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角飯團
三角飯團
從宿醉狀态轉為清醒,這種事實在不是加加油就能實現的——甚至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才好。
接着被绀音當作泥偶似的胡亂搗鼓了好一陣,又看她在面前那片空地上百無聊賴地踱步十幾個來回,待到日頭漸漸歪斜,幾乎快要沉到西邊的山峰下方時,義勇才終于感覺到渾身輕快了。
纏纏綿綿的宿醉,發作時實在磨人,真像是梅雨天怎麽都曬不幹的外套那樣令人煩躁,不過消失得倒算幹脆。
就如同吹滅燭火那樣,“呼”得一下,漲痛得不行的腦袋也好,暈暈乎乎的平衡感也罷,統統都熄滅了。他收緊拳頭,麻木的觸感也已不存在了。
毫無疑問,對這一喜訊最為激動的,就是绀音沒錯了。
“那我們快走啦快走啦!”她當真像是要蹦到天上去了,“終于可以解開謎團咯!”
她肯定是把這一切都當作了無比有趣的一個謎題,腳步也輕快地仿佛要躍向風中。義勇被她拉着往前跑,久未鍛煉而顯得比往日略微沉重的步伐,也不免帶上了些許輕飄飄的意味。
就這麽一路跑到鍛刀爐前,正好遇到了剛剛忙完的鐵之森,三個人差點撞在一起。
“怎麽了?”鐵之森擡手擦擦額角,不小心把熏黑的煙灰抹到了面具上,“不用着急。”
我現在看起來很急嗎?绀音有點不解。
她沒覺得自己有多麽急切,也不打算在這個無聊的小問題上糾結太久,只是把義勇推到了他面前——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真的很像是在展示某個很得意的東西。
“看!”欣喜的心思自然也是半點都藏不住的,“他現在完全不醉啦!”
“哦……是呢。”
他笑着擺了擺手,指尖揚起的風稍稍有些吹亂了義勇額前的碎發。
既然酒醒了,白天的鍛刀工作也暫告一段落,那接下來就——
——就一起愉快地享用晚餐吧!
雖然聽起來好像無關緊要,但進食肯定是最重要的大事沒錯!
幾乎缺席了這一整天時光的寬三郎也終于在晚間姍姍來遲,可惜看起來并不比昨晚清醒多少。它撲棱翅膀,翻騰着翻騰着,終于來到了餐桌上,一路飛來的軌跡好像蚊子,唯一的區別是它真的比蚊子大了好多。
說不定從頭到尾,它都是這間屋子裏醉得最厲害的家夥。
绀音在衣袖的口袋裏摸到了昨天剩下的幾顆瓜子仁,順手丢到了寬三郎面前。嗅着瓜子的香氣,它那黑漆漆的小腦袋也往前探了探,鳥喙在鐵之森家的餐桌上啄出了好幾個不規則的洞,這才終于找到了瓜子的蹤跡。才剛吃飽,它又撲棱到绀音的腿上,篤悠悠地睡着了。
鎹鴉的用餐時間結束,他們的晚餐也被擺上了餐桌——是前幾天就做好的飯團。
真該感謝現在還算涼爽的天氣,被放了好久的米飯還能泛着正常的谷物香氣。
飯團嘛,看起來總歸不會多麽精致,跟“豪華”也完全不沾邊,就是普普通通地捏成了三角形,下面裹了片四四方方的海苔,是随處可見的那種平常飯團。非要說有哪兒不太一樣,那大概是裏頭的餡是金槍魚肉碎和梅子丁的混合物,吃起來鹹津津又帶着點酸甜,味道不好形容,總之很微妙。在吞下最初的一大口飯團之後,绀音就改成了小口小口的進食方式。
和外表一樣,味道也平平無奇的飯團可以勉強擠進“難吃”的範疇中。但這倒不是因為飯團放了太久,說實在的,就算是新鮮出爐,飯團的味道大概也不會比現在好上太多,畢竟鐵之森的廚藝有限。
“要是你做飯的本事能有鍛刀的一半,那該多好啊!”——绀音差點就要把這麽直白的話丢到鐵之森的腦門上了。
幸好幸好,如此過分的話語最終沒有落進任何人的耳朵裏。她才剛動了動嘴唇,就聽到鐵之森在說那件“重要的事情”了。
“說是重要的事,但實際上也不是那麽重要。”
他讪笑了一下。一如既往,又是自謙意味很重的說話方式。
“大家之前在盤算着,重新搬回到原本的村子裏去。鬼王已經被斬殺,世上也不存在鬼了,從此之後我們不必再擔心栖身之處被暴露。既然這樣,還是回到故鄉更好。”
如今這個嶄新的、在鬼襲之後才遷居過來的村莊,當然也可以被稱作是“家”,但絕對不是“故鄉”。
村子裏幾乎所有人都是在原本的那個村子長大的,洋溢着硫磺氣味的溫泉也叫人懷念。
刀匠們想要回家。
義勇沉默地點頭。他可能是想到了什麽,短暫地蹙了蹙眉,不過依舊是平常那副很平靜的表情。绀音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看了,把飯團剩下的一角丢進嘴裏。
