情抱有期待的樣子。芮平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東西,不會有人來的。她想。
她家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這種孤寂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心情,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強烈。
但是,芮平又不想把馮小路一個人抛在這裏。馮小路雖然嘴裏說他家裏人不會過來,但心中還是有着微弱的期待,否則他就會像洛蒙蒙一樣,直接就不來了。
她想,就當陪馮小路好了。她不想把他一個人丢在這裏,感覺很不好。
在衆人的期待中,王文義拿着名單走進來。原本還吵吵鬧鬧的教室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王文義臉上的表情也較以往要顯得溫和多了,他拍了拍手中的名單:“規矩不用我說了吧?要不要我再強調一遍紀律?部隊裏的一切內容都不可以說,包括你們訓練的課程,任何消息都不能透露。上次隔壁連就有個人做了蠢事,他因為像家人透露了一句可能要離開基地半個月,直接整個連都因為他這句話受了處分。這還不算。原本部隊的行軍計劃都因為這句話更改了。”
“現在又是特別時期,每個人都皮子緊着點,別一天天的,嘻嘻哈哈不當回事。”
他吼道:“聽到了沒有!”
所有人都回答聽到了。
也許确實是特殊時期,這次的名單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長。許多被念到名字的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顯然之前沒有覺得自己會被念到。
第一個被念的就是易成龍。
馮小路說:“易成龍他媽每次都會來看他,上次還給他打了一個鐘的電話,我覺得她可能不放心他這個時候還待在部隊裏面……”
易成龍的臉上顯然也為這個煩惱,他沒有一點高興滿足的情緒,甚至還嘴唇緊抿,被叫到名字後,坐了一會兒才起身。
王文義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了一句:“跟你媽好好聊,你是個男人,不要像孩子一樣,還跟她怄氣。”
易成龍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
随着一個個被點到名字的人出去,剩下的人臉上可見的有些焦慮不安起來。
馮小路心中早有準備,也沒有多失望,只是嘆了一口氣:“我上次見到我媽的時候,她好像給我生了個弟弟,一點點大……”
正說着,王文義喊到他的名字:“馮小路。”
馮小路整個人都愣住,傻了好一會兒,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芮平用力的拍了他一下。
王文義:“馮小路!人不在嗎?”
馮小路忙不疊地喊:“在在在!”他整個人激動的語無倫次:“真的是我?誰、誰來了?”
王文義看了他一眼:“不是你,你不叫馮小路?”他接着說:“要我再強調一遍紀律嗎?”
“不用不用。”馮小路猛地搖頭,不敢再問了。
他回頭看了眼芮平,芮平朝他揮手,催促他趕緊過去。馮小路激動地走了。
剩下的人越來越少,芮平聽到附近有人不安的道:“是不是不會到我了……”
但是王文義每次都只叫十個人出去,看了眼時間,又再叫十個人。随着那些人都被叫出去後。芮平發現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擡頭看向王文義,想了想,準備起身走來着。
王文義叫住她:“你要到哪裏去?”
芮平愣了一下:“……回去看書?”
王文義無語:“還看什麽書,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看書,有人找你!”
芮平好久都沒反應過來:“……我?”你确定沒弄錯?
王文義哪裏看不出她想什麽:“不是你,是誰?我有必要拿這個哄你嗎?”他說着就放下手裏的名單:“快點,等着呢。你第一次,不熟悉路,我帶你過去。”
芮平有些恍惚的跟在王文義後面,直到她擡頭見到徐忠義一家,心裏的疑惑才算是解開了,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除了他們,還會有誰會來找她呢?她心裏到底在期待什麽?
難道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不成?
她還愣着,徐雲朵已經激動的喊了她的名字,她沖上來,把她緊緊的抱住:“芮平!總算又看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們過來有多難!”
她小聲的抱怨着:“本來我想提前給你打電話的告訴你我們要來的,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個地方,問我爸,他好歹也是個軍官,可以打電話問你在哪個基地。可我爸這人真是!竟然不告訴我!也不讓我問!他還要我不要打擾你,我那是打擾你嗎?”
徐雲朵叽叽呱呱的說了一堆,芮平的那點情緒都已經被她說跑了。
徐忠義在旁邊道:“本來就是,部隊這方面本來就嚴格,每一條通訊線路都是加密的,非基地的人不能獲悉。你還想要占用重要的緊急通訊線路,公器私用,這哪裏能行。再說又不是不讓你見,也就一個月,等通知下來了,不就可以見了嗎?”
說到通訊,芮平想起來,王文義确實給了她一個號碼,說如果外面人想要找她,可以給這個號碼。
芮平就把這個通訊號碼寫給徐雲朵。
徐雲朵才不理徐忠義呢。他們父女兩個的關系一直這樣,已經習慣了,不是說開了就能改變的。
她高高興興的把這個通訊號碼保存起來。芮平說:“這個不要随便給別人。”王文義特地囑咐過了的。
徐雲朵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她點了點頭:“放心我知道!”
徐忠義跟芮平也沒什麽好交流的,無非就是問她吃得如何,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交朋友,這種沒營養的話題,多的他也不能問,就算問了,芮平也不能答出來。
等問得差不多了,就把時間給兩個小的了。
徐雲朵早就在一旁等着了。她們的時間很緊張,只有半個小時,徐雲朵有好多話憋着要芮平說,半個小時哪夠啊!
