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午膳時間很短,似乎不過眨眼,就又到了該去學習的時候了。
下午是武課,秦子軒脫下身上那繁瑣的衣物,換了一身輕便騎裝後,便由自家世子哥哥帶着,去了清淨軒外一片空曠練武場。
這裏占地面積極大,寬闊到甚至能夠跑起馬來,中央空地上,擺着幾個兵器架子,上面各種各樣的兵器,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秦子軒過來的時候,秦子玉早就已經到,他穿着一身紅色的騎裝,頭發高高束起,此時正拿着一張弓箭面無表情的在那擺弄着。
與上午相比,他的神情看不出多大的變化,秦子軒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知不知道中午發生的事情,又有沒有因此而感到難過。
他躊躇了一下,想要上前,一時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畢竟就連他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麽想得,明明素來不對付,怎會突然擔心起對方來了。
秦子玉對旁人或許從不在意,但對秦子軒這個弟弟,卻是素來關注,是以對方投過來,那帶着隐隐的關心,卻又別扭目光,他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
放下手中弓箭,秦子玉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知道自家這個弟弟,怕是把自己糾結死,都不會主動的走過來。
秉持着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原則,秦子玉起身,直接往一旁正站在一張兵器架前,自認為偷偷打量他秦子軒那邊走了過去。
此時教授武課先生還沒有過來,眼見着秦子玉走過來,兩個弟弟之間,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原本正在秦子軒身旁,想要給幼弟講解一下武課上都學了些什麽秦子恒,臉上帶了絲笑意,随便找了個理由,就先行離開了。
而還沒等秦子軒反應過來,把自家世子哥哥叫住,一向看不順眼三哥,就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前。
有些別扭想要藏住,那突如其來,連自己都搞不太明白怎麽回事的擔心,秦子軒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面前這長身玉立小少年。
“怎麽?被父王看重迷昏頭腦,連聲哥哥都不知叫了,你這……算不算是恃寵而驕啊?”
望着面前比自己整個矮了一頭的弟弟,秦子玉居高臨下,唇角微勾,不屑的冷笑了一聲,眼中滿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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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模樣,似乎就像是聽到了秦子軒這幾日,皆被父王帶在身邊,而感到嫉妒,忍不住過來挑釁一般。
這話聽得秦子軒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只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他狠狠瞪了秦子玉一眼,懶得再理會對方。
秉持着惹不起,我還躲得起原則,秦子軒直接就要轉身離開。
可秦子玉卻好似不依不饒般,更是高聲冷嘲道:
“小心登高跌重,哪天父王又不要你,到時候自食惡果啊!”
說完這句話,秦子玉也沒再等弟弟反應,甩了甩袖子,便施施然的轉身離開了。
而望着自己這位三哥離開的背影,秦子軒臉上雖然帶着無盡的憤怒,似乎是被其氣得不輕。
但眼中卻露出一抹深思,多年針鋒相對的解,讓他總覺得對方突然跑過來,莫名其妙說得這些,并不像是特意為了嘲諷他。
畢竟兩人心中都明白,在他們那位父王心裏,永遠都只有長兄一個人,任誰也是越不過去。
一時的興趣來了,那所謂的寵愛,就像是逗弄小貓小狗似得,既心中有數,自不會因此而嫉妒,更不會為此做出這般反常的行為來。
那對方這莫名其妙的話,莫非是為了提醒他,不要被父王這點關心迷惑,免得将來傷心嗎?
