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19】
柏弦青騎着自行車一路狂飙。
到達醫院立刻撥通柏敬山的電話。
他對李叔的話只字未提。
只說自己回家沒見到他和溫敏芝, 問他們在哪裏。
柏敬山用“我在陪你媽逛街”搪塞，緊接着岔開話題，問他球賽結果怎麽樣。
下一秒, 聽筒裏傳來叫號聲，雙雙沉默間，柏弦青判斷他們在拍片的地方, 快步往那過去。
光學影像診斷中心，拍片等候處, 人群稀稀疏疏。
柏弦青往角落一瞥, 只見溫敏芝坐在輪椅上，抓住柏敬山的手, 憂心的神色。
溫敏芝：“弦青天天念叨着重新裝修，咱們都沒當回事。等他來了, 你可千萬不能告訴他，我是因為什麽摔的，不然肯定得挨罵。”
柏敬山：“就咱兒子這智商, 想在他面前撒謊并且瞞過去, 恐怕有點困難。”
“辦法總比困難多。”
溫敏芝陷入沉思, “我們先把話術想好, 就說我是為了給他做魚香茄子，去地裏摘茄子腳滑。”
柏敬山接話：“可是弦青不愛吃茄子。”
溫敏芝：“那就換成豇豆和生菜。”
“他那性格, 可能會連夜給你拔了。”
柏敬山想了想，“要不你說, 在路上看到個漂亮姑娘，想給他當媳婦, 你追着那姑娘走，沒看路——”
溫敏芝打了個響指：“被石頭絆倒了！”
都這個時候了, 還想着怎麽圓謊。
柏弦青站在二老身後，扯了扯唇角，發出一聲嗤笑。
“哪個街道哪條路，石頭是方的扁的圓的，光滑的還是有棱角的，什麽材質，旁邊有沒有圍觀路人，具體到幾位，是誰幫你通知的爸，爸多久趕到現場，不妨一塊編好，免得我找處漏洞，逐一擊破。”
溫敏芝和柏敬山呼吸一窒。
緊緊抓住彼此的手，轉過頭去，迎上柏弦青冷冽的目光。
“八十號，溫敏芝，請到第三檢查室拍片。”
叫號機的聲音響徹等候大廳。
柏弦青先柏敬山一步握上輪椅把手，推着溫敏芝去檢查室。
溫敏芝轉頭看向柏敬山，求救似的，仿佛前方是萬丈深淵。
柏敬山捂住胸口，為她的遭遇感到心痛，眼神中透着四個大字：祝她好運。
溫敏芝傷的地方是腰部，柏弦青把她扶上機器。
整個過程，溫敏芝大氣不敢喘，也不敢和自家兒子對視。
直到柏弦青到外面去，她才松了口氣。
X光拍攝過程很快，一小時後取了片子，拿回急診室給醫生。
腰椎移位，需要正骨複原。溫敏芝躺在診療床上，背部朝上。
醫生根據片子，處理完，開了藥。
要求溫敏芝回家靜養，期間不能做任何體力勞動。
“完全恢複需要多久。”柏弦青問。
“像你母親這樣情況比較嚴重的，至少兩星期起步。”
柏弦青向醫生道謝，拿上溫敏芝的社保卡，去藥房取藥。
回來以後，把溫敏芝扶上車，再去歸還醫院借來的輪椅。
柏弦青在的時候，車都是由他來開。
柏敬山陪溫敏芝坐在後座，拿起一只抱枕墊在她的腰間。
柏弦青轉動方向盤，駛離醫院停車場，彙入城市大道。
持久的沉默，車裏氣壓在冰點徘徊，仨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溫敏芝和柏敬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坐針氈，甚至連每寸呼吸都小心翼翼。
按捺不住，柏敬山開口試探。
“下午我和你媽遛彎回來，家裏水管裂開，水漫金山，像是住進了水簾洞。”
柏弦青的聲音從前面飄來。
“如果我沒記錯，這已經是今年第二次了。”
“上次是廚房，這次是衛生間。”
柏敬山解釋，“你上次找的小夥子技術不錯，我留了他微信，明兒再找他過來修。”
柏弦青沒吱聲，等車開進書香苑大門，才說：“房子泡了水，今晚肯定不能住了，你們先去我那，過會我回新元裏幫你們拿些換洗衣服。”
“那多麻煩。”
溫敏芝有些不情願，“這個點，水應該蒸發得差不多了，我們再收拾一下，能住。”
“醫生說您需要靜養，作為腰傷患者，最忌諱好了傷疤忘了疼。”
柏弦青的語氣無波無瀾，聲音卻略顯清冷。
溫敏芝自知理虧，不敢吱聲。
柏敬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寬慰：“就聽咱兒子的。”
回到家把二老安頓好，柏弦青聯系了教語文的汪老師代他去上晚自習。
開車抵達新元裏，從車庫出來，李叔站在隔壁樓棟的露臺向他詢問溫敏芝的情況。
柏弦青如實告知，感謝李叔的關心。
