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世初小姐,我給了你離開的機會的。
——是你不懂得珍惜啊。
——之後會發生什麽,也就怪不得我了。
思索着惡人先告狀,給走投無路的學生,扣個勾引老師的罪名,世初小姐的養父,他的好友織田作會不會暴起揍自己一頓,最好能用他擅長的雙槍致自己于死地。
即使這番設想實現幾率低至谷底,對死亡的想象也禁不住讓太宰治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熱衷于追尋死亡的黑手黨準幹部,在實踐的邊緣躍躍欲試。
“唯二學生的求助,為人師表當仁不讓。”嬉皮笑臉地推着學生乘坐的輪椅到洗手間,太宰治補充了句,“世初小姐羞以見人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最後一句不加也沒關系的,太宰老師。世初淳發窘得很,只得似沙塵暴來臨之前的鴕鳥,躲進自己的羽翼。
扶着女孩子的手,讓她強撐起上半身移動,會給世初淳的傷勢雪上加霜。太宰治好歹是黑手黨的成員,有體術底子傍身,縱使不怎麽排得上號,也能簡單地抱起女孩放置到馬桶上。
然後,雙方都發現了個艱巨的難題——
不脫褲子的話,世初淳幹坐在馬桶上,與她坐着輪椅根本沒有什麽區別。如果世初淳能做到自己站起來脫褲子,再安穩地坐下去,也就無須勞煩他人之手幫襯。
距離馬桶越近,膀胱解放的需求越是迫切。
感到自己快憋不住了的世初淳,行到水窮處,焉有回頭路。她開口:“請您閉上眼睛,伸手扶我起來。對,左手摟住我的腰,右手往下扒住您觸碰到的布料,對,麻煩左右手替換,重新來一遍。”
理解能力和動手能力超強的太宰治,順利脫掉學生的褲子,讓世初淳得以正常地上廁所。
完事後好心地離開洗手間,替她關好隔檔的門,算是某種欺負過頭後姍姍來遲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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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泌物滴滴答答的聲音滴濺,臊得世初淳頭皮發麻。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也要跟着進了水,恨不得把自己塞進抽水馬桶一并沖掉——可那也太髒了,還是找塊豆腐悶頭撞死好點。
解手事畢,又見難題。
她沒辦法直接穿褲子。
正當世初淳犯難的時候,站在外頭的太宰治轉動門把,閉着眼睛走進來。
他朝學生的方向摸索,碰到她的臉後,往下繞過發育的胸部,雙手撐過女孩子腋窩,将人扶起穿褲子,再抱回輪椅座位。
全程自我催眠的世初淳,摁下沖水把手,默念自己是病人,大病面前無自尊。
太宰治推着她往外走,放在卧室的床,給她背部墊高枕頭。
“謝謝老師。複健結束了,我會盡快跟上學業,好好回報您的。”
“世初小姐客氣了。”
傍晚,月上梢頭。要入睡的人又迎來了新一輪難題。
因腰部受傷的緣故,世初淳只能采用側躺的姿勢睡覺。人睡着了,失去控制軀體的意識,就會翻回平躺的舒适姿勢,然後被活生生地痛醒,傷口受擠壓崩裂。
在仁和醫院,住院的病患好歹有支架固定輔助睡眠。在織田家裏沒有相關的器械,讓女孩子輾轉難眠。
她清醒時再能忍住痛呼,也壓不住從睡夢被強硬地拉扯回現實的撕裂感。各種意義上能落實到真實創口的撕裂感。難免驚動到睡着的織田作之助。
擁有“天衣無縫”異能力的織田作之助,具有對未來幾秒內的預知能力。
撇開睡夢中會不會發動這樣的問題,身手矯健的他從未讓自己受過如此嚴重的傷勢。
他身邊的人也是,要麽智商奇高,能防患于未然,要麽手腕了得,只有自己向別人下手,沒有別人傷害到自己的道理。
世初淳在其間扡格難通,确乎是個尋常的、無力傍身的普通人。
他怎麽就收養了這麽一個瓷娃娃,而上邊出現的每條裂縫都會讓自己心疼?
