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秦子軒是真的有些崩潰了,先不說,前世五歲小娃娃,不過是在幼兒園裏混日子的年紀,便是本朝,那皇子皇孫讀書的年紀也是六歲啊。
怎麽到他這裏,就要提前了!
至于秦君口中所說的世子哥哥,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會讀四書事情,直接就被秦子軒給選擇性無視。
他又不是世子哥哥,有着王位要繼承,為什麽要跟世子哥哥比!
“不過是提前了一年而已,不算什麽!”
對小兒子這般震驚的模樣,秦君很是不以為意,淡定的說道,而後見小兒子小嘴一癟,似乎眨眼之間又要哭出來模樣,話風一轉輕聲哄道:
“軒兒不是一向最喜歡世子哥哥嗎,去書房讀書,你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這不是很好嘛……”
不好,一點都不好,哪裏好了!
秦子軒很想這麽大聲喊出來,可到底是不敢,身上傷已經好全他,早已經沒了那張免死金牌。
他眼珠一轉,兩只小手抱在一起,嘟着粉嫩嫩小臉蛋,湊到自家父王身前,裝模作樣的錘了兩下腿,便仰着小臉奶聲奶氣的撒嬌道:
“父王,兒子若是去讀書了,那誰來陪父王啊?”
要不怎麽說秦子軒是個小人精呢,不過短短幾日的接觸,就讓他摸到了自家父王脈搏,知道對方最喜歡幼兒撒嬌賣萌這一套,這會直接開啓針對式的進攻。
“為父可用不着你來陪,你好生讀書,別老想着闖禍,為父就很欣慰了。”
雖然很享受小兒子依偎在身旁的感覺,但秦君意志卻更為堅決,讀書的事情,那是沒得商量。
“父王,父王,兒子還小呢,兒子還不到讀書的年紀呢,您就讓兒子明年再去嘛,兒子保證以後都乖乖聽話,好不好嘛……”
Advertisement
舉着三根胖乎乎的手指,秦子軒大眼睛忽閃忽閃,扯着自家父王袖子,又是發誓又是保證,使出了渾身的功力。
“此事本王已經決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小兒子撒嬌的功力簡直是與日劇增,生怕自己招架不住秦君,眉頭一皺,直接板起臉來,冷聲下了最後通牒。
旁的什麽事情上他都可以慣着孩子,唯獨讀書一事不行,別說小兒子,在這件事情上,那便是長子在他這裏,也沒有半分情面可講。
“……”
望着自家父王那不容拒絕模樣,秦子軒抿了抿唇,縱然心裏再不願,卻也不敢說什麽了。
他收回扯着父王袖子小手,退後兩步,站回到原來的位置,小腦袋低着,一副蔫蔫的樣子,全然沒了剛剛撒嬌讨好時活力,讓人瞧着便覺得不忍心。
一瞬之間,剛還在自己身邊撒嬌讨好的小孩兒,眨眼就變成這幅蔫噠噠的小模樣,秦君一時難免有些空落落的,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不過再不舒服,秦君也沒有妥協的意思,他臉一板,看着低頭不回話小兒子,語氣反而更是嚴厲了幾分:
“回話,你學規矩呢,誰教你的,父王問話可以不回,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聽到這話,秦子軒小身子一顫,他委屈巴巴的擡頭看了眼自家父王,見其目光冰冷,神情嚴厲的盯着自己,只能怯怯的應了聲:
“回父王,兒子聽到了,兒子明日就去書房跟着先生讀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秦子軒用實際行動诠釋了這句話的真谛。
見小兒子如此受教,秦君頗感欣慰,他語氣緩和了些:
“回去準備吧,記得明日辰時三刻,準時去書房跟着先生讀書,若是遲了仔細你的皮。”
聽着這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語,秦子軒真想給其一個白眼,就知道用體罰來威脅。
心中憤憤不平,但面上秦子軒卻還是乖巧的點點頭,行禮退了出去。
見小兒子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秦君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幽深,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麽,半響方喚了一聲:
“暗一……”
話音方落,書房之內忽然出現了一個單膝跪地,臉上帶着黑色面巾,身着黑衣的男子。
這人出現的悄無聲息,也不知道之前都躲在了哪裏,可伺候在旁福公公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只專心研着磨,連眼神都沒往那邊瞅上一眼。
顯然,陪着宸王殿下,一路從宮中到王府的福公公,深知宮廷第一生存法則,專心做自己的事,不該看便不要看。
人活在世,好奇心那不只是能害死貓。
“暗一,讓暗九和暗十去貼身保護五公子……”
暗衛素來都是沉默寡言的,秦君并沒有在意此人的一言不發,他沉吟了一下,心中幾分思量後,到底還是又開口吩咐道:
