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親自教學
親自教學
大少爺高高在上,就算林絨有心想要拉進關系,還沒開始,就先生出怯意。
可時光也不會因為林絨不敢有所行動,就會停留原地等他。
轉眼間,便到了年底。
或許林絨的身份真是太過尴尬,不便出面,有意無意,年前一日,林絨被送去了蓮花寺中祈福還願,并不在奚氏的年宴上露面。
月季幫忙收拾東西時,眉眼神色很是為他感到委屈,林絨卻沒太大感覺。
對他而言,過年這種日子,除卻能看到滿城煙花綻放時的美麗,和平常日子也沒有任何不同,反正家裏永遠只有殘羹剩飯,過年也并不例外。
如今換了一個地方,也不過是從站在路邊看別人放煙花鞭炮,換成了趴在樓閣的窗邊看別人上香拜神佛。
過年期間,蓮花寺更是香火鼎盛,林絨居住在人跡罕至的後院,白日無事,也去前面的寺廟圍觀,看着袅袅煙霧中拜神求佛的香客,看着講經誦法的出家人,看着那些香客經過出家人的開導後若有所思或者恍然大悟,又覺得其實做個出家人其實也很不錯。
但他顯然是做不了出家人,過了正月初七,便有人來接他回去。
那時他正對着一張經書描紅。
林絨聽了幾天和尚念經,心有所動,便也想抄寫經書靜心,可他沒正經念過書,更沒正經寫過字,還是廟裏的出家人見他是真心被感應,特地為他找了描紅的字帖,讓他跟着描。
林絨握筆如灌鉛,再怎樣專注的描,也寫的緩慢艱難,寫完一張字,大半上午的時光已經消磨過去。
而這描完的一張經書,也是字跡歪歪扭扭,塗抹很多……委實讓人不忍卒讀。
但到底是自己第一次親筆寫完一整張的字,林絨看着,心中頗有一種得意的成就感,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彎如新月。
他欣賞完了,才将這一張紙收起來,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曉旁人看了他寫的字必然笑話,所以便仔細折疊起來,準備悄悄地找個沒人的時候點了,或者放在衣袍裏帶走,總歸不想叫第二個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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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察覺旁邊似乎有人。
林絨心中一跳,立刻朝人影處看去,就見大少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立在身邊,臉上帶着難以言喻的表情,似乎是想笑,但又忍着。
對上林絨的視線,那笑容便更深些,又慢悠悠的說:這字,可真是有一種別出心裁,回歸自然的美。
林絨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雖然說美,但對着這麽醜的字說美,傻子也知曉這怕是一種嘲諷的反話。
林絨不由低下頭,有些面紅耳赤的羞愧,握着紙張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緊,紙張發出細微的折疊聲,接着顯露出大大小小的褶皺。
林絨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在大少爺這樣博覽群書的人面前,看他寫的字,或許真是醜不可聞。
林絨越想,越覺得自己今天真不該碰這些紙筆……不,應該是說,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該,也不敢再碰這些東西讓自己出醜。
越想,便越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難看和痛苦生出,漸漸似要将他淹沒。
奚少凜卻全然不知林絨的想法了,只是看着他頭越低越深,好像很是難過。
于是奚少凜難得有些自省,自己的話是不是太傷人,但若要說什麽道歉的話,好像也說不出口。
他本來也是無事忙,又恰好路過蓮花寺,便想着過來看一看,結果找到人時,便見他這位名義上的妻子坐在一株梅花下寫字。
紅梅白衣,又兼人面如玉,怎不算一道人物與景色交融的美景呢。
或許是不在規矩繁多的家宅,林絨也并不塗抹什麽脂粉,素面朝天一張臉,竟然也清秀中透着昳麗,長發也只是松散着別在耳後,也不正襟危坐,而是松垮垮的趴在桌案上,倒是比在家裏順眼多了。
奚少凜看他伏案寫的仔細,放輕腳步走過去,是感到驚奇,還以為林絨也會書法,結果湊過去一看,便見滿紙鬼畫符。
對比起來,他那兩個年方五六歲的龍鳳胎弟弟妹妹,寫的字都算絕佳上等。
再看林絨擡起頭時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墨痕,配着一雙無辜且震驚的眼睛,好似什麽被吓到的小花貓一樣,奚少凜便沒忍住笑出聲。
但林絨好像以為他是在嘲笑。
奚少凜是很少遷就別人,但他看着因為自己一句話,就心情跌入谷底的林絨,一時也有些生愧,又回想着林絨方才專注描紅的樣子,又心中一動。
林絨在蓮花寺的這幾日,奚少凜也已經将林絨的身世來歷弄的清清楚楚——包括林絨實際上只比他小三歲,如今業已十六,近乎十七,并不是小很多的年紀。
這好歹讓奚少凜松了一口氣。
既然婚約已成事實,而且短時間內是無法進行任何改變,最重要的是,奚少凜對這個沖喜來的“妻子”,通過這幾日靜下心後的相處,也說不上十分的厭倦。
甚至還挺有些好感。
所以奚少凜想,倒不如教導着讓林絨多學些知識,多開闊一些眼界,能夠和自己說上一兩句志同道合的話,再妄想一些,說不一定将來能和自己共同打理事務,或許也能算是柳暗花明的一件事。
奚少凜的性情随了太太,堅韌果決,并不是猶豫不定的人,他想做什麽,就算結果是失敗,他也要嘗試去做。
既然今天正好撞見林絨練字,回去路上,奚少凜索性就開口問林絨,想不想正經的讀書認字。
奚少凜本來還想說,如果拿不定主意,那回去再考慮考慮也可以,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歡枯燥的讀書事,不過不能考慮太久……
但後面這些話還沒說出來,林絨就立刻眼睛亮起來,興奮的握住他的衣袖,問真的可以麽?