她覺得一天一夜她都說不完。
這時候只能緊着重要的幾件事跟芮平說。
“你不知道,你進部隊這一個月,發生了好多事。”
“先說第一件,之前你不是出席了葬禮嗎?總統還扶了你一下。本來一開始大家的重點都是放在葬禮上,總統說的話,還有塔維斯這些年做得貢獻等等。第二天白天還是好好的,到了晚上就有些不對勁了。有人截了你的畫面,就是總統專門扶着你的那個畫面,問你是誰?為什麽會讓你抱照片,而且總統還對你那麽客氣。
然後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一堆不知道背後是人是鬼的家夥跑到網上爆料,甚至連你所在的高中都爆出來,包括你上第一軍校的事情。
我懷疑背後是有一些人故意的,可能是塔維斯之前得罪的那批人,在裏面攪渾水。還好那時候你已經進部隊了,我當時都有些受影響了,你不知道有多吓人,那些人說得話……算了,我就不說給你聽了。你聽了肯定會生氣。
不過現在這些已經被上頭按下來了,那些到處爆料的人也因為謠言罪被關起來了,但是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份。我覺得你出去後,肯定不會安寧。你要小心一點,背後的人目前還沒有完全抓到。”
徐雲朵跟芮平說道。
芮平對于這種事情,心中也有所準備。她朝徐雲朵點了點頭。
“再就是第二件事……”徐雲朵猶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聽,算了,還是跟你說吧!畢竟也算是你的親人,雖然你可能不想要這些親人。”
“你知道嗎?在你進部隊後沒多久,郭家老爺子突然住院,沒幾天,就走了。”
芮平擡頭看向徐雲朵。
徐雲朵:“我聽到這個都不敢相信,之前沒聽說他哪裏身體不好,就,非常突然。然後他走了沒多久,我想郭家可能要因為這個震蕩一段時間,畢竟郭家目前能發展得這麽好,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郭老爺子的人脈,就算他已經下來了,但是将軍的軍銜還是保留的。
沒有他,郭家的生意不會做得那麽順利,就連我都知道郭桦,也就是你舅舅的軍火生意有多好。特別是現在特殊時期,正是他發財的時候。突然之間,靠山倒了,我就覺得他可能要收斂一段時間了……
但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快……”
徐雲朵說這個的時候,都有點害怕,捏了捏芮平的手:“特別突然,不,是太突然了!郭老爺子的葬禮上頭,郭桦竟然直接因為叛國罪被帶走了。說他把限制的武器販賣給了敵國,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我都不敢想,他竟然膽子這麽大!郭家所有的一切都被封鎖了,資産全部被凍結。軍委會都出手了,直接調部隊武裝力量過去把郭家給圍了。就……你明白嗎?那麽大的一個郭家,一下子就倒了。而且更神奇的是,你舅媽竟然不知道哪裏得了消息,把孩子都丢下,自己提前跑了!沒人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整個聯盟都在通緝她!而且你知道通緝的罪名是什麽嗎?”
徐雲朵激動地:“是間諜罪!”
徐雲朵哪怕親身經歷那魔幻的一幕,仍舊有些不敢置信。說出來的聲音還帶着當時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就是上次葬禮上,郭子濤不是很了不得的樣子嗎。我們還擔心他會報複我們,現在他慘了。之前受了郭家委屈的人,這時候都等着落井下石呢……唉,我發現我這人真有點聖母。”徐雲朵感嘆:“雖然他很讨厭,但是我現在竟然有些同情他了。”
芮平也感覺自己在聽大型連續劇一樣。她過了會兒才算是消化掉這些東西:“……他的母親不是很愛他嗎?為什麽會把他丢下。”芮平回憶起那個看上去嬌弱的,沒什麽威脅的混血美人。
她抱着郭子濤朝她投來憎恨厭惡的目光,仿佛她犯了什麽無法饒恕的大罪。
她對郭子濤的情誼不像是虛假的,她溫柔的縱容着他,好像他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都是對的。
芮平回憶起這一幕,突然從內心泛起一股深刻的寒意,她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哆嗦,這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最為深切的惡意。
它像是包裝得很好看的甜美糖果,看上去那麽無害,沒有威脅。
徐雲朵道:“誰知道呢?也許是來不及吧……畢竟那個時候,她可能也覺得把自己孩子丢下是保護他也說不定。”
不……如果她真的愛郭子濤,一個母親,又是在這樣險惡的關頭,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才能夠抛下孩子,讓他獨自去面對這一切?
真的是保護嗎?
為什麽她所感受到的,只有令她膽寒的自私和冷漠。
她覺得,她要開始重新審視這個舅媽。審視她的所作所為,包括她真實的內裏到底是如何的模樣。
徐雲朵說到這裏,差點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哎呀,說上頭了。差點忘了。重點不是這個……管她怎麽想,這種人,還是不要沾邊吧……”
她對着芮平,盡量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就是……郭家不是被查封了嗎?資産都被凍結了,給郭家工作的那些人遣散的遣散,坐牢的坐牢,然後搜索郭家物品的時候……
發現了你母親的遺物。
我覺得,你肯定不想讓它們流落在外頭。所以,就自作主張替你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