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初見
兩年前，在玫瑰酒店會議室裏，孟曦第一次見到了周聿。
那是電影《失語者》的演員試鏡現場，同他一起的，還有制片人和團隊的其他一些大佬們。
他穿着白襯衫和西褲，高挺的鼻梁上挂着副無框眼鏡，面容清隽，氣質儒雅。
而孟曦和其他女演員一樣，穿着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二三十個人競争女一號的位置。
她有得天獨厚的外貌，在素顏妝下，表情便比那些整容臉生動得多。
但也僅是如此。
那時周聿只看了她一段表演，便搖頭道，“抱歉。”
她雙手緊握在身前，不死心道：“請導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努力的。”
周聿的鋼筆在桌上輕叩了兩下，還是搖頭。
孟曦就這麽被考核組禮貌地請了出去。
回到房車上，經紀人萍姐說：“你已經二十五了，你只有這一次打翻身仗的機會，不然，等過兩年，新生花一茬接一茬，誰還記得你這個糊咖？”
孟曦将臉埋在膝蓋上，哭得肩膀聳動。
“唉……”萍姐拍拍她的背，“你哭頂個什麽用？”
她這才收住眼淚，然而一雙眼還是紅彤彤的，像極了兔子。
萍姐又給她支招道，“倒也不用這麽灰心喪氣，試鏡只是一方面的，咱們私下再約他出來吃頓飯，你也別拘着，人家是大導演，你多敬兩杯酒也不會死，你說是不？再不濟……我這邊也想辦法幫你疏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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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他從不搞這些嗎……”
“哎呀，你聽姐一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這樣這樣……”萍姐說着便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邊嘀咕起來。
孟曦狐疑地挑眉，“這樣能行嗎？”
不管行不行，她都沒了退路。
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自從六歲爸爸車禍去世後，媽媽就帶着她來到韓國務工。
她在韓國長大，精通韓語，十七歲便參加了選秀節目出道，一舉成名，然而她無意留在韓國，選秀出道，不過是她回國的跳板。
一年後，她風風火火回國，簽了娛樂公司，怎知公司不做人，五年了，不過出了幾首單曲，上過幾個沒什麽名氣的網絡綜藝，幾乎是任由她自生自滅的狀态。
昔日的女團頂流，漸漸被人遺忘。
後來合約期一滿，她便簽約了現在的寰亞娛樂。
這家主要做的是影視方面的業務，于是她便跑去演古偶、年代戲，抗日劇等通通涉獵一番，然而因為長相太過秾麗，只能演些女配角，再加上她是一根筋的性子，說話易得罪人，屬于公司強行捧，大衆卻不買賬的過氣女星。
直到半年多以前，她演了一部仙俠劇的惡毒女二，因為造型雷人，演技更雷人而火遍網絡，惡搞的表情包甚至連小學生都會用。
紅也是紅了，黑紅也是紅。
可也帶來個嚴重的問題——沒有制片方願意找她這個滿身黑料的女演員拍戲了，所以這部戲殺青到現在，她直接停工了七個月。
再停工下去，她就要沒米吃了。
因而她只思忖片刻，便點頭答應了。
她在路邊等着那邊散會，直到下午一點才見周聿和同行的幾個人從酒店出來。
司機跟了上去，後座的簾子一拉，她換上一條法式連衣長裙，簡單合身的剪裁，淺藍的水光綢在陽光下波光粼粼，不規則的領口露出一段精致的鎖骨。
戴好珍珠耳扣，噴完香水，一切準備停當便拎起挎包下了車。
腳上的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噠噠的聲調，她急急忙忙跑過去，終于趕在他刷門禁卡的時候扒緊了将将要升起的車窗上。
周聿按下按鈕，狐疑地盯着眼前這個戴着墨鏡，衣容精致的女人。
“小姐有何貴幹？”
他叫她小姐，又結合他擰在一塊的濃眉來看，他顯然是沒認出自己。
孟曦趕緊摘下墨鏡，這才彎腰朝他打招呼，“好巧，周導也住這？”
周聿一時沒認出濃妝豔抹的她，可聽她語氣，也想到了大約是剛才試鏡的女演員。
“你……也住這小區？”
“啊……不不不，”孟曦讪笑道，“這種高檔小區我又怎麽住得起，是我表姐住這裏，我想起今天下午沒什麽事，剛好來看看她。”
“那你自便。”周聿朝她颔首，腳踩上油門。
“等等！”孟曦又追了兩步，見他又停下來，便俯下身子朝車內人道，“我也不知道剛才周導怎麽就把我刷了，其實我是因為太緊張了，劇本我也認真研讀過，我是很有心得的，那個，周導吃過飯沒？要不我請你吃頓飯，我再慢慢講給你聽。”
周聿盯了她一會，才認出來，卻是開口道，“孟小姐，我說句實在話，你就算認真研讀劇本也沒有用，我認為你的氣質與女一號并不相符。”
孟曦眼底的光忽地就黯了。
“下次，有機會合作。”他說完緊踩油門，揚長而去。
