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此刻早已宵禁,夜裏巡院的小厮,在路經大少爺生前書齋之時。便偶然聽見了一陣怪聲。
夜裏極為安靜,小厮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扭頭四下看了看。卻并無發現任何蟲鳥野貓的蹤跡。
僵硬着腦袋将目光移向已然荒廢的書齋大門前,雙腳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剛想要推門查看。
恰巧門內卻傳來了一陣滿含痛苦的慘叫聲。而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小厮吓得急忙捂住嘴,盡量使自己不要驚叫出聲。
“大少爺...是大少爺的聲音...!”
小厮顫抖着嗓音,那聲音幾乎小到僅有他自己才聽得見。他腳下不受控地後腿了數十步踉跄摔倒。便趕忙爬起,一路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跑了。
家主書房內,杜瑰合上賬本放置于桌面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嘆道:“這般從早到晚,毫無休息的日子。我已持續了快兩月了,現下想來實在不懂大哥到底是如何堅持了足有七年之久。”
方管家站在一旁,默默聽着并無作答。
“哈。說起杜景明,我竟是有些想他了。”杜瑰嘴角又挂起淺笑,像是想到了何種高興之事一般,又繼續道:“回憶起來四五年前的他體型肥碩,全不像如今這般俊朗。但想來,也就他現下的模樣,才可會有人願意嫁他吧。”
“從前他明明胖如肥豬,可人卻似個狐貍。七年來時常受到爹的贊揚器重,爹将府裏大小生意逐步交于他。對他嚴厲苛刻,對我寵愛有加。”杜瑰的嘴角緩緩下垂,臉上神情也莫名變得淡漠。
他腦中想起一個記憶中總是對他慈愛的中年男人,便看向方管家開口詢問道:“方管家,你說在爹心裏,他當真心裏喜我并讨厭大哥?”
方管家眨眼,內心不由搖頭,随之回道:“二少爺,老爺心中自是有你的。”
方管家餘光又透過半開的紙窗瞥了眼天色,便又勸道:“現下時辰不早了,且還是早些歇息較好。”
杜瑰扭過頭,不再看方管家。臉上的淡漠又一轉而過,變為了平日裏再熟悉不過的得意刻薄的面孔:“也對,爹心中本就更為偏愛我,就是杜景明也自我記事以來,同爹一般格外寵愛我。就算我有意惹了總兵之子哪吒,他們也均會袒護于我。甚至會為了我與總兵理論,從而使哪吒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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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瑰嘴角微微勾起,又似想到了什麽,嘴仍舊繼續念想着,起身又道:“說着這些舊事,我竟還真有些想他們了。等他們出差歸來,我定要與爹聊聊幼時趣...”
杜瑰話未說完,方管家終是忍耐不住打斷杜瑰,出口提醒道:“二少爺,老爺與大少爺早已不在。如今您...已是府內老爺了啊!”
“...”
杜瑰閉口沉默,閉眼扶額,頭腦這才稍微清醒些。
方管家将此畫面收入眼底,倍感心痛。因為他內心清楚,二少爺這是又犯病了。
書房內,杜瑰揉着太陽穴,欲打算聽從方管家之話,回寝房歇息。卻不知,房頂之上,早已有兩道身影,将他犯病時所說的胡言亂語悉數收入耳中。
錦兒拿着畫卷,抿唇撇了眼莫名怨氣再度升高的郎君,無奈開口嘆道:“你恨他氣他又有何用?你這怨氣倘若再增加,導致怨氣過深。那就算他死了,你也變不成白鬼。黑白無常也照樣不會允許你上奈何橋。”
“娘子說的是。”杜景明仰頭望天,又道:“那些怨恨我早已釋然。只不過困于人間日夜守在杜府的這些日子。我依舊不懂,杜瑰他殺兄弑父。方才又是如何敢說出那些話,如何會得失心瘋?”
“你若釋然便不會同我說這些話,也更不會時至今日還是怨鬼。”錦兒瞧着紙窗內透出的燭光熄滅,由內裏走出門的兩道身影,又再看向了杜景明,悄聲:“時間不多,公主那恐怕也撐不了多久。方才那些符紙莫名消失,很是奇怪。所以還是趁早動手才對。”
杜景明看着地下熟悉的兩道身影,稍許沉默了幾秒,又将目光移向杜瑰,好半會也未回上一個字。
見此錦兒詫異皺眉,盯着杜景明,話腔中對杜景明的此番猶豫不滿道:“世道如今你還猶豫不決!想來若不是你這歹毒的弟弟,現下你又該如何?”