打開防盜門進入屋內，冷風卷着徹骨的涼意撲面而來。
晚間時分，天幕幽暗深邃。
柏弦青開了燈，先把所有窗戶和門都打開，快速排出屋裏濕氣。
而後瞥見地板上的積水，又拿起拖把，迅速清理幹淨。
家具、地板都是陳年舊物，泡過水之後，多處地方顯露出腐爛的痕跡。
拾級而上，樓梯也有輕微晃動，他邁着步子，比先前更加小心翼翼。
二樓主卧，柏弦青從衣櫃頂部拿下行李箱。
放進衣服和洗漱用品，還不忘拿上床頭櫃上的婚紗照。
溫敏芝很寶貝這張照片，看到它，晚上睡覺才能安穩。
拎着行李箱下樓，柏弦青收到溫敏芝發來的語音。
“把鍋碗瓢盆電飯煲都帶來，剛剛你爸想下廚，結果你這什麽都沒有，還有米面糧油調味料，能帶多少帶多少。”
柏弦青沒在書香苑開過火。
按照溫敏芝的要求來到廚房，把東西收拾好，和行李箱一塊放進汽車後備箱。
回到書香苑，柏敬山已經去超市把菜買回來了。
以前都是溫敏芝掌勺，此刻她半躺在沙發上休息，柏弦青和柏敬山攬下做飯的任務。
柏敬山把菜端上桌，溫敏芝喊他過來，輕聲道：“弦青現在什麽狀态，心情是好是壞。”
柏敬山認真回憶：“剛剛還在和我聊他們比賽贏了的事，還給我看了照片，看起來心情挺不錯的。”
“那就好。”
溫敏芝輕松了，“他要是再板着個臉，我都沒心情吃飯了。”
柏敬山：“過會，他問什麽，咱們就答什麽，別再讓孩子擔心了。”
溫敏芝點了點頭，伸出雙手：“扶我去餐桌坐下。”
柏弦青之前一直都将餐桌當辦公桌使用。
書本試卷收回卧室，餐桌也恢複起原本的用途。
方桌前，仨人各坐一邊。
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溫敏芝望着面前豐盛的家常菜，露出欣慰的笑容。
“還真是因禍得福，輪到你們爺倆給我做飯了。”
柏敬山往溫敏芝碗裏夾菜：“誠邀大廚嘗嘗我們的手藝。”
柏弦青起身拿來枕頭，墊在溫敏芝身後。
回來聽見她的誇贊：“兒子，你這西藍花炒蝦仁有水平，味道不錯，值得五星。”
柏敬山：“我做的肉沫雞蛋豆腐呢？”
溫敏芝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無奈搖搖頭。
“一般，有點淡，勉強給個三星吧。”
“淡嗎？”
柏敬山也嘗了一口，“是不是你嘴巴沒味，我覺得還可以啊。”
溫敏芝和柏敬山你一言我一語。
柏弦青在這住了三年，第一次感覺到屋子裏的煙火氣。
許是看他沉默太久，溫敏芝主動開口：“兒子，你就沒什麽想問我們的。”
柏弦青喝了口玉米排骨湯，淡淡開口。
“與其消耗你們的時間精力，尋找新的借口，不如不問，等水到渠成，你們會自己說。”
柏敬山坦誠交代：“水管裂開之後，地上滑，你媽是因為這個，才導致腰部受傷。”
柏弦青頭也不擡，夾起一顆西藍花。
“如果李叔沒有給我打電話，你們是不是打算這件事變成壓箱底的秘密。”
溫敏芝壓着聲音和柏敬山說：“我就知道，是老李把我們賣了。”
“作為你們的兒子，我有知情權。”
柏弦青的語氣頗為無奈，“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反而去責怪李叔。”
溫敏芝苦着臉：“你一教育起人來，我就害怕，以前上學的時候都沒受過這份罪。”
柏弦青擡頭看向對面：“您的意思，問題在我。”
溫敏芝拔高音量：“我可沒這麽說，髒水不能亂潑。”
“兒子，這件事是我們不對。”
柏敬山放下筷子，“爸向你保證，以後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
溫敏芝也跟着附和：“對不起啊，柏老師，你就原諒我們這一次吧。”
吃得差不多了，柏弦青放下碗筷，語重心長的口吻。
“我不需要道歉，只是希望通過這件事，你們能明白，老舊的房子就和人一樣，時間長了，機能會受損，從而導致一系列連鎖反應。媽這次傷了腰，你們或許覺得吃點藥在家多躺些時日就能好，那麽下次呢，誰又能預料。
柏弦青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我去洗碗，你們把我在群裏發的文檔看一下。”
文檔是簡映然給他的：《不能忽視的老房居住問題》。