秦子軒眼前一亮,看着那一身紅衣,漸漸走遠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些篤定。
知道兩人身邊都有父王人跟着,秦子軒雖猜到了,但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看着面前的兵器架,微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微垂,好似心情低落一般。
而事實上,他心情也确實算不上多好,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原來素來驕矜傲氣,目中無人三哥,其實可能并不是那個樣子。
那為什麽,對方要裝出這幅讨人厭模樣呢,作為王府內僅有三名公子,背後還有着世家大族母妃撐腰,又有誰能讓對方這麽做呢。
秦子軒攥緊了拳頭,一時不願意再往下想,只覺得這王府忽然間冷得讓人發顫。
武課師傅,很快就到了,因着秦子軒年紀還小,所以只是讓他簡單的做點熱身動作,紮個馬步,打好根基。
時間也不算太長,畢竟王府公子們習武,更多的還是為了強身健體,以及必要的時候,能夠有些自保之力罷了。
又不需要他們上陣殺敵,是以不但武課師傅,只是簡單的請了個武藝高強些的護衛,就連教授難度也比上午習文時,要放松很多。
這回可不是有差別對待了,而是三位公子都是一樣,哪怕是年紀最長,學得時間最長秦子恒,也不要求必須精通,只熟練就可。
而不管是文課還是武課,因為要求都不嚴格,所以對秦子軒來說,就顯得很是輕松。
至于說需要早起,和必須坐住椅子這一點,慢慢習慣了,也就沒之前那麽難熬。
畢竟夜貓子的習慣,自從被自家父王給發現了後,就強制性的給糾正過來了,睡眠夠了,有的時候不用人叫,可能自己自然而然的就醒了。
是以,半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秦子軒在書房的表現越來越好,與秦君這個父王也越來越熟悉。
他本就是個聰明機靈孩子,長得又玉雪可愛,平日裏又是一副乖巧懂事,滿臉孺慕模樣。
讓縱然知道他本性秦君,對幼子也不免多一些喜愛之情。
而眼見着時機差不多了,秦子軒趁着自家父王心情好的時候,特意拿着自己練了十多日,終于變得有模有樣的大字去了立政殿。
朝中難得平靜,又趕上休沐日,秦君便給自己放了個假,沒有和府中幕僚研究什麽朝中大事,也沒有處理什麽公文。
而是頗為悠閑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七弦琴,此琴名為綠琦,琴身是千年紅松木,琴弦乃是由蠶絲制成的絲弦,是前朝皇室珍藏的名琴之一。
本朝建立之後,前朝那些珍寶,自然都進了皇家內庫。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在樂之一道,秦君最有天賦的便是琴。
那個時候,秦君還養在皇帝身邊,父子關系正是最好的時候,兒子喜歡琴,做父親的自然是把府庫內最好的琴都給拿了出來。
而衆多名琴之中,秦君一眼相中的便是這把綠琦,旁的琴哪怕再好,他都不要。
自從父子關系陷入僵局,秦君在父皇那裏,動辄得咎後,便再也沒有撫琴興致,對這把父皇所賜下的名琴,更是不願意多看一眼。
而如今,因着秦子軒上次離府出走事,父子一番交談,秦煜難得耐下心來教導,秦君雖是受了些罰,但或許想到了從前在父皇身邊受教地時候。
态度也較之從前,緩和了許多,不再那麽冷硬。
而父子兩人關系,變成現在這樣,雖說大多是秦煜原因,但與秦君那冷硬性情也不無關系。
他軟了下來,秦煜對這個從前一手養大的嫡長子,那自然也不會再像是之前那般,看什麽都不順眼,倍加苛責。
是以,父子之間倒是難得進入了和諧期,便是在朝堂上,對秦君也多有維護。
雖說父子嫌隙已深,不是這些時日的緩和,就能徹底改變的,但隔閡稍稍化解,秦君自然不會再像之前似的,對自家父皇所賜的東西都那般排斥。
秦子軒過來的時候,秦君剛剛淨了手,調完音,彈起自己從前最喜歡的那曲陽春白雪。
此曲雖高雅,但描繪的乃是冬去春來時初春之景,是以曲調輕松明快,不僅符合現在時節,更彰示秦君現在好心情。
琴聲婉轉悠揚,如山間流水,清澈而細膩,即便不懂音律,亦是讓人心曠神怡。
秦子軒停下步子,一時聽得有些入神。
直到琴音停下,他才回過神來,收起因琴音而不知發散到哪裏去的心神,拿着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幾張大字。
小跑到自家父王身邊,白嫩的小臉蛋上滿是濡幕,秦子軒雙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家父王,小奶音極為歡快:
“父王彈得真好聽,真是太厲害了!”
