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蟬鳴
蟬鳴
夏日的燥熱擾亂我的思緒,我終于注意到了窗外的蟬鳴。
學校院子裏的荷花池已逐漸打了花苞,這幾日林樹沒有主動找過我,我卻總是不自覺想起他說的話,比如那夜他問我荷花幾月會開,待等着開個七七八八就該是暑假了。
我坐在宿舍窗臺前捧着一杯涼白開發着呆,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馬克杯的杯底,那磨砂的質感越摸越上瘾,竟又離奇想到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無論什麽,只要水到渠成一帆風順,便覺着得來理所應當,但越是磕磕絆絆欲而不得,就越讓人念念不忘,想來自己也是個俗人。
提起背包打算去校圖書館自習,可等到了門口卻遲疑着沒能進去,一扭身出了校門,或許毫無根據,但光是想一想要是遇見林樹和別人在圖書館寫報告,到時候大眼瞪小眼,不知該有多尴尬,校外圖書館離學校并不遠,不過是自行車蹬一腳的距離。
我以為夏季的陽光是可以殺盡一切在黑暗中湧動的不良,現實是它也只能穿透學校門口那條種滿了參天樹木的林蔭,擦亮一片片油綠葉子,偶爾還會掉兩只不知名的毛蟲和惹人厭的椿象。
自行車的影子在柏油路上不停變換,一擡眼便能看見用樹枝搭成的綠色拱門,終于能感受到一絲絲風輕撫過臉龐,可這風也是熱的,初夏已過,這種幹巴巴的熱氣比蒸籠尤甚,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曬死在馬路上的青蛙幹。
圖書館自習室裏,空調冷風吹得汗濕的衣裳好似剛從冷藏裏拿出一樣,好不容易才提起一點兒精神,耳機裏播放着毫無感情的英語聽力,于我而言就像是在播放催眠曲,一口氣聽半個小時已是極限。
我發誓本來只打算小眯一會兒,再睜眼時卻發現自己已足足睡了一個小時,我趴在桌子上看手腕上的手表被自己氣笑了。
挺了挺身,抹去惺忪睡眼,擦幹淨嘴邊的涎水,身後不知什麽東西落了地,我轉身低頭,彎腰撿起堆在地上的灰色運動服外套,甩着麻木了的手臂,表情迷茫四處尋着這衣裳的主人,可觀察了一圈兒,那些個不認識的人都在埋頭苦學,沒一個人擡頭注意到我求助似的目光。
這才發現對面的椅子不知何時被拉開,桌面上放着一只圓珠筆和一張稿紙,該是我睡覺時有人坐在那兒,心想着等一等那人總該是要來拿衣服的吧?随手将那灰色運動服疊得板板正正,沒過多一會兒胳膊上密密麻麻淨是雞皮疙瘩。
緊接着一個震天響的噴嚏,前後左右齊齊回頭看我,我趕忙将桌子上的書立起來,将腦袋縮到書頁中間,心裏念叨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數了十個數,猜衆人眼光也該散去,猶豫許久又将那件運動服抖開,披在身上。
百無聊賴轉着手裏的筆,下巴墊在手背上,一抹陰影若烈日下的一抹雲彩被風緩緩推來,一個陌生面孔映入眼簾,我悄悄坐直身子,暗自打量着對面落座的陌生人,他靜靜翻着一本書,偶爾擡頭,四目相對時客氣一笑。
我在心裏打着鼓,這外套會是他的嗎?筆尖兒在草稿紙上胡亂點着,不一會兒畫出只小兔子,我三番五次想要開口問,可話到了嘴邊兒卻又憋了回去。
假設睡前坐在我對面的人就是給我披衣服的人,那麽是他的可能有多少呢?我摸着下巴在心裏揣測着,烈日落入山影,橙黃色的霞光順着窗戶照在桌子上,周遭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我看着手腕上的表盤,就快到了閉館時間。
不過是上了個廁所而已,對面座位已是空空如也,我擎着兩只手,傻呆呆站在桌子旁,頓時有些頹喪,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是個怯懦的人,沒什麽東西是我不曾懼怕的,尤其是新的人和新的事物,既擰巴又膽小。
Advertisement
我背起包趕在閉館前走到自習室管理處,“這件衣服可以寄存嗎?額……睡着時不知是誰披在我身上的,我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小姐,不好意思,圖書館不提供寄存服務,您可以先帶回去,下次再來的時候說不定會遇到主人,或者您應該辦了借閱卡對吧?有您的聯系方式,如果有人來找衣服圖書館這邊會跟您聯系。”
灰色運動服外套搭在我的胳膊上,管理處門口一個熟悉身影一晃而過,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坐在我對面的那個男生,我忽快步行出去,“你好!麻煩請問這是你的衣服嗎?”