在醫院等片子的時候，柏弦青收到，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認真仔細查閱。
柏弦青印象裏，簡映然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做事認真且高效。
文檔以表格形式，按照問題嚴重性排序，從房屋結構，再到內部細節，諸如水電管網，牆體地面以及家具陳設，她用深紅至淺紅挨個标注，一目了然。
每行最後一欄，她甚至貼心附上案例。
等他把碗洗好，從廚房出來，溫敏芝和柏敬山坐在沙發上。
溫敏芝握着手機，指着文檔案例圖片憂心忡忡。
“又是漏電着火，又是牆壁坍塌，這要是大半夜，我睡着的時候發生，躲都躲不掉啊。”
柏敬山也是同樣的心态：“這上面還說，水管用久了，不僅滋生細菌，還會導致重金屬含量過高，都是看不見的污染源。”
溫敏芝瑟瑟發抖：“我經常感覺牆裏面有東西在動，聲音一陣一陣的，該不會是蛇蟲鼠蟻在裏面安家了吧，我最怕這些。”
柏弦青不動聲色，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幾上。
柏敬山斬釘截鐵：“房子必須重裝，錢不是問題，人身安全最重要。”
溫敏芝也幡然醒悟，抓着柏弦青的手臂。
“兒子，如果早點聽你的，我這跤也不用摔了。”
柏弦青如釋重負：“現在知道也不算晚。”
柏敬山：“老李侄女是專職做裝修的，他們家那房子，重新弄過，我覺得很不錯，明天我去找他問問，看看能不能給我們一個友情價。”
柏弦青持反對意見：“我工作忙，你們精力有限，得找個設計師，全程幫忙盯着。李叔侄女同時接三家的單，感覺不是很靠譜的樣子。”
“是啊，還不是靠老李自己勤快。”
溫敏芝忽然想起了什麽，“他老婆還悄悄跟我說，這侄女從中拿了不少回扣，專坑自家親戚，現在都斷交了。”
柏敬山犯難：“那怎麽辦，我們也不認識別的設計師。”
“我有同學是做這個的，拿過不少設計獎。”
柏弦青介紹，“你們看的文檔就是她寫的，專業技術過硬，人也很好相處。”
“很少聽你誇人啊，兒子。”
溫敏芝好奇，“男同學女同學？”
柏弦青坦言：“女同學。”
“我不信。”
溫敏芝微微一笑，“從小到大，沒聽你主動提起過哪個姑娘。”
柏弦青不解：“我在您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形象。”
“我最近在玩一款種田游戲。”
溫敏芝在手機上打開，呈現精致的3D游戲畫面，“昨天有個寺廟住持來找我化緣，我給了他幾顆菜、幾個水果，感激涕零，非得抛棄寺廟，留下來幫我，系統不允許我拒絕，還讓我給他取名，你看。”
溫敏芝把手機遞到柏弦青面前。
柏弦青赫然看見，身穿袈裟的NPC頭頂，寫着他的名字。
正無語着，柏敬山寬慰：“兒子，你這不算什麽，看到房子後面的豬圈沒，新出生的小豬仔還是我。”
了卻了一樁心事，柏弦青整個人輕松不少。
他看向小豬仔，輕笑。
“爸，您的新形象還挺可愛的。”
晚上九點，溫敏芝和柏敬山回房睡覺。
柏弦青站在落地窗前，打開微信，戳開簡映然的聊天框。
【柏弦青】：在你的科普之下，我爸媽同意重新裝修了。
【柏弦青】：什麽時候有空，請你吃飯，栾市任何餐廳任何價位任你選擇。
簡映然沒有回，柏弦青将先前的原名備注改成“小簡女士”。
回卧室拿出筆記本電腦，坐在餐桌前整理着接下來要上的課程內容。
兩個小時以後，柏弦青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水，回來再度看向手機，簡映然有了回應。
【小簡女士】：今天太累了，又是逛家居商場，又是處理追尾，還有看你們的球賽，一天下來，走了兩萬多步，給你發完文檔就先睡了，剛剛才醒。
【小簡女士】：吃飯就不用啦，都是小事，不過，裝修要找設計師的話，能不能優先考慮我。
今晚月色很美，柏弦青拿起手機站在窗邊，将手機攝像頭對準無垠夜幕。
一輪彎月在畫面中定格，他給簡映然發過去，又打出一行字。
【柏弦青】：這個優先不了。
簡映然“啊”了聲，發來一個哭泣的表情，似是有些失落。
柏弦青的嘴角不可自察地揚起，輕觸手機鍵盤。
【柏弦青】：因為，你是唯一的選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