“你究竟在遲疑什麽?明明說好一起去奈何橋一起投胎,現下你又不願了?”錦兒的情緒越發激動,但也在極力控制着聲調,使其僅有她與杜景明二人可聽見。
“我與杜瑰不同,我恐怕做不到他那般毒辣...能對骨肉至親痛下殺手...”杜景明也用着僅有兩人才可聽見的聲調,又扭頭對上了錦兒的眼,微微笑了笑,又道:“可能...這便是我為何短命的原因。”
錦兒默默垂下眼簾,道:“他死不死且還不是你說了算,畢竟本就無需你親自動手。”
“.....”杜景明再度低頭沉默,并未接話。
下方杜瑰身旁随同着方管家早已快走至院中央,可此時杜瑰腳步忽地停頓,皺眉回頭望向不遠處書房那邊,只覺詭異。
方管家見杜瑰忽地停下,又回頭往書房看去,便以為是杜瑰還念想着公務,便勸道:“少爺,未做完的公務。可否留到明日處理。現下時辰太晚,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杜瑰搖頭,又對上方管家,道:“不,你誤會了。我并非想回書房。只是從剛才出來後便總覺背後發涼,好似被人一直盯着一般。”
“您這麽一說,從方才起好似卻有一股怪異之感。”
天色昏暗,杜瑰雖一時詫異,但即使回頭也未看清些什麽。反而是眼花,只能隐約瞧清,書房的大致模樣。他擡手揉揉泛花的雙眼。
而方管家,卻不知為何越發感到背後涼意更勝。恍惚間有一剎那他竟莫名感到背後有人靠近。但一回頭,卻什麽也看不見。
不知為何他竟莫名的精神緊張了起來,而杜瑰放下揉眼的手。剛一睜眼,卻在瞬間瞧見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細劍朝他飛速刺來。
慌忙之間他一把抓住了與他正對的方管家,并将其拉過擋至身前。
方管家來不及反應,剛想問杜瑰怎麽了,卻忽覺胸口一陣宛如穿心般的刺痛。他僵硬着腦袋緩緩低頭,卻瞧見正有一把劍刺穿了他的胸腔。
“二少爺...你...!”
方管家嘴角流下絲鮮血,瞪圓着雙眼死盯着杜瑰,在他面前無力倒下。
杜瑰後退,瞧着倒在地上死盯着他的方管家,咽了口唾沫。便慌張四處大喊:“來人!都死哪去了,有刺客!”
杜瑰叫的極大聲,聲音大到充斥着整個院落。可即使如此,整個院中也仍未瞧見一個傭人。
待他終于發覺問題時,已為時已晚:“怎麽回事這院中怎會無人?”
“不用喊了,我在你且還在書房瞧賬本時,便已施法将杜府家主主院的所有傭人迷暈,并順道對此院布下了屏障。現下外邊的人進不來,你也更出不去。”
晚夜的冷風中一道清脆女聲傳入耳中,但不知為何他卻總覺這女聲莫名有些熟悉,他應是在哪聽過。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咋一瞧卻忽地有一道纖細的黑影出現在他對面的不遠處。
杜瑰微眯起眼,試圖看清對面之人。同時腳下不斷後退了足有數步,害怕之情淨表現在軀體行動之上,但盡管內心及其害怕恐慌,他表面也強扯着面子洋裝鎮定:“你是何人?!我告訴你莫要說些胡話來唬我。”
杜瑰不信黑影所言,便扭頭又一次大呼喚人。可響應他的最終也依然只有夜裏伶俐的冷風。眼見黑影逐步向他走來,他轉身便打算逃,卻不想剛沒踏出兩步,腳下便踉跄跌倒在地上,回頭再瞧那人,卻早已經看不見任何身影。
剛松下一口氣,死去的記憶卻莫名被喚醒。
他想起來了,剛才那道女聲...是...
曾經記憶中,與兄長一同在樂坊聽曲時:
“杜瑰我問你,若有一日。你發現心中珍愛之人并非凡人。你應當如何?”
“大哥為何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莫不成真信了北街茶館內那說書人的故事?我勸你沒事還是少去茶館,神鬼故事都是假的、騙人的。”
樂坊之後,又過數月,兄長又帶一女子歸家,與他互起争執:
“杜瑰,這是錦兒,你未來嫂子。快跟嫂子打個招呼。”
“你好杜瑰,我叫錦兒。今後你喚我錦便可。”
“錦兒?聽着倒像個丫鬟。哈哈,大哥我深知你體型肥胖陳塘關內并無女子喜歡于你。可再怎麽樣,你也不能尋個丫鬟來當未來杜家的家主夫人?若你當真要娶這種賤婢當夫人,杜府家主還不如我來做。”
今年,爹的生日宴上,大哥又突然向爹提起那名女子,并懇求爹允許他們的婚事:
“大哥今日是爹的壽宴,你當真要為了一個賤婢讓爹難堪嗎?”
