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蟬鳴
蟬鳴
“今天丁格他們班去KTV,可以帶家屬,我一個人去怪尴尬的,要不你陪我?”費一寧整理着寝室裏的雜物,快遞員剛走,其實從今天起就可以暑假離校,但國貿還差個考試,從她家到丁格家不過是一條鐵路線的前後兩站,理所當然定了同一班次。
至于我……大抵是在等林樹的消息。
我坐在書桌埋頭啃着兩頁閑書,應聲轉回頭看着費一寧忙碌的背影,良久也沒給她個答案。
“林樹也會去。”她抱着一摞子漫畫雜志從我面前過,“哦對了,那個喜歡他的女生當然也在。”
“我又不是家屬。”我心不在焉輕聲答。
“我覺得他肯定喜歡你,丁格跟我說林樹總是在宿舍提你的名字,這不是喜歡是什麽?你曉得咱們教學樓後頭有一只白色流浪狗吧?他給那只狗洗了澡,驅了蟲,做了絕育,打了疫苗,起了名字,叫秋秋,還找了領養的主人,還不能證明他喜歡你?”
我蹙眉看費一寧,“你等一下,那只狗叫秋秋關我什麽事?”
“你叫夏夏啊,搞不好以後還有春春和冬冬,嘶……你說林樹打算什麽時候跟你表白呢?”費一寧停下手裏的活計看我。
“我謝謝你,八字沒一撇,你這純屬謠言。”話雖是這樣說,驚覺心底泛起微妙喜悅,我似掩耳盜鈴将頭埋得深深。
“那你去不去嘛。”她不耐煩問。
我輕抿唇,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點了頭,“去。”
在我看來,人家雖說可以帶家屬,可我算是哪門子的家屬?除了林樹、丁格和費一寧,我在學校裏也不剩什麽人脈,哪怕是在班級裏也屬于可有可無的透明人。
“那你還不想想晚上穿什麽?”她猛回頭像是電影裏的滑稽角色,刻意向我挑了挑眉,露出一臉老鸨似的壞笑,“到時候給他來一個閃亮登場。”
我用書封當做書簽夾在書頁中間,對着費一寧翻了個白眼,“人家班級聚會,我去閃亮登場,你當我是廣場上的猴兒啊?!”
“也是,不過我很滿意你現在的狀态,至少勇于邁出第一步了,你曉得剛入學時咱倆一個寝室我都不敢跟你說話,生怕你這裏有什麽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上高中的時候就是,有一個男生也是成天不說話,一考試就自言自語,還用小刀刺礦泉水瓶子,他就坐在我斜對面,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結果你也不說話,我還以為這下完了,從同學直接成舍友了。”
Advertisement
我一臉無奈,“那你睡覺小心點兒,你那同學只是紮瓶子,我夢游紮人。”
“大姐,這不能怪我,誰叫你跟我住了半個月除了我叫宋夏,多餘的一句話不跟我說,你不知道我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快要給我逼到隔壁寝室去了。”費一寧将一袋薯片打開後遞到我面前,一邊說着,一邊兒嚼嚼嚼。
我用手指比劃一圈兒,将費一寧的床圈起來,“我有點好奇,一個暑假而已,你幹嘛寄這麽多東西回去?”
“有的再回來就不用了,有的暑假要用,我可不想提回去,到時候就背個包兒,美美的回去。”她故作造作姿态,瞧着很有意思。
我想着能跟費一寧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人一定很幸福,記得初來時我不适應,她将自己打扮成電視裏九十年代的宮廷劇逗我笑,現在想來,我沒法子想象若是這寝室裏的舍友不是她,我還能不能安安心心在這個學校待到畢業。
“丁格的票買了嗎?”我忽開口問。
她盯着手裏的零食包裝,許是在裏頭翻找沒被壓碎的完整薯片,點了點頭,“買了,我倆的都買了。”
我垂眸沉下心思,林樹還沒同我提這件事,我雖已有些急躁,但還是耐着性子等,只是發覺自己看手機的頻率明顯上升,近乎不到半個小時就要點開瞧瞧,一度覺得是自己斷了網,可偏偏那些從不關心已經屏蔽的群組不停刷新着新消息,我只得轉而說服自己還不到時候。
不過就算他只是說着玩玩兒我也沒打算主動去找他,大不了在寝室裏多待幾天而已。
一下午過去,我坐在寝室裏捧着書竟是一頁都沒看進去,等費一寧化完妝喊我,我心中一驚,猛然擡頭倏爾一笑,将書扣在桌面上起身就要出門。
“你就穿這?”她站在門口手撐着門框攔住我。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吊帶睡裙,尴尬笑了笑,轉身從衣架取下黑色連衣裙匆匆套上,總不能跟她說這一下午我都在想要不要開口問林樹回家的事。
我倆打車到了市中心,頭頂幾個發光大字星豪國際KTV,一整面反光玻璃牆,上頭亮着白色的燈,說實話,瞧着像是很早之前就流行的歐式裝修風格的那種軟包床頭,一腳踏進大門,一邊兒一個穿着西裝馬甲白襯衫的服務生整齊喊着:“歡迎光臨星豪KTV!”