那男生駐足回頭看我,初時還有些驚異,待瞧清了我手裏的衣裳,順帶還将我打量了一番,“不是你自己的?”
我被那目光從頭到腳掃視了個遍,隐隐覺着很不舒服,“不是。”
“那也可以是我的。”他笑着問,“你是普陽大學的學生?”
“嗯。”
“好巧,我也是,一起回?”
我蹙起了眉頭,張了張嘴剛要說些什麽,視線自這男生脖頸處的空隙穿過,在立柱遮擋的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披着晚霞從桌邊站起。
我心頭一緊,立馬低下了頭,林樹身後跟着的那個女孩子在籃球場見過。
這男生大抵是會錯了意,伸手将我挂在胳膊上的運動服拿走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我連忙解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規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是鼓點一下下落在我的心上,我生怕被林樹發現,側身一步隐匿在牆後,盤算着林樹走到了哪兒,離電梯口還需要多久。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嗎?謝謝。”林樹站在管理處門口,聲音鎮定自若。
那男生看了看林樹,又看了看我,滿頭霧水怔怔将衣裳還了回去。
“謝謝。”林樹淡然一笑,“麻煩你讓一下,我找人。”
我緊張得咽了咽口水,雙手提着包将頭深深埋了下去,許是怕人家将我當成什麽神經病,別被誤會成情侶間在這兒演什麽欲擒故縱,快步走到門口将他們兩個都推開,一門兒心思想要趕緊坐電梯下樓。
剛跨過門檻,胳膊一緊,我驚訝望着林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心裏還記着上次籃球場的事,我并非是記他的仇,而是覺得自己難拉得下臉開口。
那男生見這一幕悻悻而去,唯留下我倆大眼瞪小眼,哦,不對,還有個管理處的工作人員,瞧那樣子是想插嘴卻不知從哪兒說起。
我清了清嗓子緩解尴尬,探着身子卻沒看見同林樹一起的那個女生,“額……你的同學呢?她該等急了,要不你先走吧。”
“我還有事,讓她先回去了。”林樹伸出手欲将我的包拎起。
“不用,我自己……”我連忙将胳膊縮起。
“背包拖在地上了。”他擡眸看了我一眼。
區區幾個字将我五髒六腑連帶着腦子一下子全部喚醒,可四肢卻像是博物館門口站着的石俑,一時手足無措。
他扯着我出了管理處的門,順便還跟人家道了句抱歉,“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
隐隐聽着關上門之後裏頭的工作人員嘀咕一句:應該是處對象鬧別扭了,我只好強裝鎮定,裝作什麽都沒聽見,走在林樹後頭偷偷望着他的背影。
他按了電梯按鈕,我捂着心中的小秘密往窗外看去,輝光快被夜色稀釋,眼下夾在白晝與黑夜之間,一大朵雲像是立體拼圖般插在天際。
我望着這轉瞬即逝的美景看出了神,一旁聲音窸窣,正巧回頭,林樹橫舉手機,微微蹲下身,我這才意識到他是在給我拍照片。
我伸出手遮住臉,可已經晚了。
林樹将自己的手機遞到我面前,照片裏的我嘴角微揚,眉眼之間是放松惬意,絢爛霞光映在面上,我因自己煥發出鮮有的生機而愣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會等到你準備好了再發生,突然而至的也并非都是不幸,你完全可以相信你自己,大可不必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今天的夕陽很美。”林樹笑着回望我。
他的輪廓映在晚霞裏,我靜靜将其斂入眸中,看了許久,像是蹲在沙灘上的孩子,找尋着被沖上岸的漂亮貝殼,将最喜歡的這一枚撿起,沖洗擦拭只為了揣進兜裏,珍藏起來。
而他像是誤入我人生的一只飛鳥,拍打着翅膀,奪走了屬于我一個人的死寂,使這毫無生氣的靈魂鮮活起來。
是的,今天的夕陽很美。
一腳踏入轎廂,電梯勻速下行,我倆各自站在一角,我在想他會不會因那日在籃球場發生的事情而對我有什麽不好的想法,我要不要解釋清楚,但尋思了半天卻又不知該從何種角度舊事重提。
頭頂的燈光閃了兩下,就此打斷了我的思緒,忽然三兩聲異響,我尚未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便覺着被推到了牆角,緊接着身子一晃,眼前一片黑暗,伸手胡亂摸索,大概是林樹的胳膊,我心底一涼,緊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