飯團有點幹了,嚼碎的米粒像是被水泡得膨大的沙礫,正好鹹口的金槍魚就帶着大海的滋味,只在聽到鐵之森說出“回到故鄉”這幾個字時,摩擦在口腔裏的沙子才短暫變回了松軟的米飯。但看到義勇若有所思的模樣,米飯好像又幹癟成沙礫了。
捧起桌上的昆布湯,咕嘟咕嘟把嘴裏的東西統統灌下去。
這湯也是大海的味道呢。她砸吧着嘴暗自想。
“之前的村子不是被上弦鬼砸爛了嘛。還要回去嗎?”绀音随口說。
其實她一點也不知道村子到底變成什麽樣了。
惡鬼襲擊刀匠村是突發的偶然事件,那天晚上義勇正在千裏之外的另一座小城裏巡視,沒有被派去現場,事件結束之後也未專程去村子裏拜訪,于是身為日輪刀的她自也對此一無所知,僅僅只是在柱合會議的時候聽到霞柱和戀柱說起過“刀匠村幾乎被毀啦!”這種話而已。
鐵之森發出了一聲憨厚的輕笑。
村子已經被砸爛了,這句話說得沒錯,就算不太情願去面對,也沒辦法對此否認。“但房子是可以重新建造的,也能夠創造新的回憶。”
他這麽說。
鐵之森就是這樣,肯定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所以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說出一些意味高深的話語。
他的前半句話,绀音還能聽懂,後半句話就多少有點摸不着頭腦了。本來還想直接問的,卻先被義勇搶走了先機。
“需要我們做什麽?”他想了想,又說,“眼下沒有其他要緊的事情。有什麽是我們力所能及的話,就盡情地麻煩我們吧。”
“啊,富岡殿下,您這麽說太讓我羞愧了!”鐵之森沖着他連連鞠躬,叽叽咕咕地說,“搬遷的工作大概下個月就會開始進行,不過具體的日子還要等村長決定好才能知道。我這兒東西很多,待到正式搬遷的時候,要勞煩你們一起出力了。在此之前,倒是沒什麽特別的繁雜事,如果能幫着打打下手也不錯。所以嘛,就是想說……”
許是有點不好意思,鐵之森居然露出了一點點扭捏的模樣,特別不自在地讪笑着,手裏的三角形飯團都要被他捏成真正圓形的團子了。
“……既然你們眼下無處可去的話,就先在我家住着吧。”
話說出口了,他才意識到“無處可去”這次說得實在不太得體。他慌慌張張地匆忙站起,還來不及說點什麽,倒是聽到了绀音故意把飯團嚼得很響的聲音。
“那我們天天都得吃飯團了嗎?要是五郎你做菜再美味一點就好了。”她小聲嘀咕,“別的我能幫忙,做菜我可不行,義勇也幫不了。我倆都是專門負責吃的。對吧?”
說着,绀音擡頭看向了義勇,像是在努力證明自己這番說辭的正确性。
在聽到她抛出第一句不情不願的、有點近似抱怨的話語時,鐵之森很不自然地僵了僵,冷汗都快從面具的間隙裏滲出來了。但接着聽下去,這點平白無故的慌張感自然而然地消失無蹤了。他松了口氣,練練點着腦袋。
“是是是,這方面我會努力的。”
和宿醉不一樣,廚藝這玩意兒确實是稍微努努力就可以提升的。鐵之森摸摸攥緊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拳頭,看來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說話間,不太好吃的飯團終于也被吃得只剩下一個了。除了绀音之外,誰的視線都沒有落在這最後的飯團上。說實在的,她真的好想立刻就出手,但這樣似乎不太好。
她很合時宜地想起了剛到蝶屋偷拿東西吃的時候,義勇對她說過的話——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總之就是“一聲不吭拿東西吃很不好”之類的說辭。
看看義勇,再瞄瞄鐵之森。不管怎麽看,兩個人都像是吃飽了的樣子。
“你們都不吃了吧?”以防萬一,還是吱個聲吧,“那我吃掉啦?”
義勇是現在才注意到僅剩的這個飯團的,遲鈍地搖頭:“我不吃了。”
計謀得逞,心滿意足。
把一整塊飯團塞進嘴裏的時候,绀音發現鐵之森正盯着她。他看起來挺高興。
“你好像還挺喜歡這飯團的?”他興沖沖地說。
“哦。那倒不是。”
她給出了很誠實的回答。
“我只是還沒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