我緊緊夾着斜挎包,像是只受了驚的兔子,一連幾步走的都不是直線,用眼睛瞟着大堂的裝修,可謂是金碧輝煌,我趕緊伸手扯了扯費一寧,“我害怕,有點兒吓人啊。”
說起來我近乎沒去過任何娛樂場所,包括電玩城,唯獨學着人家上網吧,還被我爸抓個正着,不過後來他就給家裏買了臺電腦,網吧也就再沒去過了。
“啧。”費一寧一臉嫌棄看着我,“害什麽怕!有我在!誰敢動你?!”她一拍胸脯,大步流星往包間裏走,越走環境越暗。
她伸手推開門,我聽見一連串“嘭嘭”聲,歪頭瞧着包間裏的幾個男生手裏握着彩炮,無數彩色紙片在費一寧的頭頂飄灑落下。
“費一寧!我喜歡你!”丁格站在人群中央,捧着一大束紅玫瑰,手裏握着個打開的絲絨盒子,裏頭放着一條項鏈,“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我站在費一寧身後不知不覺勾起嘴角,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麽,大抵覺着好玩兒吧。
“我願意!”她像是只撲逗貓棒的貓,一下子撲進丁格的懷裏。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周圍人開始起哄,我不曉得為何也跟着鼓掌,反正眼下這情況鼓掌就對了。
不過,他倆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這鬧哪一出?我心裏帶着疑問看着他們許多人一起起哄,在人群之中捕捉到林樹的身影,包間玻璃茶幾上放着個粉色的心形蛋糕,眨眼間就被分了個幹淨。
我捧着蛋糕紙碟窩縮在角落的皮沙發裏,用叉子不斷挑弄着蛋糕胚,把奶油刮下來再抹上,如此往複,半晌身側沙發一陷,我心中忽升起一絲期待,轉頭卻見是費一寧,“今天什麽情況?”
“丁格說當初我倆是水到渠成,沒有正式表白,儀式感要給足。”她嘴角沾着些許奶油,一口口往嘴裏送着蛋糕,“這蛋糕還挺好吃的,草莓味兒的。”
“嗯,你倆以後有什麽打算?”我忽生了些許好奇心,以前總聽人說畢業即分手,費一寧會怎麽看待他們倆的這段感情?