“另外,讓暗十一和暗十二去保護三公子……”
秦子玉和秦子軒雖都是秦君兒子,也都并不如何親近,按理來說該一視同仁。
但小五母妃早逝,身後并沒有其他背景,若是好生培養,是能夠作為大兒子助力的。
可秦子玉就不同了,他母妃乃是出自江南沈家,沈家可是從前朝一直延續至今的世家大族,其實力深不可測。
有着這樣母家背景的孩子,又如何肯屈居人下,一個不慎,便會重蹈他和禮王寧王覆轍。
是以,即便經過小五私逃出府這件事,已經意識到自己對其他孩子,不該那麽漠視的秦君,卻仍舊是不能對這個兒子有太多關注。
只是皇帝說得對,他膝下就只有三子,不論是哪一個出了事,那都會給他奪嫡的道理增添曲折,所以不管面上怎樣,至少暗衛還是得派。
要說暗衛,乃是秦君開府之後,從全國各地,細心擇選那些無父無母又根骨好孩子,經過嚴苛的訓練,精心培養出來的。
每個成功出師的暗衛,身後都不知道流着多少鮮血,他們武功高強,忠心耿耿,多年的洗腦之下,更是已經沒了自我,只知道聽從主子命令。
暗衛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皆是以數學排序,暗一便是暗衛營裏成績最好的。
暗衛營每三年會進行一次拼殺,弱者下,強者上,贏得人名字就會靠前,享受相對好一些待遇。
而最弱的一百人根本就沒有存活的權利,會被直接處死,是以暗衛營內競争之激烈,是生活在陽光下人所難以想象的,那裏實行是的血淋淋叢林法則。
長子一出生,秦君就将暗二和暗三派到其身邊,暗一和暗五是常年跟着秦君。
至于其他的,暗六,暗七他們,都有着各自任務,負責監視其他王府,和朝中一些重要大臣府邸,不能輕動。
是以,現在能派到小兒子身邊的,自然就只剩下暗九和暗十這兩個功夫稍差一些。
當然,不得不說,秦子軒這兩日撒嬌賣萌還是很有些作用的,至少在秦君這位父王心中的地位,雖然完全無法跟秦子恒相比。
但明顯的比他另一個哥哥秦子玉要強得多,這從派遣暗衛排序就能夠看得出來。
掉下了前十暗衛,與排名前十看似只差了一名,但實則不管是從武功,還是從能夠調度資源來說,都算得上是天差地別了。
不過這些已經出去的秦子軒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蔫噠噠的垂着小腦袋,回了錦文閣之後,讓小順子按照父王吩咐,準備好讀書的各種用具,便回了床上躺着,說要午睡。
藍色紗幔放下,屋內伺候的人都悄聲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兩個侍女在旁守着。
沒人盯着自己一舉一動,原本委屈得不行的小娃娃,面色一變,全然不見了半點可憐兮兮的模樣,眼神一陣清明。
他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那繡着繁複花紋的紗幔,一點點的複盤自己這兩日言行,再确認沒有太多疏漏之後,才算是緩緩舒了口氣。
他不是一個小孩子了,縱然再如何渴望親情的溫暖,再如何孤獨,也不會真正相信,從前那般冷漠的父王,會一夕之間突變的對他好。
而且與世子哥哥相比,父王那點真心或許有,但委實不多,顯得太單薄了些,單薄到好像風一吹就能散了,倒還不如沒有。
只是秦子軒從來都明白,什麽是形勢比人強,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王,不僅是他的父親,更是手握重權的王爺。
他連性命都握在人家的手裏,又哪來的資格,去叛逆去違背對方意願呢。
更何況,就算他不在乎錦文閣那些只伺候了他幾天的下人,他也沒有辦法不在乎楚钰,那個在他最孤獨的時候,一直陪着他的人。
從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小夥伴過得是什麽樣日子,那他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無動于衷。
而五歲他,除了讨皇帝歡心,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秦君,他必須要得到對方喜愛。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想辦法借勢去護住楚钰,護住那個為了保護他,連自己傷成那樣都全然不在乎的傻子。
無獨有偶,秦子軒這邊在念着楚钰,不過躺了一日就被拽起來接着念書楚钰,也忍不住擔心回了王府的小夥伴。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楚钰本就受着傷,身後疼得厲害,還得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實木椅子上,再加上心中擔憂,在課堂上一時便不免有些走神。
而整個課堂,又只有他一個學生,他稍微分心,在上面講解章句先生便立即發現了。
當下眉頭一皺,也不問緣由,拿着長長的戒尺,就敲了敲楚钰面前的桌案,冷聲道:
“手伸出來!”