軟萌可愛小娃娃,一臉崇拜的看着自己,雖只是簡單的誇贊,沒有任何文采,但一個五歲大小娃娃,這般才顯得越發真誠。
秦君揉了揉幼子那毛茸茸小腦袋,笑着将孩子抱到自己懷裏,雖然沒說什麽,但明顯能瞧出心情舒暢。
秦子軒趁熱打鐵,又奶聲奶氣的誇贊了幾句,表達了自己對父王強烈的崇拜敬佩之情後。
見秦君眉眼越發舒展,這才舉起自己帶來的大字,很是興奮的說道:
“父王,父王,您快看,吳先生說我的字,比之前進步多了……”
小小的孩童,舉着幾張紙遞到自己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等着自己誇獎一般。
看得秦君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接過小兒子遞過來的紙張,上面工工整整的寫着幾個大字,都是最簡單的。
寫得也只能勉強算是工整,與好看都差了十萬八千裏,更別說什麽風骨之類的了。
不過想想幼子的年紀,一個五歲剛剛啓蒙的小童,能寫成這樣已經委實不錯了,即便是按照對長子素來嚴苛的要求,這都無法挑剔什麽。
更何況對着本來要求就很寬松幼子,秦君颠了颠懷中這幾日似乎沉了不少的小人,笑着誇獎道:
“我們小五真棒,你不是早就看上了父王書房內那根狼毫筆了嗎,這次便賞了你。”
秦君性子冷硬,原不是個會誇人,更不會因為只寫好了幾個大字就賞賜什麽。
可正所謂百煉鋼也架不住繞指柔,任秦君再如何心硬如鐵,面對着與朝局無涉,又從未寄予過太多期望的幼子,那慣會撒嬌讨好的模樣,也是無可奈何。
“父王,狼毫筆是父王心中所愛,兒子怎麽能奪過來呢!”
眨了眨大眼睛,秦子軒小臉圓鼓鼓,卻顯得極為認真,那又乖巧又孝順的小模樣,讓人明知不是真的,卻也不由得心軟下來。
秦君是什麽人,幼子那點小伎倆哪裏能瞞得過他,曾經那般喜歡的狼毫筆不要,那自然是有什麽更想要的東西。
不過他今日心情頗好,倒是也樂意縱容。
沒好氣的捏了捏兒子那白白嫩嫩的小胖臉,見小包子委屈的捂着發紅的小臉,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秦君這才笑着說道:
“你個小機靈鬼,說吧,又看上什麽了?”
多年朝堂争鬥養成的謹慎使然,縱然面對的不過是個五歲小童,還是自己幼子,但秦君也沒有打包票直接答應,畢竟若是做不到,那可就太打臉了。
“父王,兒子……兒子想去安國公府看看,上次安國公送兒子回來,兒子還未道謝呢……”
秦子軒眼睛轉一轉,仔細的觀察着自家父王臉色,生怕對方想到上次他離府出走事發火,一時間話都說得小心翼翼的。
其實若不是萬不得已,他是真不想再主動提起這件事,好不容易哄得父王都快忘,誰願意去惹那不痛快。
可沒柰何,他實在是放心不下楚钰,對方那個渣爹,可不見得真能被他的威脅給唬住。
可上次私自跑出去的後果還在眼前,原本伺候他那些宮人還不知道在哪受苦,他自是不能再連累旁人。
是以除了想方設法的讓自家父王同意,秦子軒也沒有旁的法子。
“總算懂了些禮數,既如此,便讓福順備着禮品,随你一道去吧……”
出乎秦子軒預料的,對于他的請求,秦君只是沉吟了一瞬,便痛快的答應了,甚至還把身邊的總管太監給他一并派了過去。
這讓秦子軒很是高興,白嫩的小臉因一時興奮,顯得紅撲撲,好話似不要錢般的往外冒:
“謝謝父王,兒子就知道父王最好了,兒子最喜歡父王!”
