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芮平回到宿舍,把營養劑随手扔在櫃子上就去洗漱了。雖然今天算快的了,但是也到九點後了。
洗完後還能上床看會兒課本。徐雲朵給她傳的那些資料她都還沒看完,一直沒抽出時間來看。不過這幾天也确實發生夠多事的。
芮平坐在床上,忍不住把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記點什麽。芮平已經很久沒有寫過日記了,她上一次寫日記還是七八歲的時候,記了一天的流水賬。
想着這些,芮平端着光腦開了個記事本,指尖在光屏上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寫了一句——部隊的夥食真不錯。
人嘛,也還行。
沒遇到一個真正的壞人。芮平還以為大家不會接受她,沒想到第一天就接納她了。
好像這裏的日子并不像自己一開始想象的那樣,那麽難熬。也許接下來的兩個月也會很有意思也說不定。
芮平已經很久沒有期待過一件事情了,她難得心情不錯的又添上幾句話——1、訓練的時候,要聽王教官的話,畢竟答應人家了。
2、下次做檢查的時候,對吳醫生态度好點,他也很辛苦。
3、吃飯的時候要跟男生一起,他們可以拿到所有的限量供應食物。
還有什麽?芮平想着自己有沒有忘記什麽東西,最後實在想不起來,幹脆把記事本合上。她再次拿起之前的資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等醒來的時候,胃部傳來劇烈的灼燒感覺,芮平是被餓醒的。
她捂着胃,從床上爬起來。但是宿舍沒有吃的,這會兒才淩晨,她爬起來灌了一肚子的水,仍舊沒有絲毫緩解作用。
芮平揉着胃,想要逼迫自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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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死了。”塔維斯終于忍不住,出聲道。
“那個醫生不是給你開了營養劑嗎?幹嘛不喝?”塔維斯站在陰暗的角落裏,朝着坐在床上的芮平道。
芮平恍然大悟,她因為覺得那個營養劑并沒什麽作用,随手丢在哪個角落裏就沒管了。
要不是塔維斯提醒她,她真的忘記了。此時又爬起來把燈打開,想要找那個營養劑——奇怪,被她放到哪裏去了?
塔維斯暗暗嘆了一口氣:“這邊。”他敲了敲靠牆擺放的櫃子。
芮平擡頭朝他看過去,她一眼看到的不是櫃子上的營養劑,而是變得有些虛化的塔維斯。她第一時就發現了,他像是一片薄薄的虛影,幾乎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牆面。
芮平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面竟然有點難受起來。
她平日裏從來懶得給他一個眼色,畢竟這人得了點顏色就能開染坊。但是這次,她竟忍不住主動問道:“你怎麽了?”
塔維斯平日裏總是很多話,不想讓他講,都做不到。但是偏偏這次,他話少得可憐:“沒什麽,就是有點累,休息兩天就好了。”
真的嗎?芮平有些不信。
塔維斯不耐煩的催促:“營養劑!”
芮平走過去,塔維斯反倒往旁邊退了點,好像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模樣一樣。
芮平拿着營養劑,卻沒有喝。
他就又忍不住回頭:“幹什麽不喝?”
芮平:“吳醫生說晚上喝會睡不着。”
塔維斯有些無語的看着她:“你現在倒是肯聽他的話了。”他見芮平還不動,不得不繼續催促:“喝吧,沒事。你不喝更睡不着。”
芮平還是沒動,她擡起頭,反問塔維斯:“你為什麽會這樣?”
塔維斯:“……”他就不該多嘴,餓死她算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扭過頭去,硬邦邦的:“都說了,沒事!跟你沒關系。”
芮平:“那我不喝了。”說着就要把手上的營養劑放下來。
塔維斯:“……”他就沒見過這麽傻兮兮的,拿自己的身體威脅別人的人。
偏偏他還真的被威脅到了!
“你是笨蛋嗎?你現在身體正是迫切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一旦營養不足,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後果嗎?!”塔維斯生氣的吼道。
芮平“哦”了一聲:“什麽後果?”
塔維斯簡直要被這傻女兒給氣死了:“你還問什麽後果?!”
“你現在的身體現在就像一臺高耗能的機器終于被啓動,已經開始消耗能量了,能量要是不足,它就會消耗自己。你說會有什麽後果?你的身體會徹底垮掉!”