被這冰冷的聲音驚醒,楚钰心下一跳,他擡頭見先生目光嚴厲的看着他,頓時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也不敢求饒,只能是乖乖的跪下,伸出了左手,舉過頭頂。
絲毫沒有顧及面前只是個十歲孩子,長長的戒尺帶着風聲,落在手心發生一聲清脆響聲,眨眼之間,那原本白嫩的手心就腫起一道紅紅的尺痕。
這完沒還,戒尺不斷裹挾着風聲落下,每一下都毫不留情,那小小的手心很快就變得通紅一片,腫起高高的幾道檩子,再無半點原來的模樣。
而楚钰卻咬着牙,別說是動了,便是一聲痛呼都沒有發出來過,若不是額頭上不時疼出幾滴冷汗,似乎好像不是他自己在挨打一般。
受罰時規矩,不能躲,不能喊,不能動,違背了一條,便要将手心,腳心,身後都打到血肉模糊方止。
楚钰挨得久,這規矩已經深深的刻到了骨子裏,便是疼到暈過去,也絲毫都不敢違背。
好半響,只打到手心差一點便要破皮出血了,那狠厲戒尺方才停下。
楚钰卻顧不得疼得都快麻木了的手心,忍着心中不住泛起委屈,恭敬地行禮道:
“楚钰謝先生責罰!”
見只因走神便挨了一頓狠打,卻依舊乖順謝罰的小徒弟,剛剛還拿着戒尺打人先生心下有些滿意,讓小徒弟起身,絲毫沒有給其上藥意思,便又拿着書本接着講。
而經此一遭,縱然身後手心都疼得鑽心,眼眶都忍着有些發紅,但楚钰卻也不敢在分神,只能是勉強把心中擔憂壓下,跟着先生認真的讀起書來。
雖然楚承宇深恨楚钰,但畢竟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安國公府也只有這麽一個繼承人,是以為國公府未來,對這個兒子培養,他還是極為上心的。
請來的這位先生名叫沈苑,乃是在京城內都出了名的才子,只因運氣不好,連續幾次會試,都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沒能參加。
再加上家境貧寒,京城大居不易,盤纏用盡,才為大戶人家雇傭教家中子弟讀書。
只是此人為人嚴厲,心黑手狠,能請得動的人家,都不免心疼家中子弟,往往沒教上半個月就給禮送出去了。
按說這種情況下,很是應該改一改這個性子,畢竟連飯都快吃不上,可偏偏沈苑性子執拗,一向秉承着既然教了就要負責的道理,從不肯放松對弟子管教。
是以哪怕沈苑教徒水平很高,成績可謂是肉眼可見,但一時間卻也無人敢請。
不過楚承宇自然不會在乎這個,是以從楚钰三歲開始,便在這位沈先生手底下念書,可謂是吃盡了苦頭。
像是今日這般,只因一點小錯,就被罰到手心連筆都握不住的情況,那可謂是比比皆是。
而楚承宇對此不但絲毫不管,日常交談之時,還讓沈先生不必顧及其他,只要楚钰犯錯,就要重重責罰,便是無錯,沒事也可讓他緊緊皮子。
很難想象楚钰當時聽到這話時,心中是個什麽感受,好在沈苑雖然為人嚴厲,甚至有些嚴苛,但并不是那種趨炎附勢,踩低捧高的小人。
他是真正學識淵博,人品出衆的才子,縱然深知楚钰不得安國公這個父親待見,但除非楚钰犯錯,否則從不會無故責罰,講課時也不迂腐,反而很有趣味。
是以楚钰對這位先生,倒并不是全然畏懼,更多的還是敬佩,畢竟挨打他已經習慣了,能不被無故責罰,他就很滿足了。
時間過得很快,似乎眨眼,就到了晚上,眼見着天色有些暗下來,沈苑便不再講了。
他收拾了一下桌案上的書籍,看着眼眶有些發紅的小徒弟,知道其在這府內處境不好,回去怕是沒人敢給他上藥,到底還是沒走,而是從袖子裏拿出了盒藥膏。