“杜瑰!我與你說了無數次,錦兒她并非是什麽賤婢!你莫要再挑戰我的底線!”
“錦兒錦兒,無姓而僅有名。次次見也總梳着一個婢女頭。可不就是哪戶人家的賤婢!大哥你糊塗,如今你瘦了模樣俊了,又何必為了一個賤奴與爹翻臉?”
“杜景明!為了一不知名的女子,你竟全不顧我的顏面?”
“爹,你莫要聽杜瑰的胡言亂語!錦兒她并非是如他所說!兒子這一生未求過您什麽,唯有這一次。懇請您成全兒子這唯一任性的願望!”
“逆子...你滾..你滾!我杜之財沒有你這個兒子!”
一幅幅的記憶畫面在腦中閃現,杜瑰終于想起,剛才那道熟悉的女聲是何人了。
“錦兒...是錦兒!?杜景明喜歡的那個賤婢!”
杜瑰聲音顫抖着,腦中又一次想起,杜景明曾問過他,而他卻毫不在意的問題:【杜瑰我問你,若有一日。你發現心中珍愛之人并非凡人。你應當如何?】
“錦兒真的不是賤婢...是...是...”
“妖怪。”熟悉的女聲在背後響起,打斷杜瑰正欲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而杜瑰剛放松下來的神經也瞬間繃緊,後背一陣惡寒。
緩緩回頭卻瞧見如雨般密集的鱗片迎面而來。
在他認為,自已或許要下幽冥界陪伴大哥與爹時,一道金光閃來,一個閃耀着金光的銀色鋼圈檔在了他面前,形成了一道保護屏障,擋住了鋒利密集的鱗片保護了他。
恰巧此時,不遠處穿來了一道輕快的少年音。
“哎呀杜瑰,你家這院子怎麽修的?我都差點迷路了。不過幸好讓我在路上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厮,帶我找來了。”哪吒倚靠在早已敞開院門牆邊,眉眼彎如月牙,輕撇了眼身旁地上半露出頭,翻着白眼好似被吓暈的青年,又啧啧搖頭說:“只可惜,這小厮膽子太小,剛一瞧見你家管家被你當肉盾一劍穿心而死,便吓得昏了過去。”
“哪吒!”杜瑰憤恨着雙眼死盯着遠處的哪吒,一字一句似在咬牙切齒:“你既早來了,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出手!我可是快死了!”
哪吒不慌不忙的走向杜瑰,雙手環胸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回杜瑰道:“死就死呗,有何大不了。你這種人早便該死了。”
杜瑰:“你!”
哪吒收回乾坤圈,停在了杜瑰身前,目光看向正對面手捂着胸口,臉上更比之前還蒼白虛弱的錦兒。
錦兒怒視着哪吒,瞥了眼哪吒周身,開口問道:“公主呢?你把公主怎麽了?!”
哪吒微仰起下巴,明知故問道:“還能怎麽?當然是殺了。我抽了她的龍筋,還沒玩上一會她便死了。當真無趣。”
哪吒百無聊賴的說着,但還未裝上半會,肩膀便忽感到一股被咬的痛感。他嘴角微微抽搐,五官也險些要繃不住了。擡手在右肩之上對着空氣輕輕一彈,肩上之物才總算消停下來“什麽!”錦兒瞳孔緊縮,并未在意哪吒在細微的動作表情,反而是全當是哪吒對她的嘲諷。
一口氣直沖腦門,她終于再也憋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哪吒見此,不屑般瞥了眼錦兒吐在地面的血。擡起左手死死按住肩膀之上立即變得激動的隐身蛇。
他嫌惡般冷哼道:“為了一個狡猾的凡人,背棄百年情分,可真是愚蠢。想來你也活不過明晚。別死太快,一條死魚我拿去可不好交差。”
錦兒沒有回怼哪吒,而是無力絕望的倒在了地上,雙手捂臉一邊咳嗽着放聲大哭了起來。口中不斷念叨着三個字‘對不起’。而右肩上激動鬧騰的小蛇,此刻也忽然安靜了下來,不再掙紮。
杜瑰見此時機,便悄悄站起了身,輕點腳尖便打算趁無人在意他時,便想神不知鬼不覺得悄然溜走。但不想他剛未走出兩步,便被一條忽然出現的紅绫由下而上的捆住全身,甚至連嘴也被混天绫所封住了。
哪吒斜視杜瑰:“跑什麽,我還有問題尚未問你呢。”
哪吒收起對錦兒的嫌惡,雙眸泛着寒光,扭頭直望向了不遠處的書房房頂。冷笑一聲,便沖書房方向大喊道:“杜景明,你一直躲在房頂,可還看得盡興?想來杜瑰未死,你看得也是不盡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