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稻草人
第063章 稻草人
白青的話如當頭一棒, 把迷茫中的老教授打醒。
電光石火之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作為一個在詭異醫學方面有着不菲成就的老研究員,他對詭異的了解, 不會比任何一個領域的專家少。特別是對小東西的研究,他已深入到旁人難以理解的領域。
小東西的危險性不大,但存在的形式多種多樣, 十分有趣,且它們能力往往非常奇異。
不過,老教授自己不是詭能者,他是無法支配小東西的。
老妻不是小東西!
他也不是鎮詭者,“複活”的老妻自然不可能是親人牌。
老教授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本該對白青的判斷嗤之以鼻。
他是幕後之人?
小沛受他驅使?
這是不符合常理的……但并非不可能。詭異世界沒什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老教授覺得, 這個小沛很可能是他親手創造的!當然,他是無意的……
若是如此,一切困擾他多時的謎題都解開了。
老教授覺得最奇怪的便是小沛與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給他的感覺就是小沛本人, 但凡小沛有一點不符合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都不會掙紮着沉淪, 日日在清醒的痛苦和迷茫的快樂中切換。若是意志稍微薄弱一點, 恐怕已經瘋了。
這個小沛熟知兩人的過往, 老教授記得的事情,她都清楚的知曉。有些秘密旁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很自然的就說出口了。
比如,小沛彌留之際曾想要烤一爐蘇打餅幹, 卻根本沒辦法再站起來。
又比如,蓮子百合豬心湯, 他愛喝甜口版的。加大棗加枸杞不加鹽就沒有內髒的怪味,他能喝得下,還能喝好幾碗。這是屬于他的獨家口味,由小沛試驗多次才發現的秘密。
這道湯小沛最初嘗試做給他喝,正是因為它有安神養心的功效。
小沛為治療他的失眠之症,嘗試過很多的方法。
藥膳湯只是其中之一。
這個小沛還知道他現在的事情,事無巨細,好像能親眼看到他度過每一分每一秒。
老教授決定帶白青回家,并沒有告知小沛帶回來的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小沛卻不僅提前曉得男女,準備好拖鞋,還知道白青的姓名。
老教授确定自己沒和她提起過白青。
多個實驗的進度,小沛似乎也清清楚楚。老教授在電話裏以忙碌為理由,拒絕回家的時候,她會吐口而出:某某某實驗不是已經結束嗎?你需要休息一下,再繼續下一個項目。
幸好,真的要做的話,他的項目永遠是做不完的。
他也不算欺騙小沛。
家裏的一切,這個小沛都無比熟悉。小沛過世之後,家裏幾乎維持着她生前的模樣,老教授舍不得改變家裏任何一角。
這個忽然出現的小沛,就連開關壞掉的竈該怎麽打火都了然于胸,還抱怨說:怎麽壞掉也不修的?