“手……”
罰人的時候,沈苑無比擅長,這會想要關心一下小徒弟,卻不知為何反而有些別扭,只能幹巴巴擠出這麽個字來。
好在楚钰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位先生性子,當下眼睛一亮,乖乖的伸出手來。
經過一下午的發酵,那原本被打得差點破皮流血的手心,已經變得紫黑一片,看着越發駭人。
沈苑瞧着,也有些心疼,他淨了淨手,将那雪白的藥膏,細細的塗抹在那小小的手心上。
而後想了想,又把藥膏給小徒弟留下,讓他記得自己上藥,才拿着書本回了自己的院子。
目送着先生走遠,楚钰輕輕呼了口氣,制止了新派到他身邊伺候的小厮楚安,那想要收拾東西舉動,忍着手上的疼,自己小心的整理了起來。
自從上次秦子軒被從他這裏帶走之後,他那位父親也不知道是怎麽想得,竟突然往他身邊放了不少伺候的下人。
或許是監視吧,怕他再做出什麽會連累到安國公府事情,想到這,楚钰不禁苦笑了一聲,他真是何德何能啊,被生父防備至此。
往日裏沒有伺候的下人,東西都是楚钰自己收拾整理了,哪怕受了傷,也沒有他歇息的道理。
這會熟門熟路的,很快他便将東西都裝了起來,本打算背着便回西苑。
可眼角餘光瞧見,新派來的小厮楚安那一臉不安的模樣,腳步一頓,還是将東西放下,讓對方拿着。
哪怕是多年苛責,楚钰也不是那種會遷怒旁人性子,他知道楚安是無辜,身為伺候他下人,若是什麽都不讓對方做,對方也會很難做,甚至會被管家責罰。
他受過太多那種無緣無故的責罰,知道那是個什麽滋味,是以哪怕心中再厭惡,身邊有人監視,卻也不願意為難這些,從來就沒有選擇的下人。
或許是忽然住進了這麽多人,有人收拾打理的緣故,即便西苑并沒有整修,瞧着卻也不像之前那般荒涼破敗。
被楚承宇派來監視他下人,雖是目的不純,但态度卻都很恭敬,照顧的也很細心,想來應是他名義上到底還是安國公府小公爺吧。
晚膳與之前一般,只有簡簡單單的一道青菜,和一碗熬得比較濃稠稀飯。
這其實是府裏最低等下人分例,不該端到他面前,可楚承宇曾說過,他生來罪孽,不配享受世子待遇,自是沒人敢給他什麽太好的東西。
好在國公府下人待遇還算不錯,哪怕是最低等下人分例,這青菜也是新鮮的,粥給的也比較多,起碼能吃飽。
只是若讓楚钰選,他倒是更喜歡熬得稀一點的粥,太過粘稠總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只是凡事從由不得他選擇,是以他也學會把一切不喜,都給咽下,反正慢慢也就适應了。
粥是熱的,吃完了,胃也暖,好像就連身上的疼都輕了一些。
可還沒等楚钰輕松一會,就見上前來收拾碗筷侍女輕聲道:“世子,時候不早了,老爺快回來了,您該去請安了……”
晨昏定省這是規矩,說來也是可笑,楚承宇明明那般厭惡他,卻從未廢棄過這個規矩。
或許是為了更好的折磨他吧,楚钰眼簾微垂,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不知對自己,還是對楚承宇。
他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表現出抗拒,很快便起身往楚承宇所住的院落走去。
相比于即便收拾了一番,也顯陳舊的西苑,楚承宇所住的地方,乃是整個安國公府最好的院落。