芮平等他說完,又“哦”了一聲:“所以呢?”
塔維斯氣急敗壞的轉來轉去:“你就算想要威脅我,也不能拿你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好好好!我告訴你!”塔維斯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你先前在腦儀室的時候,我用了一點精神力……”
芮平本來掰營養劑的動作一下子頓了下來。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插手。”塔維斯說得又快又急,“但是你一開始的反應太劇烈了。我不能看着你的身體受損傷,就沒忍住……本來只是想用精神力安撫一下,但是後面一下子沒收住,再想收回來已經不行了,一旦收回來,前面做得一切都會前功盡棄不說,還會對你的身體帶去傷害。”
“本來我也沒想用那麽多的……可你的身體太久、太久沒有得到精神力的撫慰了,它們像是貪心的孩子,不斷地從我這裏索取。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從小就有人用精神力淬煉了身體的緣故。它們表現得非常的興奮,一點都不排斥我的到來。”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我沒有辦法收手。只能你自己停下來。”
芮平捏着營養劑,用力的咬破上面的膠口,像是要咬碎某個人的力道一樣。
她不能真的讓自己的身體出問題,特別是在知道這其中有某個王/八/蛋做得蠢事後。所以這管營養劑,她喝得又快又急。
一管下肚,胃中的灼燒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芮平覺得還有些不夠,她又咬開了第二管。
塔維斯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芮平狠狠的瞪着他,于是他縮了縮脖子,沒有說什麽。
第二管下去後,芮平已經感受到一種很充實的飽腹感,所以她沒有開第三管。她用力的捏着手裏已經喝空了的塑料管:“……你別以為。”
她咬着牙說:“你為我做這些,我就要對你感激涕零……”
塔維斯忙不疊的搖頭:“不敢不敢。”他有些郁悶的:“如果不是你非要問,我是不會說的。”
“閉嘴!”芮平恨恨的打斷他。
塔維斯:“……”他幾乎整個人縮到牆角:“我都說了,這是我自己自作主張,跟你沒關系……”
芮平紅着眼看他,于是塔維斯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最後到了幾不可聞的地步。
“你要是真的想要幫我,就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了!”芮平也大聲道:“而且我要你幫了嗎?你覺得我是靠自己不行嗎?非得靠你的施舍才行?”
“不是不是,我真的沒這樣想……這是意外。”塔維斯覺得自己簡直哪哪都不對:“你就當我是個屁……”
“都說了叫你閉嘴了!”芮平大聲吼道。
塔維斯:“……”
芮平用力看向他:“你給我聽好了,你別想着做這種事情,我就會原諒你。我只會更恨你!你這純粹只會感動你自己!”
塔維斯:“我知……”他剛要點頭,又在芮平的瞪視下縮了回去。
芮平吸了一口氣,又恨恨的道:“我不會原諒你。這輩子都不會。不管你做什麽,你就算是現在為了你那自作多情的想法徹底死在我面前了。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所以你趁早死了這個心!”
塔維斯擡頭看了她一眼。
芮平繃着一張臉。她等待着塔維斯失望難過的樣子,等待他說出更絕情的話。就像之前這對父女那少數的幾次見面那樣,互相不把對方傷害個遍體鱗傷不算完。
但是塔維斯沒有,他甚至還笑了一下:“……早就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了。”
芮平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她垂着頭,心想:你幹什麽要這麽做,問過我了嗎。我需要你的犧牲了嗎?你幹嘛非要把這些強行扔給我。
她不說話,塔維斯也是安安靜靜的。
真是奇怪啊。這人吵吵鬧鬧,說個沒停的時候,她煩的恨不得把耳朵堵上。現在他真的不說話了,她又想,他還是說話的時候看上去更順眼一些。
“總之……”她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你知道就好了。”
塔維斯:“本來就沒想告訴你。但是你這态度還是讓我很難過啊……”
芮平:“……”
“也不指望你說聲謝謝什麽的。但是強行曲解我的意思,直接倒打一耙說我自作多情什麽的……”塔維斯說到又低低的笑了一下。
芮平強忍着沒出聲,用力的捏住拳頭。
“也好。”他說:“比我想象的要好。至少不會吃虧。”
明明,他每說一句,芮平的心上頭就像是被割了一刀。但是她仍舊像是自虐一樣,非要逼着自己一句一句的聽下去。
其實……她真的有自虐的傾向吧。訓練的時候,非要把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才肯停,甚至在這種折磨中感受到某種快/感。
這個時候也是,明明已經受不了了,但還是強迫自己面對着塔維斯的風涼話。
只有這樣,她才感覺自己是正确的,是對得起早早去世的母親的。
她不可能原諒塔維斯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如果她都輕易的原諒了,那誰來原諒她的母親?如果只是她自己,哪怕受再多委屈都無所謂,畢竟她是活着的,之前欠下的還可以說以後補償。
可是她母親呢,怎麽補償?誰能補償?
