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夏
宋夏
01
親愛的樹
昨夜我又夢到了你。
夢的內容倒沒什麽稀奇,落筆時我只能依稀記得你在夢裏的笑臉,一如多年前的一樣,明媚而溫柔。
這夢來得很突然,初時分別,我曾一時很難意識到你的離開,加之的确有許多事可做,後來忽有一日清閑下來,望着窗臺上的茉莉開得極好,這才發現你已不在我身邊,且永遠不會回來,不知為何悲從心起,過往種種如電影在腦海裏一一放映。
那時幾乎夜夜都會夢見你,實話說夢見你很累,清早總是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白日裏還要繼續工作,當初真的苦惱過好一陣兒。
你大概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再往後夢見你的次數開始變少,我卻又開始思念你,甚至眼巴巴盼着黑夜來臨,聽來還真是矛盾。
我想起你走後的第二年我冒着大雨獨自一人回到大連,那是我最後一次聽見那只白色流浪貓的消息,我們從來沒有給它起過名字,暫且就叫它小白吧。
如今我又養了一只貓,跟小白很像,我叫它苗苗。
苗苗很漂亮,鴛鴦色的眼睛,是一只很普通的田園長毛貓,若是有機會真希望你能見一見它,你一定會很喜歡它。
你知道的,我鼻炎很重,所以每天早上醒來鏟屎時都很痛苦,只能靠口罩和過敏藥來緩解,但它很像你,每天下班回家時,它都會在門口等我,任我搓弄,從不生氣,想來我是真的很需要它。
家裏陽臺前又種了一株茉莉,花開時茉莉香氣随着夏日潮熱的風吹進屋內,外面下着淅瀝瀝的雨,連雨水都是熱的,我坐趴在窗邊看雨時想起了你。
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那時因夢見你而産生的所謂苦惱,并非是因疲憊感到厭棄,而是不想承受夢醒時心中失落,那種失落就像是離開了熟悉的一切,重新投入到了新的環境中,可周圍除了你以外明明什麽都沒變,我在苦惱些什麽呢?
又像是在夢裏從高空跳下,倘若夢中能落地,我抱着必死心思心安理得就這麽等着,可偏偏從未落過地,就那樣一直下墜,待驚醒後猛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還好端端喘着氣兒,只是心有餘悸。
現下想來大概是我那時太依賴你了吧?有時我多麽希望這是你聯合整個世界對我撒的一個謊,未來的某天我能在人海之中一下子發現你的身影,很可惜,至少至今為止還是我自欺欺人的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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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思念你的宋夏
02
親愛的樹
最近一連幾日都是雨天,我心中很是煩悶。
前些日子日頭那樣大,似要将這世上的一切全都滅殺,故此我眼巴巴數着還有幾日才能入秋,只盼着能夠涼快一些,可真正等着下起了雨,我卻又開始讨厭下雨了。
我還是沒有回大連,甚至還攢錢買下了沈陽那間我們租過的房子,陳設一切如舊,除了你,什麽都沒有變。
家中有人故去,所以我請假回了一趟老家,學校後那個你我都熟悉的小花園而今已變得荒草叢生。
我猶記得當年那花園初建,種了許多毛櫻桃,春日來時花開粉紅,只需幾場雨花瓣打落一地,落在青草上顯得尤為鮮豔,實話說那毛櫻桃實在酸澀,可那時候卻是不可多得的零嘴。
現下再想尋來一嘗,除了老家那幾棵樹之外是如何也找不到了,想來那些逝去的青春也是如此吧?明知酸澀,卻無緣再嘗。
那時,花園的一切都很規整,灌木小樹修整得很是整齊,假山、步石、廊道、涼亭、座椅,一切都很嶄新,我未曾想過它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待等意識到原來已過去了這樣久的時光時,心中空落落的,生了些許無用感慨,原來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青春時那些令我讨厭的、喜歡的、恐懼的、羞澀的人與事,又或者是某個場景、某一片段,也都無法留存,如你一般離我而去。
想當初那些我認為的人生“大劫”,那些怕是要邁不過去的坎兒,而今再看不過是被螞蟻絆了一下,生活還是那樣平淡,沒有什麽風浪可言。
我去參加了親人的葬禮,站在那兒看着遺像哭了許久,其實如若不去看逝者的照片,我未必哭得出來,可不知怎的,只要一見黑白照片裏的笑臉,淚水如何也止不住,我還偏要去看,大抵是覺着心中的淚未流盡,想要倒一倒吧?