秦君含笑接受了兒子讨好,眸色卻顯得有些幽深。
自上次楚承宇來請罪之後,秦君便找人仔細去調查了之前安國公府內發生的事。
因着楚承宇治家嚴謹,此事又極為重要,被額外封鎖了消息,沒能打聽出太過具體的事情,但秦君也從那只言片語中,知道此事似乎隐隐涉及到了楚承宇那位嫡子。
秦君雖然答應過楚承宇,此事不再追究,但若是能徹底把安國公府拉到宸王府的戰車上,他自然不會只滿足于對方那只幫一次承諾。
可以說,秦子軒請求,正好中了秦君的心思,可以讓他借此機會一探究竟,是以他才會答應這般痛快。
而秦子軒雖然聰明,上次在楚承宇那裏,也略略知道一些朝局,但他畢竟接觸不多,也想不到那麽深,是以這會對秦君感激,倒是發自內心的。
秦君雖然答應了,但貿然登門,太過失禮,是以秦子軒縱然再如何擔心自己小夥伴,此時也只能是耐下心來,等着自家父王安排人去遞帖子。
他甚至沒有催促,經過了上次離府出走,帶累那麽多人事情,到底是讓他成長了不少,做事已不再那般急躁。
宸王府的帖子,放眼京城,也沒有哪家是敢拒絕的,安國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縱然楚承宇并不想與宸王府的聯系過多,更不想自己的兒子與宸王府的五公子有太多牽扯,可無論從哪方面講,這個時候他都沒法拒絕,只能應下。
是以,秦子軒第二日便早早起來,食不知味用完早膳,便找出一件剛剛做好的衣裳換上。
那是一件淡紅色的長衫,乃是蜀中進貢的上好蜀錦所制,繡着雅致的梅花暗紋,做工精細,與頭上戴着的鑲嵌寶石的發帶,交相輝映。
襯得秦子軒那胖乎乎的小身子,都好似觀音座下童子似的,越發顯得玉雪可愛。
這樣顏色鮮豔的衣服,其實并不怎麽得秦子軒喜歡,他雖是孩童,但卻早已不是孩童心性,相比于這樣鮮豔的顏色,他更喜歡雨後青藍那樣淡雅的東西。
只是那樣衣服太素,成年人穿着還可,幼童若是那般,瞧着便顯寡淡,既不适合撒嬌,又顯得心性冷清似的。
是以,前些時候,父王賞賜了不少各色錦緞給他,他大多挑的都是一些鮮豔的,送去做了衣裳。
如今在王府之中,他的地位已與之前大不相同,自然無人敢怠慢,不過十幾日功夫,府裏繡娘夜以繼日便趕出了幾件送過來。
秦子軒雖不是個奢侈的人,但上次與楚钰分開的時候,彼此處境都不佳,他既擔心楚钰,又怕楚钰擔心他,自然是要找出最好的衣裳換上。
只有這樣,他才能讓楚钰知道,他過得很好,讓對方放下心來,不要再惦記他。
秦子軒想得很好,對自己小夥伴楚钰也很了解,若是事情真的這麽發展,那還真會像他想得一樣。
可惜,楚承宇這個渣爹,卻比秦子軒想得還要更渣一點。
在收到宸王府的帖子後,楚承宇雖然答應了,但卻也第一時間把兒子給叫到了書房去。
此時距離上次楚钰被狠罰,已經過去了十幾日。
或許是那日被罰得太狠的緣故,縱然兩日休息過後,楚钰強撐着起了身,但卻面色煞白,身子不停的顫抖,若無人扶着,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暈倒的樣子。
沈苑雖是個要求嚴苛的先生,可他不是個會虐待孩子的人,一見這般,便知道楚钰被安國公又狠狠責罰一頓,當下便讓其回去休息。
父親教子,旁人本不該多言,沈苑素來恪守禮法,縱然對楚承宇苛責兒子行為,有些看不過眼,但也從未對多此說過什麽。
可這次在讓楚钰回去休息之後,他卻實在是忍不住找安國公勸說兩句。
雖說愛子需嚴,教子需苛,但傷成這樣,卻還不多給幾日休息的時間,就委實太過了些。
楚承宇素來看重沈苑,不只是對方學識,還有人品,他亦知對方在安國公府教書多年,向來恪盡職守從不多言。
能讓沈苑都忍不住來找他,想來這次确實打得過重了些。
楚承宇雖然不說,但上次重責過後,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擔心。
只是為父的面子放不下,再加上一向苛責慣了,是以縱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卻也被壓下了。
這會沈苑來勸說,正好給他找了個臺階下,楚承宇也沒有再苛責。
雖未親自去看上一眼,但到底還是派了個府醫過去,讓人好好休息。
而楚钰不管是手心,還是身後,都快被打爛了,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好肉,哪怕府醫醫術再好,這樣的傷又豈是一日兩日就能好全。
可以說直到今天,楚钰身後都還有些青紫,只是已經不大影響,便是不用忍着,走路也看不出來。
而近乎半個月過去,楚承宇這還是第一次再見到自己兒子。
相比于上次過來時,兒子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面色也有些蒼白,神情雖然平靜,但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疏離。
畢竟不過才只有十歲,縱然楚钰想得再通透,能摁下心中的恨意,就已經十分不易了,對一向苛責自己的人,又如何親近起來。
望着規矩的跪在地上,眼簾低垂的兒子,楚承宇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為何,他莫名想起了,上次那個在自己面前膽大聰慧的小娃娃。
雖說自己的兒子也很優秀,但總是低着頭,一副不問便不答沉悶模樣,讓人瞧着便覺壓抑,全然沒有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在心裏暗暗拿兩個孩子對比之後,總覺有些遺憾的楚承宇,看向自己兒子目光,倒是越發不善了。
可他卻忘,楚钰這般規規矩矩的模樣,那是他一板子一板子自己打出來的,幼時的楚钰,原本也是個活潑聰慧的孩子。
楚承宇啪得一聲将原本拿在手中書本,扔到桌子上,冷冷的說道:
“知道叫你來是幹什麽嗎?”