怪不得,這個小沛的日常不斷重複又簡簡單單,起床、買菜、做飯、練舞、發呆。因為,夫妻未在一起的時候,他其實并不真的清楚小沛每天都在幹什麽,而這個小沛做的,是他曾陪伴過小沛做的最多的事情,故而記憶深刻。
柴米油鹽,枯燥乏味。
原來,他從前陪伴妻子的時間太少太少。
早在小沛過世的時候,他便冷酷的審視過自己:你也許有一些成就,但對家庭的付出遠遠不夠……
如此多的謎團,難以解釋的謎團,知道真相之後,輕松就解開了。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小沛是他創造的。
他當然不是憑空幻想。
他了解妻子就像是了解自己,也不存在幻想。
妻子一直活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現在,記憶裏的人出現在現實之中,自然不可能和記憶中有差別。他才會認為,這就是真正的妻子。
他現在的事情,這個小沛全部知道也不奇怪了。
因為,這個小沛能看到他的記憶啊。
有一些事情,這個小沛又是糊塗的。她覺得自己生過一場大病,病得幾乎起不了身。可是,她不記得自己已經死掉,只覺得自己是病好了。
這是老教授的美好願景,他無比的希望小沛在十年前沒有死亡,而是活下來。那該有多好啊!他的期望同時也反映在他制造出的小沛身上。
老教授閉上眼睛,失望的道:“她不是小沛。”
再睜開眼時,落下淚來。
“她是我對小沛的思念……”
如同一張二人年輕時*拍攝的老照片,好比妝匣裏小沛的珍惜喜愛的首飾,又比如愛妻過世之後,原封不動保存下來的房子。它們都是思念的載體,這個小沛與它們一般無二。
老教授想到的,白青基本也想到了。她只是不明白,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若非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黑白無常絕不會弄錯。她一定會對結果産生懷疑,老教授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老教授看出她的疑惑,取出手機。他撥通一個號碼,神色嚴肅的下達指令:“立刻調出SD—7351的全部錄像,并同鎮詭者總部确認它的狀态。”
說完,挂斷電話。
老教授用溫柔的目光看一眼躺在床上裝睡的小沛,但他沒有去替這個小沛掖被子。而且,他的眼中也不再有留戀。
他對白青招手道:“我們出去說吧。”
白青點頭。
兩人走出卧室,關上門。來到客廳裏,各自坐下。
老教授拿出兩個杯子,倒上已經冷掉的花茶。他一口氣喝下一整杯,情緒終于平複下來,說道:“編號SD—7351,一只由a等級詭域溢散出的詭力和許願牌結合形成的小東西。它能夠實現人類的願望,只是方式比較扭曲。在有學生逮捕它之前,已經在社會上引起巨大的轟動。”
“我們研究中發現,SD—7351活動的條件十分苛刻。首先,人類必須虔誠的向它許願。其次,這個願望能讓它感興趣。我們至今不确定,它感興趣的标準是什麽,但有一個模糊的猜想——他喜歡願力強大的願望。最後,實現願望的代價是許願人的一部分肢體。”
“詭異嘛!最終目的還是進食。”
白青疑惑道:“您向它許願了?”
老教授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哪怕他再糊塗,也該知道的,小東西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把死人複活。而且自己許的願望,自己沒道理忘記啊。
白青自認不會看錯,剛剛老教授得知自己是幕後之人時,驚訝的模樣不是裝出來的。真相揭露之前,他甚至根本沒有聯想起SD—7351。
他是科學家,又不是演員。
老教授搖頭,“沒有。”
“這說明SD—7351的研究數據有誤,還需要完善。我近日接觸到的詭異中,只有它有能力讓一個普通人創造出詭異。肯定是它!”
白青蹙眉,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思索片刻,發現是邏輯不對,說道:“鎮詭者并非憑空創造出詭牌,需得有空白的卡牌,抽取出其中的詭力,再用詭能引導,使其重塑為詭……用‘重塑’這個詞,應該沒錯吧?您就算借由SD—7351的能力,暫時成為詭能者了。可詭力客觀存在,不可能憑空出現。沒有詭力,小沛是怎麽被創造出來的呢?”
