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靈墟變(五)
第068章 靈墟變(五)
靈墟山主峰。
司巫的絮語似乎還萦繞在葉淮腦子, 葉淮晃了晃腦袋,腳步虛浮地往屋裏走。
都怪司巫這個老頭子,話多嘴又碎, 同樣的話總要翻覆說三五遍才罷休, 聽得葉淮耳朵起繭,臉上又不敢表現出半分不耐。
天知道他有幾次都要睡過去了, 硬生生掐了自己一下才清醒過來。
但如此一來,等司巫終于打算放他走,天已黑了個透,葉淮連去見師尊的時間也沒有。
此刻天色沉黑,師尊應當已經休息了吧。
他只能搖着尾巴坐在窗前, 等到日出, 再去見師尊了。
麒麟骨成熟後,不止修為與靈力突飛猛進,恰如野獸成年總伴随着野蠻與性,葉淮亦能感到骨子裏的占有欲正在不斷膨脹。
葉淮并不貪心, 從小的颠沛流離讓他很容易滿足。
他想要的,只有江荼。
但是, 還不行,現在還不行,他還沒有成為劍道至尊,與師尊的約定尚未兌現,那句無數次在胸中鼓動的請求,還沒到出口之時。
想到這裏,葉淮的臉上突然有了些笑容。
司巫也不算完全一無是處。
至少他告訴葉淮, 昆侖虛代蒼生道降下旨意,他會在平息靈墟之亂的過程中, 突破地階,成為真正的劍道至尊。
也就是說,靈墟山一劫若能平穩度過,他就能向江荼說出那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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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該怎樣開口,才顯得沒那麽唐突?每一個音節都要處理好,語速也要計算好,萬一師尊害羞,又或者被師尊一腳踢出行雲峰...
不可!絕不能有半點意外!
葉淮深吸一口氣,一邊往屋內走,一邊試探着開口:“師尊,我想請你,與我結為...不行不行,這麽說太奇怪了,那,師尊,你能不能和我結為...也不行,師尊,求你和我結為...”
“結為什麽?”
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葉淮的自言自語。
“...”葉淮腳步一個踉跄,險些跪倒在地,猛地循聲望去。
——月色下,站立着一襲紅色身影。
他的長發用玉簪挽起,只有幾绺碎發覆蓋鬓角,此刻橫波秋水的柳葉眼輕輕望過來,又問一遍:“結為什麽?”
這一聲如琉璃破碎,葉淮心髒劇烈跳動,無比慶幸自己沒把最後那兩個字說出口。
他小步向着江荼跑去:“師尊,您怎麽來了?我在自言自語呢,您別在意...”
葉淮以為自己表情調整得極好,殊不知這世上沒人比江荼更了解他。
江荼看着這小子鼻尖通紅的傻樣,就知道言不由心,是在胡謅。
不過看他這麽晚才被司巫放回來,眉眼間更是疲憊,江荼也不追究,轉而問道:“聽說你與司巫促膝長談?”
葉淮一愣:“誰要和他促膝...等等,師尊,您是特意來見我的嗎?”
他見到江荼太欣喜,一時沒有細想,眼下平靜一些了,便意識到江荼出現在這裏并不尋常。
葉淮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麒麟尾悄悄垂在身後,一下一下晃着。
江荼淡漠地搖頭:“不全是。”
見葉淮确實是一方面,但明日也能見,不急于一時。
他來,主要還是為了讓葉淮別聽司巫...
嗯?
江荼犀利的注視下,葉淮的麒麟尾失落垂下,似乎因為他的回答而悲痛欲絕,很可憐地顫了幾下。
江荼佩服這小子瞬間變臉的本事,也佩服自己竟生生從一條尾巴上看出泫然欲泣。
葉淮已經學會如何收斂脾氣,不似空明山時一味情緒外露在臉上,在他面前卻還是老樣子,看來是下定決心要笨到底了。
江荼無奈至極,只能改了說辭,安慰小麒麟的玻璃心:“但主要是來見你。”
話音落下,江荼有意觀察那條青青紅紅的尾巴。
果然又搖起來了,搖得可賣力。
再擡頭,葉淮的笑臉比尾巴還燦爛,江荼一伸手,他就把下巴擱了上來:“師尊,弟子有分寸,司巫的話再有道理,我也只聽師尊的。”
竟然還預判了他要說的話。
江荼掐住葉淮的臉頰一捏。
成年後的青年面容俊朗,兩頰弧度流暢,沒有半點多餘贅肉。
但這也代表着手感沒小時候好,江荼捏了兩把過手瘾,便撤手:“司巫一心為修真界,他的話你得挑着聽。”
葉淮拖長音調應了一聲,便三言兩語,将司巫所言盡數告知江荼,末了問道:“司巫說,弟子在靈墟山可以沖關突破地階,卻不知他為何如此篤定?”
司巫素來是蒼生道的傳聲筒,昆侖虛的代言者,可類比做陽間的白澤。
江荼聞言,心下稍安。
既然司巫能這麽說,證明他們此行并無問題,靈墟山,葉淮就能證道登神。
江荼道:“為何不能篤定?你是我的徒弟,我對你有信心。”
葉淮的麒麟尾瞬間搖得更歡了,幅度之大幾乎要畫滿月圓:“是,得師尊教誨,弟子才有今日。等弟子突破境界,便是修真界唯一的天階,到時...才算真有神君之權。師尊,你有想過,等靈墟山的事情了結後,我們該去哪裏放松嗎?”