去哪裏補償?
芮平從這種近乎自虐的情緒當中,從中索取應該屬于她母親的那份應得的痛苦。在母親已經不在的情況下,她就是索取再多也不過分的。
甚至包括她自己。也是在被索取的對象裏面。
她覺得,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她母愛曾經對她的愛,對她的付出。
傻嗎?确實是傻的,簡直傻得透頂,傻得冒泡。
如果她媽真的看到她這副樣子,是生氣,是難過?還是欣慰,是滿意?
她媽會恨死自己了。
她會怪芮平嗎?不會。會怪塔維斯嗎?有一點吧,但更多的,她會怪的那個人,只會是她自己。
是她把芮平教育得太好了,但凡她把芮平教得哪怕自私一點點。
芮平就不會過成現在這個樣子。
郭家人夠自私了吧,所以他們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如火如荼。本來郭蓉就是個意外,一點沒有遺傳郭家的自私自利,貪婪成性的性格。
她甚至在塔維斯放棄了本來可以輕輕松松就取得的榮華富貴,轉而投向那愚蠢的,沒有未來的理想之路的時候,竟然沒有選擇抛棄這個男人,而是選擇跟他站在一起。
雖然這其中更多的是因為,她不舍得抛下芮平。她自己親生的,唯一的孩子,從她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她最愛的寶,她怎麽舍得放棄她啊,這是要她的命。
當然,她曾經是愛過塔維斯的,否則不會選擇跟他在一起,不會生下她最可憐最可愛的寶貝。不過那是她的寶貝來臨之前,之後,她所有的愛,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給了芮平。
她把她教得那麽好,又可愛又乖,還那麽黏她,走去哪裏都要跟着,這就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啊。寶寶睜開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叫出來的一句話就是媽媽。
她一天天的看着,巴掌大點的寶貝,一天天的長大,她的心她的眼全都是她的寶。
孩子爸爸不回來也沒關系,她已經不需要他了,讓他在外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吧。她有自己的寶貝就可以了。不過偶爾的時候,聽到小小的芮平好奇的問爸爸呢的時候,她心裏還是不免對塔維斯多了份埋怨。
怎麽可以讓她的寶貝難過呢。太不是了!
她偷偷的抹去芮平心中對爸爸的期待——有媽媽不好嗎?媽媽要難過了哦。是媽媽對你不好嗎?所以你才每天要爸爸?
只要媽媽不好嗎?
她重複的向芮平強調這一點。
如果那個時候,郭蓉但凡早一點知道她并不能陪伴她的寶貝過一生,她絕對、絕對不會這樣教孩子。
又如果,她知道,她悉心呵護的寶貝。為了替她去承擔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痛苦——什麽因為塔維斯郁郁寡歡最後抑郁而終,這簡直就是可笑。
太可笑了!