其內各色珍稀花卉,參差錯落,石子路交雜在中間,一汪清池內還養着幾尾錦鯉,淡淡的花香被清風吹過來,讓人身處其中便心情愉悅。
不過這其中并不包括楚钰,每次來到這個院落,給他帶來都是各種苦痛回憶,是以便是這裏再美,對他來說也與地獄無異。
來到院落外面,即便早已習慣,但楚钰仍舊是腳步一頓,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忍住心中不斷泛起恐懼和厭惡,步伐平穩的邁了進去。
他自幼學習禮儀規矩,楚承宇在這方面要求很高,便是挨了打,那走路姿勢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但凡被發現,便又是一頓懲處,只打得他永遠不敢再犯為止,所以哪怕走路之間牽動傷勢,身後疼得再厲害,楚钰也只能強忍着。
進了院落,楚钰掀起衣擺,自覺的跪在那石子路上,等候着楚承宇回來。
這也是對方規矩,不管是春季還是夏季,亦或者是冬季,他來請安的時候,都是不配進屋,只能跪在外面的石子路上。
區別只在于,冬日的時候,會賞給他一個軟墊,似乎是為了防止膝蓋受寒,只是這點微薄的憐憫,與楚钰而言,顯得越發可笑。
楚钰剛跪下沒多久,身穿着官服的楚承宇,便從外面回來,只是他并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兒子,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就進了屋子。
而楚钰低垂着眉眼,一副乖順模樣,對此也沒有感到任何意外,仍舊是身姿筆直的跪着。
石子尖銳遠不是平整的地面可比,刺得膝蓋是生疼生疼,若是跪得久,怕是膝蓋都要廢了。
不過楚承宇似乎估算過他能承受得最高限度,每次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會讓他起來了。
這般體貼考慮到每件事上,永遠不傷筋骨,卻從無休止的責罰,看似沒有任何後遺症,施罰者不會覺得愧疚,也不會在有一天後悔的時候,承擔後果。
可其中經歷的苦痛折磨,便只有受着人自己才知道。
默默的在心裏數着數,果然,估摸着快到一炷香的時間後,楚承宇便讓人傳他進去了。
踉跄着站起身來,忍着膝蓋上尖銳疼痛,楚钰緩慢的走進屋子,縱然他再剛強,膝蓋跪在石子路上那麽久,想要如常的走路,也根本不可能。
楚钰進去的時候,楚承宇正在用膳,別看他要求楚钰要求的那麽嚴,有一星半點失禮之處都不行,但實則他自己,其實并不太在意這些。
畢竟是軍營中摸爬滾打出來的,那打起仗來哪能好好用膳,直接趴在地上吃得時候也不是沒有過,自不會計較什麽用膳要在膳房,還有什麽食不言,寝不語之類規矩。
掃了眼楚承宇桌上琳琅滿目各色菜肴,楚钰本能的咽了咽口水,才十歲孩子,哪裏有不喜歡吃好吃。
只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去過多的關注,再看那也不是自己能吃,不過是徒增煩惱。
他在桌前跪下,雙手并攏,放在額前,深深的拜了下去:
“兒子給父親請安……”
十歲小人,縱然手上,身後,膝上都有傷,可行禮姿勢仍如行雲流水一般,極為規範,讓人瞧着便覺賞心悅目。
“起吧。”
看着行禮的兒子,或許是不想打擾自己用膳的心情,楚承宇并沒有再為難。
“謝父親!”