江荼誠實搖頭:“不曾。”
那時他早已不在陽間,想這些有何用。
葉淮卻很激動的樣子,或許是月色,或許是江荼的關心,讓他一時有些微醺:“...弟子想過,我在書中看到,句曲山雲海如浪,日出時萬道霞光,能将大地染成金色;高溪藍水有飛泉,自兩山間奔湧,又化作女娥湖,夏日可以泛舟...還有容陽山、委羽山...”
他的眼睛越說越亮,注視着江荼的時候,好像句曲雲海、藍水飛泉已經在眼前:“師尊,天地如此廣闊,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在葉淮充滿期待的注視中,江荼張了張嘴,心弦劇震。
他難得想要逃避,逃避葉淮炙熱的目光,逃避這一卷未來的圖畫。
葉淮将與他同行歸入未來旅途之中,卻并不知道,葉淮的未來,注定不會也不能有他江荼。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參與你的未來,江荼逃避了葉淮的眼睛,但是...
罷了,待你登神,神鬼兩道雖相距甚遠,未必不能見面。
江荼收拾好閻王爺不該有的情緒波動,面上神色不改:“靈墟山的事還沒解決,就想得這麽遠。等到那時再說吧。”
葉淮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自己調節好了:“師尊沒有拒絕,就是答應我了。”
江荼看了一眼他搖來晃去的麒麟尾,懶得糾正,也算給他一些在靈墟山真正拼命的動力。
“走吧,”見葉淮的尾巴又搖了起來,江荼的心情也稍好一些,“回房去,看看你的床究竟有多小。”
連兩個人也睡不下。
葉淮“唔”了一聲,明知道江荼沒有別的意思,心裏卻難免聯想翩翩。
推開門。
許是神君身份不同,葉淮的住處比江荼的還要更加奢華,從小在行雲峰長大的葉淮面對着如此金燦燦的狗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落腳。
“喜歡嗎?”江荼看他眼睛都瞪大了,有意逗他玩。
葉淮搖搖頭:“師尊,下界百姓生活艱難,我卻住這樣金子堆起來的屋子,實在良心不安。”
滿分答案。
他知道怎麽樣回答能讓江荼開心,江荼果然很滿意:“日後你所到之處,恐怕都會是這樣的屋子。豐儉由人,不傷他人利益即可。”
他人回地府,心卻不能不操,有些事還要安排下去。
葉淮聽出些弦外之音:“不,師尊,日後我只住在行雲峰,我就喜歡行雲峰。”
江荼對他的黏人束手無策:“...随你。”
葉淮便三兩步走到屋內,第一件事便是掀開床簾。
緊接着,江荼看到他的尾巴小幅度地晃了晃,不知又在偷偷高興些什麽。
江荼走上前一看,那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側着身子睡,勉強能擠下兩人。
再看葉淮明媚的笑容,江荼不能更懂。
“不可,”他先發制人,“你多大了?”
還想着和他一起睡?
葉淮好像聽不出來他問這話的意思,認真道:“虛歲二十了。師尊,夜深露重,不便趕路,況且那些丹頂鶴大概都睡下了,今晚您宿在弟子這兒吧。”
許是怕江荼拒絕,他又将床榻鋪好,那一床絨被鋪開,像一團白雪卧在床上。
江荼擰了擰眉心。
這小子。
“你也看見了,只有一床被...”
葉淮搶話道:“師尊在上,弟子打地鋪。”
江荼額角青筋直跳:“像什麽樣子?”
葉淮不以為意:“師尊,別擔心了,再不濟,我用尾巴墊着點,我尾巴毛多,不怕硌。啊,師尊是擔心被別人看見?有誰會大半夜進來?”
他不提還好,一提,江荼的目光再次被他毛茸茸的麒麟尾吸引。
确實,随着年紀增長,這條活潑的尾巴,也變得更加粗.壯而蓬松,時常翹着沖他搖晃不止,如果壓在身下,能當做軟墊來用。
...停。
他怎麽也被帶走胡思亂想了。
但轉念一想,他今晚其實也沒有什麽事一定要來找葉淮。
他來,只是因為…想見葉淮。
江荼吓了一跳,生生遏制住從床上彈起的沖動。
葉淮的麒麟尾今晚經歷了太多次從拼命搖晃到可憐垂落,江荼實在不忍心讓他再受打擊,不然恐怕要開始掉毛。
只能點點頭:“...好。”
葉淮的眼睛倏地亮了,整頭麒麟容光煥發,毛色都好像鮮亮起來,江荼的應允對他而言像比靈藥還有效。
江荼擡手揉了揉這傻東西的腦袋,剛解外袍,葉淮便主動将外袍接到自己手中,替他将床簾拉開,恭敬地請他上床。
江荼也不推辭,松開發髻,墨黑長發散落在頸間,他将深夜般的長發撥到腦後,頸上一顆紅痣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印在蒼白肌膚上。
葉淮猛地吞咽了一下,倉惶移開目光。
二人就這麽熄燈睡下。
一片黑暗中,只有銀色月光從窗外溜進來,它落在江荼床上,像一層綢緞,鋪在江荼身上。
葉淮睜開眼,認真地注視着江荼的睡顏,麒麟尾纏在腿根處,強迫自己不要有淫.亂之想。
幸好...夜還漫長,無人會來打擾他。
他可以就這麽看着江荼,直到天色熹微。
——突然。
麒麟耳敏銳地捕捉到一陣腳步聲。
葉淮心中暗罵,剛準備動手,下一秒門就被大咧咧推開。
開門的動靜瞬間驚醒了江荼。
葉淮想悄無聲息解決掉來人的想法只能打消。
逆着光,一股濃濃的殺意撲在路陽臉上。
他站在門口,下意識擡手打開屋內煤油燈,待看清房內情況,又猛地把燈一熄,可惜還是沒憋住笑:“抱歉,打擾...實在是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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