陪伴她寶貝的十年,是她這一生,最快樂,最滿足的時光。
當她知道了她的寶貝,為了這份不存在的痛苦,去報複自己的親生父親,甚至不惜與自己血緣上因為天性對父親的儒慕做鬥争,甚至因此——厭惡自己。
她會真的發瘋。
她會報複所有人,她會親手殺了郭家那群小人,哪怕那是她自己的家族。她會剝開那賤人的皮,哪怕那是她的嫂嫂,她會親手挖開她的心,看看裏面是不是真的黑心肝。
她會永遠、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徹徹底底的瘋掉。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她并不知道,她自認為自己已經妥善的安排了一切,芮平會在一個友善的且完整的家庭裏長大,有最好的姐妹,徐忠義一家人都是好人,他們會給芮平最好的呵護。
而她則是去一趟遠門,誰知道要去多久呢?畢竟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也許可能會去很久很久,久到芮平都快要忘記她這個母親的時候,知道她“突然”逝世的消息。
那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她可以平靜且理智的應付這一切。
畢竟她還有個父親,雖然那個父親并不怎麽稱職。但塔維斯并不是壞人,他也是真心愛着芮平。郭蓉相信這一點。
他們有好長好長的時間可以慢慢的經營自己的感情,只是這一切,她卻已經看不到了。
郭蓉走得時候,還是有些遺憾的,怎麽會不遺憾呢?她多想看一眼自己的寶貝啊,但是不能。她不能讓她的寶貝知道這一切。她接受不了的,她還那麽小。
所以要等等,等到她長大的時候——可惜,她再也看不到她長大了。
這就是當時郭蓉心中最大的遺憾了。
她并沒有恨,甚至心中還有一些滿足,帶着對芮平未來的憧憬,陷入了永久的安眠。
死去的人,已經不會再痛苦。真正痛苦的永遠是活着的人。
而塔維斯則是承擔着雙倍的痛苦,他是一個負重前行的男人,他所背負的一切,也遠遠超出了芮平的想象。他并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神像,他早就傷痕累累,像是一個已經快要報廢的引擎,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殘喘。
他甚至有時候,只是因為芮平對他仇恨的目光,就已經難受到無法呼吸,甚至到了不敢面對的地步了。
不過好在,此時面對芮平的,并不是那個已經千瘡百孔的男人,而是還沒有受傷的年輕版塔維斯。
他還沒有那麽脆弱,像是一戳就碎的齑粉。這使得他能夠很冷靜的面對此時的場景,也漸漸看穿了芮平尖銳的表現,看到了隐藏其中傷痕累累的心。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塔維斯覺得,不能讓芮平這樣下去。
“你就非要一直這麽口不對心的說話嗎?”他說。
“如果只是舍不得讓我因為你受傷,你可以直說……”
芮平用力的把手裏的塑料管朝他砸了過去,冷笑道:“滾!別自作多情了!”
塔維斯嘆着氣:“好吧好吧——就當我自作多情吧。”雖然嘴上是這麽說,但是臉上已經開始得意的笑了。
芮平被惡心壞了,她用力的一掀被子把自己蓋起來,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過了沒一會兒,她又自己揭開被子,臭着臉:“……喂,你真的不會有事?”
“你都這樣了,我哪裏敢有事啊。”塔維斯說道:“放心,我好着呢。”
“哦。”芮平把被子又蓋了回去,從被子裏傳出來一聲:“我不是擔心你。我是不想欠你的。”
“怎麽能是你欠我,這不應該是我必須補償你的嗎?”
芮平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她才悶悶的說了一句:“你知道就好了。”
做什麽那麽上道,讓她本來想說出來的話都被堵回去了。芮平懷疑塔維斯是故意的,但是她一時又找不到哪裏能夠回擊的地方。
她覺得自己判斷有些錯誤了,年輕的塔維斯反倒比那個男人更加難應付,像個滑手的泥鳅。
她氣得牙癢癢。
因為兩管營養劑的後勁,芮平硬是挺到快天亮的幾個小時才睡着。
等到醒了才發現王文義給她發了條通訊,要她記得喝營養劑。
不過她好像又把光腦調靜音了,就沒收到。她想部隊用得是局域網,其他的人想要找她發消息也發不過來,所以又把靜音模式關了。
之所以開靜音,完全是被高中的室友給逼的。
那個叫謝淑梅的室友,風雨無阻每天發一條通訊給她,有時候是好幾條。
煩死她了,她一直在拉黑她和不拉黑之間猶豫。
王文義還給她發了一張新的訓練課程表,排得非常的滿。芮平看了一眼,連忙開始起身打理自己。再不抓緊就要遲到了。
她匆匆忙的要出門,最後想起來,拿起櫃子上的營養劑捏在手上再沖出去。這可是保命的玩意兒,她可不敢再忘了。
一會兒讓吳醫生再給她開多一點,十管哪裏夠啊,她覺得一天就能喝完了。
芮平憂慮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