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家人
家人
西恩老爹的鐘表店裏來了個新夥計,這事本不是多麽罕見,只是新夥計有些特別,他看上去早已經過了當學徒的年紀,如果不是尚且保留青春的肌膚,你也許會被他灰白的頭發欺騙,誤以為他是個蒼老之人。
沙缪的雙手本就精巧,只是跟着西恩觀摩學習了一些最基本的操作,他就可以替他做一些簡單的修理工了。對于這個沉默寡言的青年,西恩了解不多,不過他本就是個大方的店主,不會吝啬自己的技術,如果學徒是個聰明伶俐的,這只會讓他更加高興。
可是在瑪伊城裏,曾經是驅魔師裏的風雲人物,沙缪無法做到完全隐姓埋名,即便那些人不會當着他的面說些什麽,閑言碎語也會傳到西恩老爹的耳朵裏。
沙缪不知道西恩對他抱有何種看法,也許只是單純覺得恰好可以應付,一只特殊的鐘表就送到了他的眼前。
只是一眼,沙缪就确信了這塊懷表不同尋常,那萦繞在周圍的光芒時刻彰顯着自己的與衆不同,盡管旁人并不能看見它們。
“它的主人是上流社會的貴族,如果能夠修好它,我想也許能和那個老爺說上些什麽。”西恩一邊說着,卻是在觀察着沙缪的表情。
對于現在的沙缪來說,解開上面的詛咒簡直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并不想惹上在那之後的麻煩。刻下詛咒的人也許是某個小心眼的巫師,他會連同妄圖破壞他複仇計劃的人一起收拾,甚至有可能在他解開詛咒的一瞬間,厄運就轉移到了他身上。
他擡頭看了一眼西恩,對方滿是褶皺的臉上卻是明顯的期冀。
“我建議您遠離這些東西。”沙缪最後還是婉拒了,“包括那個貴族老爺。”
“我知道你能修好它,瑞,畢竟你之前......”西恩的話在沙缪看向他時戛然而止,二人仿佛身份對調了,而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對過去緘默只是沙缪的條件反射,他低下頭,表示歉意:“抱歉,西恩,我沒有說清楚,這塊懷表被人刻下了詛咒,任何觸碰它的人都有可能引來厄運,所以我建議你能夠遠離它。”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如果我希望用這些能力去賺點錢的話,我不會在這裏的。”
這話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會再碰任何和惡魔、邪魔、鬼怪,總之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相關的人或物。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和過去徹底告別。
所幸西恩老爹是個善解人意的過來人,他并沒有計較沙缪的拒絕,反而會在別有用心的客人到來之時替他拒絕,但還是難免為流走的金錢感到惋惜。
“哎,我年輕時也像你這樣潇灑,我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多時間,也不會為金錢折服,如同故事裏的游俠一樣随心所欲,我的夫人甚至誤以為我是某個貴族家的子弟,不然怎麽會出手這麽闊綽。”回憶起往事,西恩老爹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笑意,“可惜她在嫁給我後才知道我只個窮小子,我們甚至還大吵了一架,她覺得我欺騙了她,而我則堅稱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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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過去讓沙缪有些意外,因為他知道西恩平日裏的節儉,也見過西恩的夫人和孩子,他們看起來就是平凡而和睦的一個普通家庭。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自由自在的游俠也成了家。我選擇了停留下來,親手構築了我的家庭,那我就得為此負責。”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逐漸帶了些說教的意味,西恩停止了講述,最後拍了拍沙缪的肩膀,“年輕人再潇灑一點也不錯。”
沙缪卻沒有因此感到寬慰。他早就已經構築了屬于他的“家”,但從來沒有以“責任人”的身份去思考過,他為自己構建的家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避風港,他還是如同珀瑞家的那個孩子一樣,以孩子的身份,只會在家裏索取關愛。
忒瑞亞并不知道也并不關心沙缪的內心糾葛,畢竟惡魔自己也深陷于某種糾葛之中。
他沒有想到芙姬所謂的替他擺脫沙缪控制的方法會如此簡單粗暴。在海芙娜公主的衆多藏品之中,她帶來了一把年代久遠的匕首,傳說它是人魚公主所有的法器,可以幫助她變成真正的人類,而代價就是需要用它去攫取另一個人的生命。而作為交換,他告訴芙姬那賦生權柄的碑文所在,至于她能不能成功取到,他暫時不提供售後服務。
即便已經失去了所有力量,他依然可以認出匕首上刻錄的銘文,經歷歲月的洗禮仍清晰可見,昭示着它所擁有的能力也依然強大。
他想起了沙缪那哭泣一般的笑容,所行所見歷歷在目,雖然這麽說對一個惡魔實在是太過分了,但是他的确産生了憐憫,天使靠在他的耳邊輕輕述說:人類的生命轉瞬即逝,為何不施舍他短暫的滿足呢?
