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3 章
傍晚,夜幕臨近,正是晚飯的時間,居民樓裏家家戶戶亮起燈,其中一家卻關了燈,蛋糕上的蠟燭光因此顯得明亮。
一家三口聚在桌邊,男人和小男孩正為女人唱生日快樂歌。
溫馨的時刻,一道突兀的門鈴橫插進來。
男人邊說可能是我買的花送到了,一邊起身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高挑少年,沒有穿外賣制服,氣質也相距甚遠,手上卻捧着一個蛋糕。
男人難掩疑惑:“你是來送蛋糕的嗎?我們已經收到了啊。”
少年置若罔聞,視線往裏掃了一圈,一眼就注意到了牆上挂着的全家福:男人和女人各站一邊,牽着當中小男孩的手,三人的笑容有一種惡心的燦爛。
他朝裏面問:“請問馮水竹女士在嗎?”
女人聞言起身走過來:“是我。”
“有人給您訂了個蛋糕,麻煩您簽收一下。”
女人驚訝:“誰給我訂了蛋糕?”
“抱歉,客戶要求保密,我無法告知您。”
眼看少年就要走,女人忙道:“那請問對方有沒有什麽話留給我?”
“她祝你生日快樂。”
女人似乎還想确認是不是陶茹之,屋內男孩的叫聲傳來:“媽媽,你還不吹蠟燭嗎?我想吃蛋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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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來——”
她扭頭朝屋裏安撫,再回過來時,樓道空無一人,少年已經消失了。
*
陶茹之站在對面樓層的天臺上,舉着望遠鏡觀察林耀遠帶着蛋糕上門。
那個總是在記憶裏出現的人終于出現在望遠鏡的圓孔中。
曾經連着一條臍帶的她們,如今隔着一幢樓,隔着年月,遠遠地注視着。就像媽媽曾經透過肚皮注視她,現在換她透過望遠鏡的管道注視媽媽,原來她們總是無法真的觸碰到對方。這就是她和母親的關系。
所以到最後,她還是成了逃兵。
不過陶茹之很慶幸自己的決定,如果換成她站在林耀遠的那個位置,她不确定自己能毫無波動地全身而退。
陶茹之看着林耀遠把蛋糕交給媽媽,大門關上,這格外漫長的幾分鐘結束了。她将望遠鏡揣進包裏,慢悠悠地走下大樓的天臺,林耀遠抱着臂靠在自行車邊,嘴裏嚼着口香糖正在等她。
陶茹之緊張道:“你沒說漏嘴是我送的吧?”
林耀遠聳肩:“當然。不過她也能猜得出來吧,說不說重要麽?”
“她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但我不想讓她的老公和兒子知道。”
“你管他們那麽多幹什麽?她是你媽不是嗎?”
“是啊。”陶茹之笑了一下,語氣輕快道,“可她也是別人的媽媽。我不想讓她為難了。”
林耀遠咀嚼的動作微滞,眼神一偏,從遠處聚焦到她身上。仿佛那個雨天,在廢棄的火車車廂上不小心看到了樹下縮起來的小狗。
随後他彎起眼睛,不正經地說:“沒關系,現在你也不是只有她一個媽媽。”
陶茹之想,自己是不是被當作那只小狗一樣可憐了。
但可憐她的這個人本身也是一只會在陽臺中淋雨的小狗,所以這一瞬間,陶茹之并沒有被可憐後會有的逆反。
她撇了撇嘴,只說:“你可真大度。”
他奇怪地啧了兩聲:“我還以為你會梗着脖子像個死鴨子一樣說我不要呢。”
她飛給他一個眼神:“說這話才叫幼稚。走了。”
陶茹之騎上車,歪歪扭扭地彙入夜幕下的車流中。
不一會兒,林耀遠從身後追上來,在她身後連按了幾下車鈴。
她回頭:“你幹嘛?”
“你今天這麽折騰我把我當外賣小哥使喚,沒有一點表示嗎?”
“那我再去租一盤AV給你?我上次還看到好多封面上寫着勃/起不全的其他類型,你有福了!”
“……”
林耀遠的自行車差點撞上路邊的電線杆,滿臉寫着你怎麽能直接把勃/起兩個字挂在嘴邊的震驚。
陶茹之目睹這一幕後笑得手發抖,就這麽一回頭,前面的馬路有一塊沒井蓋,等她注意到時已經晚了。
千鈞一發,陶茹之心驚膽戰地一歪車頭——林耀遠就聽見砰地一聲,陶茹之整個人已經和車子纏在一起摔了個狗吃屎。
他忍俊不禁,吹着口哨停在她身邊,揶揄道:“喲,騎車不看路呢?”
陶茹之摔得腦子還是懵的,眨了兩下眼沒說話。
林耀遠下了車,蹲下身問:“怎麽樣啊?要不要我打120?”
陶茹之終于緩過勁來,天空被林耀遠垂下的臉龐覆蓋。
她不想對上這張幸災樂禍的臉,閉上眼睛:“你閉嘴就可以了。”
膝蓋此時隐隐作痛,陶茹之撩起褲子檢查,果不其然破了一大塊皮。
這還不是最倒黴的。
陶茹之起身扶正自行車,剛才的撞擊下龍頭和頭碗之間松脫,看樣子是騎不了了。
“靠……我得去把車子送修。”陶茹之自認倒黴,“你先回去吧。”
“你這副樣子去送?”