每次被楚承宇叫來,都沒有好事,不是挨打就是受罰,是以對自己這位父親态度,楚钰心中早有準備。
當下也沒有驚慌,仍舊是低着頭,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
“兒子不知……”
楚钰也确實不知,他就算再怎麽聰明,可在這王府,受楚承宇壓制,就連伺候的下人,也是近期才分給他,還不曾熟悉,又哪裏來得渠道探聽楚承宇身邊的消息。
可聽到這話,楚承宇卻并不滿意,他輕哼一聲,直接踢了兒子一腳,沒好氣的說道:
“宸王派人遞來帖子,說府裏五公子想要上門致謝,你自己說,那小娃娃是真要來致謝啊,還是要來見什麽人啊?”
肩上挨了一腳,縱然楚承宇沒有用全力,但常年在軍中打熬出的力氣,仍舊是讓楚钰身形一晃,跌坐在了地上,肩膀一陣疼痛。
不過這時,他卻顧不得自己身上那點微不足道的傷了,也忘起身,只猛地擡起頭來,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絲喜悅:
“父親是說,阿軒要來,真的嗎?”
這話一出口,楚钰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連忙重新跪直了,忐忑不安看着楚承宇,怕對方又降下責罰。
若是平時,受不受罰的,其實他并不在意。
畢竟別說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便是沒好,那傷上加傷日子也多了去了,咬牙忍住就好了。
可現在知道秦子軒可能會過來的消息,楚钰忽然有些懼怕受罰。
他不是怕被罰重了,錯過了這次難得的見面機會,再重的傷他都能從床上爬起來。
但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傷重自己會被秦子軒看到,讓對方為他擔心。
經過了上一次的事情,楚钰很清楚,他再想像以前一樣,故作無事的去瞞着小夥伴,怕是已經不能夠。
好在楚承宇并沒有像是楚钰所想的那樣,因為他失态而責罰他,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
“明日那小娃娃就會過來,到時候見了面,該說些什麽,不該說什麽,你當是知道的!”
楚承宇雖說不在乎一個小娃娃威脅,但這個小娃娃,畢竟是宸王府的五公子,是在皇上面前挂了號的皇孫,能不招惹這個麻煩,他還是不想招惹。
更何況,他也不想讓外面那些人知道,自己是如何對待楚钰,倒不是他在意面子,怕別人說自己苛待親子。
而是怕事情傳開了,等楚钰長大後,旁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他,更不希望,同齡世子公子們,因此而看輕自己的兒子。
“兒子明白,請父親放心!”
聽明白了楚承宇意思,楚钰卻第一次沒有因此感到心寒,反而有些慶幸。
相比于自己這位父親,他其實才是最不想讓秦子軒知道自己近況,他不僅是怕對方擔心,更怕對方因此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這會聽到楚承宇的話,倒是讓他不必為此擔心了。
見兒子沒有絲毫猶豫應了下來,楚承宇不禁仔細的看了他一眼。
或許是得知了秦子軒明日就會過來的事情,心中控制不住的高興,有些表現到臉上。
兒子平素裏總是顯得灰蒙蒙的雙眼,忽然像是抹了層亮光,一貫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小臉,也染上藏不住的笑容。
這般高興喜悅的模樣,楚承宇竟從未在兒子身上見到過,印象中,楚钰不是低着頭面無表情,就是一臉痛苦隐忍。
出乎意料的,楚承宇并沒有像是以前那般,瞅見兒子高興的模樣,就心中怒火上湧,覺得克死妻子楚钰臉上根本就不配出現笑容。
反而有種說不上來觸動,或許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終于慢慢意識到,這個孩子是他親生骨肉,是他與妻子血脈的延續。
這般想着,楚承宇卻并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有些嘲諷的說道:
“你倒是挺高興的,忘是他連累你,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挨了那麽多罰了?”
楚钰擡頭,很想說一句,便是沒有秦子軒,他素日裏身上也很少有松快,不挨打的時候。
可眼看着明日就能見到自己一直擔心的人,他到底是不願意惹怒自己這位父親,再橫生波折,是以很是平靜的回道:
“是兒子自己犯了錯,自然該受罰,此事與五公子無關……”
“與他無關?”