“我倆?”她搖了搖頭,湊到我耳邊說:“不知道,處呗,盡力而為呗,反正他的意思是畢業了就在同一個城市,可能會留在沈陽吧?反正我倆都離得不遠。”
說的也是,誰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那你呢?有什麽打算?”她嗦着透明塑料叉子看向我。
我淺笑搖頭,“我?”許是這包廂裏太吵太黑,而今只讓我覺得腦袋發脹,人家這達成共識的都還沒弄明白個結果,我這還在暗戀的哪裏會有什麽打算?思及此,我自嘲似的低頭笑笑。
“你和……”費一寧擡頭向四周望了望,“你和林樹啊!”她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跟前來,“今天就不應該是丁格的事兒,應該是……”話未說完,費一寧一擡頭瞥見門口林樹正跟那個喜歡他的女孩子聊天,且面帶微笑靠得很近。
她如偵探似的微微前傾身子,眯起眼睛觀察半晌。
我的思維尚還卡在費一寧未說完的半句話那兒,遂擡頭問她,“應該什麽?”不過很快,我就曉得她在看什麽了,視線穿過人群,無數人影來回晃動,不知是誰點了一首苦情歌,還真是會挑時候,連歌都選得十分應景。
費一寧騰一下站起身,将蛋糕扔在茶幾上,目光灼灼盯着門口的林樹,“他什麽意思?搞笑吧?!他耍你啊?!我去替你問清楚!”說罷撸起袖子就要走。
我眼底映着林樹的身影,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能反應這麽迅速,一把拉住了費一寧,“別去問,現在問,我們幾個都會很尴尬,那個女生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況且我跟林樹又沒真的做過什麽,或者承諾過對方什麽,他跟誰怎麽樣都與我無關。”
“那他約你出去,送這個送那個?什麽意思不明顯嗎?披着羊皮的狼啊?!你看他現在笑成那個樣子!”費一寧被我拉着坐回了沙發,屁股剛坐下,一道光射進屋內,眼前似亮了許多,走廊裏的燈明晃晃。
我目送着林樹同那個女生出了包間,而後淡然一笑,繼續用叉子戳蛋糕,那個問題好像用不着問了,心上一陣輕快,原來默默關注一個人竟是這麽累。
“靠!”費一寧雙臂環在胸前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臨了還不忘朝門口白了一眼。
“反正只要放低期待,就永遠不會失望,費一寧,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我伸手在茶幾上拿來一罐啤酒,一手端着紙碟,一手拉開易拉罐,冰涼的啤酒沖淡了甜膩的蛋糕,我大概是渴了,一口氣喝到了底。
她愣愣看着我,“不是,傷害這麽大嗎?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得在學校找?喜歡他是個玩意兒,不喜歡他算個什麽玩意兒?!你不要對任何人有濾鏡,不要以為他一天笑呵呵就一定是個什麽好鳥兒,沒到埋進土裏那一天,什麽甜言蜜語摔地上都聽不出個響兒,頂屁使。”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費一寧疑惑看我。
“我真的很慶幸有你在我身邊,甚至有一點不想畢業。”
她好一番思索,伸手勾起我的下巴,“要不我把丁格甩了,咱們兩個處吧?嗯?我的寶貝兒……”
說着越靠越近,最後直接将我攬進懷裏,我嗅着撲面而來的酒氣,猜測她如今一張白皙的臉應已變得如猴兒屁股一樣紅,抿嘴偷笑起來,“那我們可要先說好,我不擅長社交,可能賺不到太多錢,你不要到時候反悔,傷害我的感情。”
“說什麽傻話,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要飯,我都選好位置了,沈陽火車站前就不錯,遮風擋雨,人也不少。”說罷,費一寧笑得渾身發抖,手裏的酒也灑了我一身。
“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你既然警惕心這麽強,怎麽還會信任丁格?”我收斂笑意看她。
“信任是要有的,但是不能迷失了自我,你知道對我而言比經濟不獨立更可怕的是什麽嗎?”費一寧遞來一罐未開的啤酒。
“精神不獨立?”我淺酌一口答。
“bingo!”她随即打了個酒嗝,“什麽成功失敗,不管是感情還是生活,即使被打倒也要有再站起來的勇氣,輸給別人不可怕,輸給自己才可怕,就拿我跟丁格舉例,我當然很想跟他走到最後,但是現實就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現在不會因感到迷茫而放棄他,以後也不會因失敗的結果而放棄我自己。”
我愣愣點了點頭,怎麽覺着好像是來聽課的。
“我看得出來你已經開始在意林樹了,我是想告訴你,你可以喜歡他,但更要喜歡你自己,OK?Lady?!”費一寧翹着蘭花指轉身指着我,該是因喝得有點兒多了,沒把握好距離,一下子戳在我胸前。
“OK,OK,OK,你可悠着點兒吧!”我附和點頭,兩個人齊齊倒在沙發上。
我望着頭頂藍紫色的燈出了神,耳邊嘈雜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模糊,自己似乎沒辦法平淡看待林樹,也不想抱有任何期待,猶豫許久,還是從包裏掏出手機定了夜裏發車直達大連的火車票,出票成功那一刻我長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