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世初淳堅定地相信取舍恒定,有舍才有得。既然她獲得了穿越時空的能力,那與之相對的,自己必當會失去些什麽。
是已然失去了,作為支付的代價忘卻幹淨,還是尚未發生的,即将抵達的悲慘命運,正如剛在橫濱登場時,穿在身上的那件深藍制服,她事後想想,完全沒有在現實世界見過的印象。
可她搜索腦海裏的記憶,分明沒有半分線索。
當橫濱街頭時不時發生的爆炸,貫穿世初淳的耳朵,她會遺憾既然跨越次元的奇跡都發生了,為什麽不給自己安個異能,不求毀天滅地,能自我保護總能施舍個吧。
可惜無論在哪個世界,她仍然是個文弱的戰五渣。
起初言語交流障礙,活成個文盲。好不容易後天補拙,勤奮刻苦地學了點文字,現下全無用處。簡直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只能在無限恐懼中,哆哆嗦嗦地等待命運的審判。
直到車輛發動,身後的商場依舊沒有什麽動靜。世初淳忽然想起,死神小學生的日常劇情裏,往往是被害者沒法保證完好無損,而殺人兇手會有極大幾率能被健全地逮捕歸案。
就像在公司裏問職員,大家是否具有工作。
只有在職員工方能回答到這個無聊的提問。
若不幸成為初始案件死者名單中的一員,工藤新一自然能順利地抓住兇手。作為籍籍無名的陌路人,到時屍體怕是已經涼透,遲來的正義成了告慰亡靈,安撫生者的安慰劑。
伸手不見五指的後車廂,空氣尤為稀薄。
女孩子打被塞進來,便掙動被束縛的雙腿,一下下地踢着車廂。被綁住的雙手摸索着,勉強掏出藏在裙褲口袋裏的手機,撥打緊急聯系人的號碼。
一次、兩次、三次……織田作之助的手機無人接聽。大概是在執行任務。
她撥打警署的號碼,按照接線員的指示操作自救措施。
首先,找尋先進車輛後備箱內部打開的按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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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盡可能地鬧出動靜,讓外人知曉內在情況。即使這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禍患,也好過歹徒路途順暢地帶她到荒郊野嶺埋屍。
随着時間的推移,世初淳的意識變得模糊。
冷汗大顆地從額頭滾落,身體各處發着寒涼,導致自身控制不住地打冷戰。每嘗試動彈分毫,整出點聲響告知外界,腰部創口就會撕裂開,源源不絕地往外湧動自身殘損的生命力。
她找不到從內部打開後車廂的按鈕。
想也知道,順手綁架人質的劫匪,鮮少會找輛能從內部打開後車廂的車輛。
沒有登場記錄的路人甲出事來得如此輕巧,簡潔明了的鬧劇截斷平穩順遂的日常,殘忍地告知世初淳,盡管再竭力地求生,仍舊無法挽回破滅的結局。
是了,屬于織田作之助收養的孩子,并沒有名為世初淳的長女。
她的死,是理所當然的。
女性接線員的聲音漸漸飄遠,任何鼓勵性質的言辭,于板上釘釘的事實無半點助益。
手機震動幅度加大,她定睛仔細瞧了好一會,才看出是手機唯一通訊人,她的養父織田作之助的回電。
原來自己的視力下降成這副樣子。看來死亡的腳步聲悄然接近。世初淳想像往常一樣,勉強擠出抹笑,告訴周圍人自己什麽事也沒有。直到看清周圍的黑暗,方才醒悟現下的自己不需要演戲。
或許是人之将死,難免胡思亂想。
她死了的話,織田作之助會違背自己老實本分地當個作家的理想,再次收割他人的性命,替命喪黃泉的養女報仇嗎?世初淳想知道,又分外地害怕答案。
接線員也注意到了有電話插入的紊亂,焦急地讓身為求助者的她保持通訊,千萬不要挂斷電話。
世初淳盯着能倒背如流的家人號碼,說了聲抱歉,繼而轉接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屬訴說遺言。
死前的最後一通對話,她想保留給自己親近的人。
“織田作之助,我喜歡你。溫柔、強大、親和、友善,是世間所有美好品質的集合體。非常、非常的耀眼,和你的發色類似,帶着永不熄滅的熱度,極大程度地溫暖了我。”
“能成為你的孩子,對我來說是件幸運的事。如果說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和你相遇,那我認了這個結果。我願意花光全部的運氣,換取你我結識的緣分,哪怕千百次死于非命。”
“謝謝你長久以來包容着任性的我。請你堅持自己的理想。不要報仇。”
車身突然劇烈地搖晃,世初淳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掀了個底朝天,又因困在封閉空間的緣故,在狹小的地方來回碰撞。
似乎是出了車禍,車輛接連翻了幾圈傾翻。
震動停下之後,渾身撞了多次內壁的世初淳,整個腦門嗡嗡地響。骨折的雙手寸寸切割着她的神經,強迫她保持住相對的清醒。
被鐵片刺穿的膝蓋皮肉扯爛外翻,隐約能從手機燈光下看到探出的骨頭。
外部響動的嘈雜聲漸歇,被迫停止的車輛人仰馬翻。
有人打開後車廂,宣洩進來的刺眼白光瞬間奪取她的視野。
眼角因撞擊産生的生理鹽水滑落,女孩子眼前白茫茫一片。
承受不了猛烈的光亮雙眼忍不住閉緊,重見光明的喜悅,意味着伴随着等分的即将永久遁入黑暗的恐懼。
黑白夾灰的感知中,世初淳咬緊牙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有一只腳踏進後備箱,套着灰黑色帶帽衛衣的男孩,一頭赭色的頭發鮮明。他不屑的眼神在看清後備箱塞了個人質後變得震驚,然後轉變為勃然大怒。
“為什麽有個女孩子,你這家夥做什麽的啊!”