楚承宇簡直要氣笑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這兒子竟然能夠睜着眼睛說瞎話,頓時沒好氣的罵道:
“那要不要為父再打你一頓,好好的跟你說說,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挨得打!”
楚钰聞言默然,楚承宇之前責罰的時候,雖然從未說過具體是因為什麽,只是讓他晨昏定省的時候,主動請罰。
但他不傻,縱然父親不說,他也知道對方罰得是什麽,不只是私藏皇孫,更是因為他身為安國公府世子,卻背着父親私自與皇孫交好。
相比于才剛剛五歲,一直被秦君無視,無人教養的秦子軒,楚钰別看時常挨打受罰,但不管是楚承宇還是沈苑都從未放松過對他教導。
甚至因為國公府只有他這麽一位世子,朝中那些大事,如今奪嫡形勢,以及安國公府該怎麽做,他這個國公府世子該怎麽做,楚承宇盡皆告訴他了。
這次之所以罰得這麽狠,不僅僅是因為私藏皇孫的罪名,讓安國公府,讓楚承宇付出了偌大的代價那麽簡單。
更是因為他楚钰,明知故犯,觸了自己這位父親逆鱗。
他知道,現下一個回答不好,或許此時不會受罰,但等秦子軒走後,之前日日皮開肉綻,新傷疊舊傷的日子就又會回來。
他亦知道,楚承宇等的是怎樣的回答,可有些事情,哪怕是他被打死,都不願意去做。
是以,楚钰只能是低着頭,默不作聲,等着楚承宇發作。
可對方卻并未像是楚钰所想的那般發火,而是異常平靜看着他,那目光犀利的像是要看到他的心裏,半響才出聲說道:
“你便那般在乎那個小娃娃?你們才多大,認識才多久?”
楚承宇心中說不出的憋悶,他怎麽都沒有想到,兒子在受過那樣狠厲責罰後,竟然還能這般固執得不願意與那小娃娃斷了關系。
那小娃娃就那般好,讓兒子寧願再在床上躺半個月,都不願意拿話敷衍他一下。
楚承宇本能的無視,若是兒子真的敢随便拿話敷衍他,恐怕就不是在床上躺半個月事了。
他定定的看着沉默着表示反抗的楚钰,心中那真是五味雜陳。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沉悶的氣氛似乎都不會轉動了,楚承宇終于壓不住火氣,重重踹了楚钰一腳,厲聲道:
“回話規矩呢,還要為父再教你一遍是嗎!”
又挨了一腳,楚钰跌坐在地上,低着頭半響沒有反應,直到楚承宇眉頭緊皺,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才終于擡頭。
看着面色滿是不耐的父親,楚钰雙眼微紅,語氣有些悲涼:
“父親一定要逼死我嗎?”
這話一出,楚承宇頓時心中一驚,随之便是滔天的怒火湧了上來,他氣得将茶盞摔碎在地上,指着楚钰恨聲罵道:
“好啊,為父真是白養你,不過就是讓你與個小娃娃斷了關系,就敢這般威脅自己的父親,你可真是好樣的!”
楚承宇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麽生氣過,他在屋子裏找了幾圈,沒找到可以用來責罰的東西,只能又恨恨踹了兒子幾腳。
“威脅?兒子哪敢威脅父親,父親您又何時在乎過兒子呢!”
狼狽的倒在地上,楚钰自嘲的笑了笑,沒有理會身上的疼痛,似是自言自語般:
“父親您有沒有試過,一個人待在空曠屋子裏,沒有燭火,沒有人,什麽都沒有,入目所及,全是黑暗,只有那嗚嗚呼嘯着風聲,趕都趕不走……”
頭一次見到兒子這般模樣,楚承宇的怒火稍歇,神情微動,他深深的看了眼兒子,卻見對方的目光,并沒有落在他身上。
楚钰目光虛無盯着一處,似是回憶:
“兒子從有記憶開始,便都是這樣的日子,父親不喜兒子,府裏下人雖然沒人敢欺負我,卻也沒有幾個敢接觸兒子……”
“父親知道,相比于挨打受罰,更可怕的是什麽嗎,是孤獨,是寂寞,是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好像死了,都沒有人知道,沒有人關心……”
“阿軒他好不好,我們認識時間久不久,這根本就不重要,就算他是一個壞人,那也沒關系,兒子只知道,若不是有他在,兒子怕是早就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