“又不是腿瘸了。”
“得了吧,你在這等着,我去買創口貼。”
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他一踩踏板揚長而去。
陶茹之詫異又疑惑,心想這極有可能是虛晃一槍,讓她在這裏等上十來分鐘意識到其實她被耍了,而他已經回家。
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他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陶茹之決定不理睬林耀遠的話,反正她腿上的擦傷一時半會不處理也沒事。
她推着車往小巷裏走,七拐八拐地,終于讓她找到一家修車的鋪子。
把車子妥善處理好,陶茹之慢吞吞地沿着街頭找公交站。車道和人行道隔得很近,一輛輛車擦過她,每個人都着急回家,光線在她的身側游離,紅的黃的,而她是黑的。
暮春夜晚的風還有點寒冷,她縮起脖子,想着此時媽媽會和她的孩子老公分享她買的蛋糕嗎?還是會怕他們吃醋将蛋糕随手放進冰箱。
都無所謂,她還有在等她回家吃飯的爸爸。
陶茹之賭氣地加快腳下的步伐,又轉念一想——不對,爸爸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
林耀遠說不定會比她早到家,他可以陪着吃他吃飯。
陶茹之低下頭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又自嘲地慢下腳步。
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回家,也是在晚上,爸爸加班回不來,她一個人沿着馬路走回家。那天班上有同學帶了時下新潮的玩偶過來,有人說是假的,同學紅着脖子和人據理力争。
過了多少年,陶茹之連那個同學的臉和名字都忘記了,卻記得她反駁的那句話。她說,那是她媽媽跑遍了整個白菏替她買來的。
叮鈴——地上忽然多出了一道騎着自行車的影子,被路燈照得扁扁的,像她打開一條門縫時看到的那個樣子。
她回過頭,林耀遠放慢車速,并行在她身側。
他叫住她:“還以為你嘴硬呢,看來腿真沒什麽事,走這麽快。”
陶茹之愣了好久,才說:“你不是應該到家了麽?”
“什麽到家?我說讓你等着啊。”
他抽出一只手,從車龍頭上挂着的白色袋子裏飛出一樣東西給她。
陶茹之接住——還真是一包創口貼。
她捏着包裝,謝謝兩個字盤旋在喉嚨裏,還沒醞釀說出口,就聽見林耀遠補充說:“三塊五。”
陶茹之把t謝謝兩個字咽了回去,轉去摸錢包,迅速掏出一張十塊給他。
“沒零了,都給你了。”
林耀遠剎住車,悠悠地從她手裏接過錢說:“那謝謝老板了。”
掏錢後說話也硬氣,陶茹之拆開粉色的包裝,不滿道:“你能別買這樣式的嗎?不要以為女生都喜歡粉色。”
話說到一半,她抽出一片創可貼,看着圖案上的粉色小豬沉默了。
林耀遠這時才說:“你也不适合粉色。”他指着小豬,“我是沖着這個買的,這才适合你!”
“……滾。”
她嫌棄地把創口貼扔回林耀遠的懷裏。
“有的用就不錯了,別挑。”
他從車上下來,擋在她跟前。
“你幹……”
沒說完,他已經蹲下身,雙手将她的褲腿挽上去,一把捏住她的腿肚。
陶茹之僵硬地停下腳步,低下腦袋,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正專心地撕下創口貼,将它貼上破皮的傷口。
一只粉色的小豬頭就這麽扒在了她的膝蓋上。
林耀遠拍拍手起身,陶茹之低頭看着小豬頭,随即移開視線,抖了抖腿把褲腿抖下去,頭也不回地邁開步伐繼續往前走。
林耀遠重新騎上車,從身後踩了兩步追上,然後又放慢速度,很慢地騎在她身側。
那道扁扁的影子就這麽并列在她寂寞的影子邊。
陶茹之不自在地睨他:“……你幹嘛?我可不道謝。畢竟我花了十塊錢,三倍價格!”
“不上來嗎?”他頭一側,下巴揚向車後座。
“啊?”
突如其來的提議讓陶茹之一愣。
他一本正經:“我不黑你這錢,你多給我了六塊五,就當載你一程的車費了。”
街頭的晚風将林耀遠額前的碎發輕輕吹起又吹落,有那麽一秒,她望進他的眼睛,見到了藍色大海裏的月亮。
好吧,也許這家夥本質上并不算太壞。
“……算你有點良心。”
陶茹之攀住車後座準備借力坐上去,下一瞬間,自行車突然加速往前騎去,帶得她往前踉跄兩步,在再次摔個狗吃屎之前匆忙松手。
她慌張站定,林耀遠扭過頭來,和她揮手說拜,滿面笑容地喊:“——你還真想讓我載你啊?”
陶茹之氣笑,沖着遠去的林耀遠兇猛地豎起中指。
她就知道,他們的戰争不會在這裏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