孟曦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頹廢地渡過好幾日，突然有一天，萍姐滿臉喜色地跑過來，扯着她的袖子道：“成了！成了！”
她迷迷瞪瞪睜開眼，問:“什麽成了？”
“就是周導的電影啊……”
“你是說……”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激動得尖叫。
“別激動，”萍姐冷靜下來打斷她，“不是女一號，是原本的女四號生了荨麻疹，這才臨時換的人，畢竟是周導的電影，就算是能跑個龍套也是好的。”
孟曦倒是自洽的性子，并不覺得只演個女四號就可惜，反而沾沾自喜，“更何況女四號，除了女一女二女三……誰還能越過我的次序去？”
萍姐見她開竅，拍拍她挺翹的屁股道，“說得沒錯，加油！”
她伸展手臂，躍躍欲試：“女四號是什麽角色，我的劇本呢？”
萍姐拿來劇本，飛快地翻到折角的那兩頁，指着其中幾句臺詞道，“喏，都在這了。”
孟曦接過劇本認真翻閱起來，過了一會，竟吃吃笑了起來。
萍姐支着身子，戳戳她腦袋，“你這大傻丫頭，這有什麽可笑的。”
“我笑這個角色簡直為我量身定做的啊，萍姐難道不覺得？”她斜了她一眼，妩媚的眼裏有着不符氣質的狡黠。
“你……”萍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終于點頭：“那倒是，傻大姐，哦不……郭雲只是戀愛腦。”
她眨眨眼，“我不像嗎？”
“你像那種為了錢抛夫棄子的。”
呃……算了，身為演員，若只會本色出演，也沒什麽挑戰性了。
郭雲戲份不多，可人物弧光卻做得不錯，從一開始的戀愛腦，到後面離開渣男，獨自美麗，實在是很好、很好。
突然的峰回路轉，說不定就是那日她攔車争取的結果。
想到這，她默默對周聿多了一絲好感。
開機前制作組舉行了三次圍讀會，頭一次合作的演員也将在這期間磨合，孟曦的戲份不多，倒也做了十足的準備，力求一雪前恥。
一個月後，電影正式開機。
沒有戲份的時候，她也經常在片場觀摩，用萍姐的話便是多在周聿面前刷刷臉，混個臉熟。
周聿對此不置可否。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人家壓根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從他片場近乎吹毛求疵的工作态度來看，還真是……僅有這一種可能。
但不管怎樣，她跟着工作人員站在畫面外，聆聽他的指導，倒也漸漸開了悟，于是更加摩拳擦掌，熟讀劇本，等待起自己唯二的那兩場戲來。
一周後，她才等到了這個機會。
這場戲是郭雲在得知丈夫孫青再一次出軌後，氣得當場撕掉婚紗照，并且提出離婚的戲份。
然而一開拍，她的情緒狀态卻不在點上，看得周聿連連搖頭喊卡。
一連拍了七八條，她也漸漸焦慮起來，對其他人深表歉意。
周聿喊了中場休息，把她和對手男演員叫到監視器前，一幀一幀指着屏幕幫他們捋順。
孟曦一對上他便成了那個三好學生，板板正正坐着，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一會，“班主任”點到她的名：“孟小姐，你自己看這段，有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孟曦蹙眉凝思道，“我覺得……情緒不夠飽滿？”
周聿看了她一會，才道，“是你情緒變化的點不對。”
他耐心講了一會，又無情評價：“還有，你的表演痕跡過重。”
孟曦雙手撐在膝蓋上，小聲道，“周導說得是，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些情緒。”
“很簡單，別端架子，好好想想，你現在是郭雲，一個家庭主婦，丈夫是青梅竹馬，你經濟來源也只靠着他，面對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我……”她咬着唇，猶猶豫豫。
“想好了嗎？”
“嗯。”
“好，”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遞給她，“來，現在你把我當成孫青，你對着我，把你剛才所想的演繹一遍。”
她顫巍巍地接過手機，不确定地問了一遍，“真要這樣嗎？”
副導演探身過來，笑道：“你就演吧，周導還是第一次這麽指導演員呢。”
孟曦深吸了口氣，開始表演。
這次情緒進入得很快，她看到手機內容後先是震驚，而後又哭得不能自已。
當那雙皮鞋走近她時，她情緒一下子爆發，拿起手機便摔了出去。
而後卯足了勁将周聿推搡到牆上，緊緊攥住他的領子，一聲聲質問：“你對得住我嗎，我就問你孫青，你對得住我嗎……”
周聿黑沉沉的目光對着她，神情漠然。
啪的一下，清脆的聲音響起。
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周聿白皙的臉上，驀然多了個五指印，只有他本人無動于衷。
空氣一下子凝住了，片場安靜得詭異，除了孟曦細細的抽泣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