織田作之助避開創傷部位,攬過女兒的腰,讓她靠着自己的胸膛睡覺。
如此過了一、兩個月。
以前有點在意,而今每夜被抱着更切身感受到的胡渣,紮得世初淳手癢癢。
她自學剃胡須的方法,用坂口先生練過手,确保操作無誤了,給養父剃胡渣。
就是莫名被獻殷勤,又慘遭棄置的坂口安吾回味過來,摸着下巴靜默。
跟廣大成年男性一樣,紅發青年明顯覺着胡渣代表男人味,留着無虞。
看收養的女兒手握剃須刀,一臉較真的樣子,索性由她去了。他可不想體驗回乖巧的女兒遲來的叛逆,更別提對方看起來雖然不至于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地步,但是好歹是認真起來了的神情。
剃胡工序完畢,世初淳摸着養父光潔的下巴,小小聲地說,“我喜歡好看的。”
邊角傳來輕笑聲,世初淳回頭,只有正卧在沙發睡大覺的太宰老師,便疑心自己聽岔了。
圍觀全場的坂口安吾,捧着報紙假看。他聽到了!他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受經常執行任務的織田作之助所托,太宰治幫忙照看好友養傷的女兒。
兼任好友女兒老師的太宰治,總是往織田家跑,賴在沙發軟卧是常事,那裏快成他的私人窩了。
無論是學業習課,還是生活小事,在世初淳在家療養期間,太宰老師的确是幫助了她許多。
當太宰治又一次在沙發眯起眼,經過客廳的世初淳看到了,秉着尊師重道的念想,推動輪椅回到房間,打開衣櫃,抱出裏邊疊成豆腐塊的棉花被,放在膝蓋前。
粗鄙的野草難以報答黑夜的恩惠。盡管對方現在可能在懷疑她,未來或許會傷害她,可這份師生恩情,點點滴滴,她銘記在心。沒必要為了沒由來的顧慮,涼了授業恩師的心。
世初淳操縱輪椅到客廳,給太宰老師蓋好被子,熄滅客廳的燈光回房。
客廳假寐的人攤開手掌心,背面反扣的儀器發着亮光。
白色耳機線穿過手機插孔,順着黑馬甲挂在男孩耳廓。
【我喜歡你。】
【溫柔、強大、親和、友善,是世間所有美好品質的集合體。非常、非常的耀眼。】
【帶着永不熄滅的熱度,極大程度地溫暖了我。】
【對我來說是件幸運的事。如果說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和你相遇……我願意花光全部的運氣,換取你我結識的緣分。】
【謝謝你長久以來包容着任性的我。請你堅持自己的理想。】
女孩子的聲線低啞,遠沒有平時的清潤柔和。似乎口腔裏含着口血,連興許是最後的對話都說得氣息奄奄。
身為柔弱無力的普通人,處在四處碰壁的絕望處境,聯系依賴的親屬無望,更無從借助他者的力量。
摒棄最終的希望,接受死亡的結局,交代遺言時,竟然沒有絲毫的抱怨、憤恨與遺憾。只捧出大片栽種着向日葵田野方能提供的溫暖,化作三月開春和煦的熏風,吹拂到聽者的耳際。
除開織田作之助過晚,或者整夜未歸的情況,世初小姐少有通過手機主動聯系養父的時刻。
故而在接聽由世初小姐撥打過來的通訊之前,早有預料的太宰治,先行按下錄音鍵,當聯系遭到中斷,迅速找到儲存的錄音文件重新播放。
世初小姐來電的時機相當地不湊巧,仿佛世界憎惡着這顆頑固的釘子,卡着點要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她手機通訊第一聯系人織田作之助,正在執行較為繁瑣的任務,在大廈留下手機。通訊第二聯系人坂口安吾回歸主部,需要按規定卸下所有通訊設備,接受全身精密檢查。
而太宰治,只是摸索着死亡的法子途徑公司的閑人罷了。
他通過錄音背景聲的微小細節,反推出世初小姐困在某個地方。
空氣有震動聲,車輛引擎聲離得很近,照出事的幾率來算,若是綁架,世初小姐則有極大幾率是在車廂內部或者被直接塞進了後備箱。
綁架、人質……太宰治聽着錄音回放,打開搜索引擎查詢本市新聞熱點。
大名鼎鼎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到訪本市,劃掉。
大型空手道冠軍是女郎毛利蘭,人美心善,劃掉。
博物館珍貴藏品立體機動裝置部件、調查兵團徽章失竊,就是這個。
新聞記者像聞到腥味的貓,總會第一時間捕捉到城市的異動。互聯網快捷的信息運輸方式,也極大便利了繁冗訊息的查詢與交換。
選擇撥打電話并回應,依世初小姐的性子,是本人喪失自主進行逃生的條件的體現,明顯囑托遺言的敘述口吻,看來對方性命垂危,或是預感到事态發展,或是身上有嚴重的傷勢威迫。
太宰治按住錄音進度條回調,第十二秒,背景音是磁懸浮列車發動的聲音。
市內磁懸浮列車發車點、停靠點、終點共十八處,聲音傳播的途徑劃範圍大致有……太宰治放下手機,看向料理完窮兇極惡之徒的好友。
“織田作。世初小姐出事了。”
那個十幾杆槍支對準也游刃有餘的頂尖殺手,破天荒地變了臉色。
男孩沒有拿的手,微微握成了拳頭。
認真起來的比任何港口黑手黨都可怕的織田作,竟然生出了恐懼。
冷血的殺手有了弱點,也就離死不遠。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太宰治心裏起了點不可名狀的殺意。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殺意,自然不可能沖着他額外喜愛的友人去,而是對着好友随手從路邊撿來的女兒。
他首次認真審視起了跟海面起伏的泡沫一般缥缈的女孩兒,在那之前,世初淳在他心裏,也僅僅是只可以口吐人言的阿貓阿狗,高興了伸出手逗弄,厭煩了即一腳踹開。
看到躺在ICU重症監護室,全身沒有一塊好肉的世初淳,好友織田作想要送走女兒,讓其到安全的地點去的心理是可以預測的。
只是進展太快了,不論是二人間滋生的情意,還是其他什麽東西,太宰治不免對織田作提出疑問。
紅發青年點燃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徐徐地燒着。紅星與黑灰時亮時滅,他緩緩地講訴起了殺的人多到數不清的過往。
大約是無神家的委托,要求他殺死逆卷家六兄弟的祭品新娘,穿着嶺帝學院制服的女學生。
他親手奪走的性命實在太多,手下亡魂的長相和聲音盡數遺忘。只記得對方臨死前奔潰的哭叫聲,被他崩掉了膝蓋,仍然用糊滿血腥的雙手,扣住地板,哭着爬離廢棄的建築物。
“不行,絕對不要死在你的手裏,至少不能是……”
他按訂單顧客的要求,抓住少女腳踝,把人拽回來,強硬地壓在身下,活體取出新鮮的眼珠子。
如今看到同樣身受重傷的養女,那顆麻木的心髒似乎在隐隐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