老教授的确能接觸到詭力,可他意識清醒,不可能“偷取”詭力,自己卻不知道。
老教授欣賞她的敏銳,這樣的孩子,怪不得能接二連三的破除詭異。他說:“這就是我讓人查看SD—7351狀态的原因。”
大概二十分鐘後,外面響起敲門聲。
“老師,我來了。”
外面傳來的聲音有點熟悉,白青想起一個人——老教授的學生,霍少少的好友桑倫榮。
白青站起來打開門,果然是他。
桑倫榮一改之前的襯衣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模樣。沖進來的時候,有記得脫鞋但襪子沒穿。可見是半夜被叫起來,知道事态緊急,什麽都顧不得了。
桑倫榮在茶幾旁蹲下來,打開随身攜帶的電腦,插入硬盤,退開一點。
屏幕上出現老教授和SD—7351共處一室的影像。
影像的背景是純白的實驗室,全副武裝的研究員打開押送箱,将一物取出來。
那是一塊巴掌大的木頭牌子,正面刻着“願”字,背後是簡易的花紋。
白青的世界裏,許願牌可以挂在寺廟裏,古樹上,還有些人會像挂同心鎖一樣,将許願牌挂在一些标志性的旅游景區中。
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有許願牌。
SD—7351被一團絢麗的光芒包裹着,頗有幾分神聖的感覺。
老教授觀察它的時間并不長,旁邊是有人陪伴的,兩個鎮詭者保镖都在呢。還有不少的研究員站在角落裏,現場少說有二十多人。可見SD—7351蠻稀有的,或者說研究價值頗高。
整個漫長的過程中,SD—7351都沒有顯露出任何異狀。不過,老教授離開不久,許願牌的光芒快速的閃爍了幾下。
白青看不懂實驗過程,但覺得許願牌最後的異狀很可疑。
這時,桑倫榮的電話響起。他接起來,問道:“有結果嗎?”
對面不知說的什麽,桑倫榮挂斷電話,對老教授說:“SD—7351的重量沒有變。總部對它進行詭力檢測,才發現它的詭力總量消失了三分之二。”
老教授說:“你怎麽看?”
桑倫榮知道老師是在考他,心裏肯定已經有參考答案了。思索片刻,說道:“我覺得,SD—7351已經意識到自己會被關起來。故而,特意分割出一部分,逃出牢籠。現場的幾個人裏面,它選擇了老師。”
他沒有說的是老師的願力最濃……故而,最受SD—7351青睐。可能正是因為老教授的特質,才讓SD—7351能夠藏匿在他的身體裏。
老教授點點頭,繼續分析道:“它雖然得以藏在我身上離開,但我沒許願——是否許願對許願牌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它不能在我身上待太久,而且待在我的身上也實現不了我的願望。它得尋找新的載體……”
白青立刻想到後院的菜園子。
整個屋子最詭異的地方就是菜園。
新的載體一定和菜園有很大的關聯。
“我知道它的載體是什麽了。”
老教授站起來,指着後院的方向說:“它和菜園子裏的稻草人融合了。”
那個稻草人是他和小沛一起紮的,小沛過世後,他怕風吹雨打損壞稻草人,就把稻草人存放在雜物間裏了。
怪不得家門外總是有鳥兒的屍體,因為稻草人本就是為恐吓鳥雀不啄食作物才存在的,所以獲得生命的稻草人弄死鳥雀一點都不奇怪。
本性而已。
白青站起來說:“事情已經解決,我就先走了。”
她相信前因後果都已明了,校研究所一定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此事。
反而是她留下來已經沒用了。
這個小沛反複出現的根源還在于老教授,白青的詭牌無應對的辦法。而且,老教授知道這個小沛不是真正的小沛,解決掉她之後,她也不會再出現了。
老教授連忙道謝,他離開校研究所就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沒有架子。整個晚上,他也夠累的,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了,便讓桑倫榮送她。
白青搖搖頭,“不用了。”
她獨自走出屋子,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隐匿在黑暗中的無常二爺顯現出身形,跟在她身後。
一左一右,如同她的保護神。
白青心中還有一點疑惑,那便是老教授受這個小沛的影響,出現的稻草化特征。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哪怕是脫胎于老教授的記憶而出現的詭異,成為獨立的個體之後,都會産生自我意識,變得危險起來。
老教授明明沒有許願,他本可以不必付出代價。
可是,同這個小沛相處的時間太久,卻會逐漸變成稻草人。
這必定是小沛做的——她大概早已明白,自己不是真正的小沛。一個稻草人是不可能真正變成人的,可她又舍不得老教授,想要和老教授一直在一起。
她無疑是愛老教授的。
那麽,只有把老教授變成稻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