輕聲耳語的天使很快被他趕走,真是可笑,他為什麽越來越像是天上的那些東西了。
“啊啊啊——我要無聊死了——”
烏鴉那殺豬般的叫聲充斥着整個小屋,它通過後門從珀瑞家的老宅裏來到這裏,還沒落腳就開始吱哇亂叫。
忒瑞亞将匕首随手扔進了抽屜裏,他來到樓梯口,看見在下面橫沖直撞的朋澤。自從朋澤更換為這種鳥類的軀體後,他愈發覺得對方的腦容量也在縮小,是否應該更換一個軀體呢?忒瑞亞覺得這件事可以提上日程。
“忒瑞亞先生,晚上好,你想要吃點什麽嗎?我打算烹饪一些甜食。”瑪吉瑪娜一邊說着,轉身進了廚房。
很好,現在連大人這兩個字都不會說了,惡魔們果然是一群見風使舵的家夥,忒瑞亞很傷感,于是回答她:“我需要你把那袋糖全部放進去。”
沙缪回到家的時候,正巧聽見他們的對話,他站在門口,卻沒有立刻走進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忒瑞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馬說:“我想我應該在回家時收到一個熱烈的擁抱,就像西恩老爹和他的家人那樣。”
看來這一個也深陷角色扮演,病入膏肓。
忒瑞亞自然不會滿足他這個小小心願,只有忠心耿耿的朋澤願意給他一個飛撲:“我敬愛的主人!你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帶我出去驅魔了!我渴望戰鬥!我需要鮮血!我要感受激情澎湃!”
“我覺得你可以考慮給他換一個身體,鑒于他的表現,我推薦犬類,起碼行為現在很符合。”忒瑞亞從樓梯上走下來,人類的身體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一點疲乏,他徑直走向了柔軟的沙發。
“那我起碼是只狼!”當事人對此發表意見。
忒瑞亞整個人陷進了柔軟的沙發,欣慰地表示:“很高興你終于放下了換一個人類軀殼的執念。”
在烏鴉那能力有限的小腦袋轉明白并發生更大的沖突之前,沙缪抓住了它撲騰的翅膀,扔給了它一個更為重磅的消息。
“我在思考放你自由,朋澤。”
他突如其來的寬宏大量成功讓一人一鳥都愣住了。
曾經夢寐以求的自由近在咫尺,但太過唾手可得,以至于讓多疑的惡魔難以置信,朋澤黑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看:“我沒有聽錯吧?你沒在開玩笑?”
沙缪的表情柔和,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一個好相處的老好人,或許他也正打算這麽做:“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不需要一只會說話的烏鴉。”
雖然獲得自由很誘惑,但是烏鴉怎麽聽都覺得被嫌棄了,它立刻嚷嚷起來:“我的天!你不知道一只會說話的烏鴉有多酷!”
忒瑞亞順勢也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普通人家裏也不需要另一個人形惡魔?”
沙缪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幻想:“我不介意家裏多一個叫忒瑞亞的普通人類。”
“好吧。”忒瑞亞無所謂地聳聳肩,順便提醒他,“我覺得在你還想活着的時候放使魔自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你無法保證使魔們都具有和我一樣崇高的道德,不會在獲得自由之後選擇報複回去。”
朋澤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事關自己的大事,它立刻打斷:“等一下!”
然而為時已晚,沙缪松開了他的翅膀:“你說的也沒錯。”
朋澤:“我還沒說話呢!”
朋澤:“喂!我沒有拒絕啊!”
然而已經無人在意一只會說話的烏鴉在叽叽喳喳些什麽。
瑪吉瑪娜不知道自己剛才錯過了什麽天大的好機會,在玩膩了花草培育後她最近喜歡上了烹饪,一個人在珀瑞家老宅也能做上一桌子的美食,可惜一只烏鴉和一位淑女也無法解決這麽多食物,瑪吉瑪娜只好勉為其難地用本體消耗過量的殘渣。
而今天她選擇來荼毒,啊不,款待一下可親可敬的小主人和前主人。
沙缪甚至毫不誇張地覺得,他從來沒在桌子上看見過這麽多食物,事實上在他逐漸失去味覺以後,他對于食物也只有維持生命體征這一認知,但他察覺到了另一件事:“這些食材你是在哪裏得來的?”
瑪吉瑪娜對他的疑問感到詫異:“當然是在市場上,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在那裏買到,真懷念啊,我還活着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多琳琅滿目的商品。”
沙缪覺得有些不妙:“買?”
忒瑞亞輕咳了一聲:“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你喜歡把錢財放在書房那個儲物櫃的左下方抽屜裏。”
沙缪:“......”
沙缪,第一次感受到了經濟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