我在腦海裏想象着人的生老病死,想象着青壯與遲暮,想象着悲歡離合,看着一衆旁人或崩潰哭喊,或小聲啜泣,人生大抵都是這樣,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要去往何處,待差不多看清了這世間規律人情冷暖,卻又要倉促離開。
思及此,不知為何我又流下淚來,希望你的人生沒有留下太多遺憾。
無限思念你的宋夏
03
親愛的樹
真是對不起,最近一直都是壞脾氣,所以沒有動筆給你寫信,不過我想你一定不會怪我。
我之前說過苗苗很像你,今天我要收回這句話,昨天我剛打掃好了房間,不過換一盆水的工夫它就打翻了花盆,盆裏的土也撒了一地。
不過我從未真的怪過它,我在用你的方式過餘下的日子。
距離你離開我已經十多年了,我有時會後悔當年沒能親口告訴你病情的真相,讓你一個人承受被隐瞞的痛苦。
這似乎成為一種我不知該不該存在的遺憾,一方面覺得應該對你毫無保留,另一方面又隐隐體會着愛情并非如他人說的那般恣意潇灑,我總要學着自己去承擔些什麽,哪怕其中有許多苦澀,這就像是我心中藏着一個洞,外人無所知曉,我不但要站在洞口凝望着它,還要一時不離守着它。
林樹,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在懵懂的青春中遇見你,在平凡的人生中陪伴你,在遙遠的路途中離開你。”你在日記裏說,我們終該是這樣,如此發生,這般消融,其實最後一句我是不認可的。
我會說:“在漫長的歲月中等待你,在無盡的黑夜中思念你,在虛幻的夢境中擁抱你,我們終該是這樣,如此開始,這般永存。”
我從未有過一時一刻後悔與你在一起,我想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好,這話若是當真說給你聽,你大概會比我更苦惱,而我卻只會聳聳肩一笑而過。
有時我們得承認人的心并非時時刻刻都能管得住,就像是你在日記中寫初見我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沖進一班教室,胡亂找了個位置坐下,恰巧是在你旁邊,然後我霸占着錯誤的座位趴在桌子上睡覺。
那時你覺得我是個很奇怪的陌生人,而我也壓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錯教室,因為我正發着高燒,我以為我的一切都是對的,沒有一丁點兒錯誤的苗頭。
後來你給我蓋了校服,我還在你的校服袖子上擦了鼻涕,其實我把你當成了蔣薇,把那件校服當成了我自己的,再後來你真正的同桌拍醒了我,我迎着一班全班的目光,像只老鼠灰溜溜逃走了。
實際上要不是我讀了你的日記,我壓根兒不記得這件事,也不知道高中時有你這樣一個人存在,更想不通你為什麽會因為這樣一件糗事記住我這個人,還寫在了日記裏,由此可證明當怦然心動時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高中買盒飯時的随口一句我喜歡糖醋魚,畫板報時你提醒我的那個錯別字,你打籃球時不小心砸在我背上的那個籃球,放學後衛生間門口的擦肩而過,我竟是通過你的日記又重新回溯了我們之間的過往,說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還有那封陰差陽錯的情書,我寧願你當時是你寫的,并順利交到了我手上,讓我不留一絲遺憾,完完全全了解高中時那個無比驕傲且自尊心很強的你,不過回頭想想,你說的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初時聽來我就覺得另有深意,如今再看怕是你的每一句話都不簡單。
你于那年夏季在我的心裏種下一棵樹,此情至深再難拔除,我想我會一直守着它,這沒什麽不好,至少這是我固執守候的方寸之地,是最熱烈的我,和最美好的你。
永遠愛你的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