林絨怎麽會不想認字讀書。
只是說他十六歲前吃飽肚子都是難題,讀書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也只是偶爾鄰居家的哥哥姐姐,有空的時候會教他認幾個字,但有一搭沒一搭的,不過是為了消磨時光兒,林絨也不好意思催促別人費時間好好地教自己。
以至于到了今天,林絨連一百個字都難以認全,更不要說親自下筆寫字了。
大少爺忽然這樣說,真是天降驚喜了,林絨生怕大少爺反悔,是連什麽禮節都忘記了,甚至忘了大少爺是冷漠不近人情的人物,連忙就俯身過去,抓着大少爺的衣袖,追問起來具體事宜。
他開口一說話,便是滿腔熱氣吹拂,又因為距離的如此近,叫奚少凜能夠聞見他身上梅花熏香的氣息。
那大概也是跟着太太學的吧。
太太喜歡熏香,奚少凜卻很不喜歡這些脂粉香氣,總覺得香氣沉膩,亂人心神,難以保持絕對的清靜。
但此刻看着林絨望過來的,充滿期望的,亮晶晶的眼睛,聞着若有似無飄蕩入了鼻息中的寒梅香氣,竟叫他也覺得,這熏香很是适宜。
奚少凜略略側目,只是輕飄飄的回答,當然不是說來騙他的話。
于是林絨便更加開心,甚至小聲的“耶”了一聲,奚少凜眼角餘光看着他鮮明喜悅的表情,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
如今還在過年時節,不是找先生的時候,所以奚少凜便親自來教林絨讀書寫字。
用的是家裏那對龍鳳胎的啓蒙書冊,上面都是一些簡單詞語和詩詞,林絨雖然大半都不認識,但他學的認真,練的仔細,甚至半夜也還亮着燈臨摹。
奚少凜從沒從事過教學這項工作,也很煩太蠢的人在面前晃悠,但他看着林絨如此用功的樣子,倒也能耐心下來一遍遍教他讀書識字。
而且林絨也不是真的很蠢的人,他只是從未正經上過學,所以并不認識。
跟着奚少凜一點點學,倒也無師自通學會類比,自行琢磨出認字的規律,若是猜對了便開心,若是猜錯了又哎一聲嘆氣,卻并不氣餒,而是接着繼續學習。
奚少凜其實也不是很喜歡大哭大笑吵吵鬧鬧的聒噪之人,但他倚在一旁看着林絨一會兒得意洋洋一會兒垂頭喪氣,竟然也覺得頗為生動有趣,連帶着從教學這件事情上,也品味出些許樂趣。
又對自己這位妻子大為改觀,甚至很是欣賞起來。
他們之間的關系,以其他人全然看不懂的速度,竟然無比迅速的親近起來。
正月十五,甚至還帶着林絨去江邊放煙花。
因為聽林絨說以往過年,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放煙花,所以奚少凜特意買了許多的煙花,讓林絨自己去放,直到林絨興奮的盡頭終于過去,兩個人坐在凳子上看着天上的煙花與江上的倒影交相輝映,叫林絨有前所未有的愉快和開心。
他看着煙花,目光漸漸便落在大少爺的臉上,心中歡喜滿溢出來,讓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因為煙花還是大少爺。
但,那似乎也沒有什麽區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