男孩正打算朝右斜方吼些什麽,身受重傷的世初淳已經強支起上半身,卯着勁撞向發聲源。
比她小幾歲的中原中也倏然中招,被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正着。女孩子撞人的力道不重,反而源于他手忙腳亂地接住沖向自己的人質,一屁股墩坐在沙地上壓到的腿更痛。
男孩嘴裏自顧自地念叨着什麽,雙手環到世初淳身後,撕扯綁住她手腳的繩子,給人解開礙事的束縛。
視線逐漸明朗的世初淳睜開眼睛,渾身衣物擠出濃重的血色。
赭色短發、钴藍色眼睛,手腕戴着擂缽街未成年自衛組織——羊組織的标志物。從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的綁匪看來,是羊組織截胡了綁架她的人,準備撈票大的,沒成想有意外的收獲。
她這個意外收獲覺着,橫濱黑吃黑的傳統真的是幫了大忙。
警車鳴笛聲由遠而近,看着名偵探柯南動畫片長大的小孩,或許永遠可以相信童年偶像工藤新一的水平,即便這次先一步營救了自己的人不是他。
靠着解救自己的男孩的肩,世初淳輕聲說着謝謝和抱歉,“我會答謝你的。”
她講完養父織田作之助的名字,沒來得及說清楚聯系方式,就失去了知覺。
深度昏迷的世初淳做了一連串的怪夢。
有人手持雙槍緊追不舍,她奔跑在市區狹隘的樓道;其樂融融的家居遭到破壞,被洞穿的胸膛和某人哭喊聲遙遠;無名祭臺四肢被割裂放血,紅色的汁液流淌溢滿五芒星法陣……
時間與空間頻頻錯位,扭曲成周而複始的莫比烏斯環,無從知曉哪裏是起點,哪裏是終點。隔絕觀測路徑的封閉匣子,困住循環往複,徒勞無功的問道者。
同時存在着生與死兩種狀态,從屬暗夜的黑貓發出叫聲。
“喵——”
裝置燈管的天花板,空氣彌漫消毒水的氣味,長着三花貓的窗臺。
從仁和醫院蘇醒,世初淳額頭、腰部、手腳全部綁着繃帶。試圖活動下筋骨的念想斷絕,她一時想找到全身鏡來看看自己,現在是不是具剛出土的木乃伊形象。
趕過來的織田作之助沉默不語,好友坂口安吾打發他備份藥品。
坂口先生安慰她,醫藥費付清了,全身傷勢靜養幾個月能夠好轉。
疤痕體質也不要緊,留疤了到時多穿幾件足矣。影響生育也不是什麽大事,大不了織田作先生娶妻生幾個孩子讓她帶,讓世初淳千萬放寬心。
并沒有被安慰到好嗎……
女孩子被坂口先生的說話技巧驚呆了。
看看掩實的房門,琢磨織田作之助回來需要段路程。世初淳說她最擅長修養,也不在意留疤,至于生兒育女,從一開始就沒有在她的人生規劃之內。
“是這樣嗎?”
擅長收集資訊的情報員感到難以置信。
“根據國家最新的調查研究顯示,女孩子未來的夢想,排行第二名的是做個家庭主婦,第三名是當個好媽媽。世初小姐這麽會持家的女孩子,我以為是以将來當個賢妻良母為目标奮鬥着的。”
“坂口先生說笑了。”
世初淳沒有繼續隐瞞的必要,積壓在心底的想法有了傾吐的對象。可惜不是擔任養父的織田作之助,也非心靈游蕩在荒野深處的太宰治,而是将來為她的死亡添磚加瓦的成年男性。
“有個有名的提問是,如果摁下按鈕就能消失,你會這麽做嗎?可以成真的話,無論是哪個世界都會消失半數以上的人吧。我大概會是其中一員。”
聽起來是會惹親生父母傷心,讓織田作之助先生難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