聽到叫起得聲音,楚钰盡量平穩的站起身來,他微低着頭,站在一旁,目光始終盯着地面,沒往楚承宇那邊瞅上一眼。
許是在軍中待得久,縱然年幼時,也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府世子,無數人伺候着,但現在的楚承宇,卻從不用人侍膳,凡事都親自來。
不過這也省了楚钰麻煩,若不然,以楚承宇性子,那侍奉的人除了他,怕是不會有別人。
許是軍中養成的習慣,楚承宇用膳速度很快,不一會功夫,桌子上十幾道菜就都被撤了下去。
喝了口溫水,楚承宇只是掃了眼站在一旁的兒子,便往裏屋去了。
楚钰雖然低着頭,但也能感受到那淩厲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他微微擡起頭來,看了眼楚承宇的背影,壓下心中的郁氣,跟在其身後走了進去。
裏屋并不是寝室,而是一間特意準備出來的刑室,四周沒有窗戶,只點着許多的燭火,牆上則是各種各樣的刑具,鞭子,藤條,戒尺,竹板等等。
屋子正中,擺放着一張紅木制成的刑凳,因着經常有人使用的緣故,已經磨的光滑圓潤。
昏暗的燭火下,似乎放大了人恐懼,看着去牆上取下了一把紫檀木戒尺父親。
楚钰輕輕摸了下胸膛內劇烈跳動的心髒,壓下微微有些發顫身子,走到刑凳旁便準備趴上去。
可還沒等他動作,就被楚承宇叫了停,他皺着眉頭,掃了眼楚钰露出來的紅腫手心,冷冷的問道:
“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從未想過能瞞住,但這個時候便被發現,楚钰心下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知道今日怕是不好挨了,楚钰自覺的跪下,輕聲說道:
“回父親的話,是兒子課上走神,先生罰的……”
一聽這話,楚承宇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他對楚钰要求素來嚴格,尤其是在課業上。
畢竟當年他留下這個兒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安國公府需要一個繼承人,當下手中握着紫檀木戒尺便在刑凳上敲了一下,冷聲道:
“手伸出來……”
楚承宇規矩,被先生罰過之後,在對方這裏還要再挨一遍,是以對這話,楚钰絲毫不覺奇怪。
像是之前在沈先生面前領罰一樣,楚钰跪直身子,雙手高舉過頭頂。
楚承宇責罰從不會如沈先生一般,只罰左手,至于右手傷了後握不住筆,那是你自己的事。
若是因此寫不好字,更會加罰。
看着雖然抹了藥,但仍舊紅腫得厲害的手心,楚承宇卻沒有絲毫心疼,厚重的紫檀木戒尺,直接裹挾着風聲重重砸了下來。
沈先生下手雖然狠,但與楚承宇相比,卻又不算什麽了,不過一下,不光是已經挨了不少的左手鑽心的疼,就連白嫩的右手都變得通紅腫脹起來。
楚钰死死的咬着牙,忍着快要溢到嘴邊痛呼,臉上閃過一絲痛苦,卻絲毫不敢咬唇借力。
在楚承宇這裏,自傷可是大罪,比任何事情都嚴重,一旦發現,不打到一個月下不了床,根本不會停手。
楚钰這堅強隐忍的模樣,不但沒有讓楚承宇下手輕上半分,反而越發重了起來,紫檀木戒尺砸在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只是幾下,那原本便通紅腫脹的左手手心便流出血來。
高舉着的雙手已經忍不住發顫,努力克制想要躲閃逃避的身體本能,楚钰眼中控制不住的疼出淚來。
心中更是充滿了委屈,縱然他犯了再大的錯,難道挨過一遍狠打還不夠嗎?
只是這些控訴,若是說出來,迎接他,只會是更狠厲責罰,是以楚钰只能忍着,任由心中的委屈,淹沒了他整個人,卻也不敢吐露半句。
而望着已經鮮血淋漓左手,似乎是怕真的打壞了,楚承宇終于是放過了這裏,轉而只責罰起右手來。
雖然依舊是毫不留情,但對于已經快要受不住的楚钰來說,還是讓他松了口氣,起碼他不用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的閃躲了。
直到右手也被打得與左手一樣,血肉模糊,那紫檀木戒尺才算是停了下來。
“兒子……謝……謝父親責罰……”
楚钰雙手微顫,謝罰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一般,原本清澈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
十歲大小人兒,疼得額頭滿是冷汗,雙手手心盡是血淋淋,卻還守着規矩,乖順謝罰。
到底是親生兒子,縱使深恨多年,可瞧見楚钰這般,楚承宇心中卻仍是不免有些異樣。
只是他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又用戒尺點了點刑凳,示意兒子趴上去。
見此,楚钰忍住眼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湧出來的淚水,他抿了抿唇,咽下心中不斷翻湧委屈,盡量避開手上的傷口,努力将自己固定在刑凳上。
自上次父親發現了自己私藏宸王府公子後,每日裏晨昏定省都要額外領罰,若是趕上楚承宇心情好的時候,或許只是罰十幾板子。
要是對方心情不好,那不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是不會停,為此,楚承宇還特意賜了他不少止血效果極佳上好藥膏。
只是藥效好,藥性也格外的烈,每次塗上,楚钰都仿佛額外又受了一次刑般,恨不得自己直接暈過去。
剛剛領得不過是上課走神罰,這私藏皇孫的罰自然不會因此而放過。
楚钰含淚趴在了刑凳上,用疼得發顫小手,撩起後身衣擺,退下褲子,露出已經腫了三尺高,烏黑發紫,多處還結着血痂,看着極為駭人兩團肉來。
接連幾日晨昏定省的責罰,日日皮開肉綻,白日裏還要坐在椅子上聽課,絲毫得不到寬宥,縱然有着上好的藥膏,可當瞅見兒子傷時,楚承宇仍舊是沉默了一瞬。
不過他素來便是個極為矛盾的人,這傷若是外人打出來的,那別說像是現在這般嚴重,便是破了點皮,若沒有他允許,他都心疼的不行,恨不得直接把那人打死。
可自己打出來的傷,那便是再重,他也不覺得如何心疼,是以即便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那紫檀木戒尺,仍是沒有絲毫留情的落在那,已經備受錘楚兩團肉上。
只一下,原本結血痂地方就破了開來,蜿蜒着留下血跡,楚钰小身子一顫,也顧不上手上的傷,雙手緊緊握在刑凳上,留下一片血跡。
責罰沒有停下,或許是身後的兩團肉比較能挨的緣故,楚承宇下手的力道反而比之前責手心時更重了三分。
楚钰疼得意識都有些迷糊了,額頭上滿是汗水,渾身濕漉漉的,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哪裏更疼一些。
楚承宇責罰向來沒有數量,只看他心情,而這沒有盡頭責罰,也讓楚钰越發絕望。
就在他以為,是不是自己這位血緣上父親,終于看不慣他,要徹底把他打死的時候,那已經染滿了鮮血紫檀木戒尺終于停了下來。
将戒尺扔到地上,楚承宇瞅了眼兒子身後的傷,一片血淋淋模樣,已經找不到一塊好的地方,與白嫩的大腿形成鮮明的對比。
打得時候不覺得,想想兒子做得那些事,連累他在宸王面前付出那些代價,楚承宇自然是越打越氣,下手便有些失了分寸。
這會心中的郁氣出,再瞧見兒子傷,也覺得打得有些重,只是他素來嚴苛慣了,又一向不喜這個兒子,自不會因為覺得打重了就去哄。
只是想着傷成這樣,便是藥膏再好,這兩日怕是也起不來床了,是以倒是難得寬容的說道:
“回去,讓下人給你上些藥,容你歇息兩天……”
楚承宇自認已經頗為寬容了,可在楚钰聽來,卻只覺悲涼,縱然傷成這樣,也只容歇息兩日,難道在他這位父親看來,他就是鐵打的嗎?
可縱然心中有着再多的委屈不平,他卻也無法違抗,只能趴在刑凳上,強提起最後一絲力氣,語氣虛弱的說道:
“兒子謝父親開恩……”
開恩,可不是開恩嗎,起碼沒把他打到昏迷不醒,還給了兩天休息時間不是嗎,他這個做兒子自然也該知足了,楚钰眼中閃過一抹自嘲,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
兒子內心的想法,楚承宇自然不知,他也懶得探究,掃了眼狼狽至極,已經全然無法起身的兒子,他卻沒有伸手扶一下想法,直接離開了這間小屋。
身為安國公,府中有着那麽多伺候的下人,凡事自然是不需他操心的,自有下人會過來安置兒子。
而被獨自一人留在這裏楚钰,勉強擡起頭來,看着楚承宇離開的背影,眼中終于閃過一絲隐藏不住恨意。
被苛責虐打多年,他又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木頭人,縱然人倫綱常緊緊的束縛着他,但心中的怨恨又怎會沒有。
只是他比秦子軒年紀要大一些,更是早早的讀了書,深深知道什麽是現實。
安國公府世子日子再不好過,他也只受楚承宇一個人的苛責,可若是離了這裏,他便是人人可欺街邊乞兒,那下場未必會比他在府中好。
所以,不管楚承宇對他怎樣,他都會忍着,直到他真正有實力能夠離開對方那一天。
總有一天,他會讓楚承宇明白,他楚钰從不是個愚孝不知疼痛,只會逆來順受,任他責罰虐待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