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新總監姓姚,名子仁,第一把火燒到書房早會,毫不心慈手軟。
姚子仁盯上作為消費區主力的水吧,上架套餐,定期更新。店員有明确的業績要求,跟提成挂鈎,門店銷售額直接反映到店長工資。
旗艦店配置上乘,業績下滑,是逼走張行軒的部分原因。馮喻潔挂不住臉,心下有數,狠抓推品幾乎成必然。
前幾日談話,馮喻潔跟姚子仁提招人。姚子仁貫徹主題,先冷笑後講理,要等他衡量過旗艦店的銷售額,再來看有沒有必要、有沒有錢請人。
新舊領導交替,馮喻潔要理表格,副店空缺,比月底還忙。徐從心幫忙找幾個數據,收到回複時已經半夜。
馮喻潔玩笑似的,再度提起升副店的事。屏幕前的徐從心彎彎眼角,覺得好笑,撒嬌揭過話。
重複性、公式化的工作,同慢性病一樣,擁有無孔不入的毒,卻讓人誤以為康健。一點點醫囑會激起反心,對被蛀空的人尤其見效。
徐從心無所謂姚子仁要做什麽,只是清楚地知道,她毫無長進,在長久的未來都将如此,她對此心甘情願。
姚子仁有事沒事來旗艦店檢查,一來一整日。衆人屏息凝氣,如被觀賞的籠鳥,搭班都不怎麽聊天。
知曉鄭小早沒開過卡,姚子仁下死命令:“天天業績挂零?你可是正式職工。”他搖頭:“這麽怕站收銀,行不通,我沒你們店長心軟。書房是要搬書上書,力氣活,我招暑期工就行了,你到底能幹什麽?”
鄭小早聽完,和個鹌鹑一樣,來水吧臺找徐從心:“聽聽姚總那話,給我幾個錢啊,夠他這麽說話嗎。”錢少事不少,鄭小早站了一周,趕緊去按摩店捏腿,按摩阿姨同鄭小早熟,也頭回見她龇牙咧嘴的模樣。
選擇書房,鄭小早單純圖點書香氣,躲避辦公室江湖。姚子仁這滴墨染進來,工作的傾向性大打折扣。
徐從心往消毒櫃放杯子,讓鄭小早守水吧:“咖啡卡開得大,你在這邊守株待兔,點得多的客人推大額套餐。”
鄭小早盯着徐從心松弛的背影,有苦難言,趕緊複習水吧套餐。
客人進門,徐從心從二樓分一瞥,這單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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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仁在臺邊旁聽,鄭小早仿佛被架上戲臺,磕磕巴巴念詞。魏斯捷依舊點冰美式,停留不過數秒,估摸連半句都不打算聽,捏小票上樓。徐從心抱着退庫的書,同他颔首。
姚子仁念叨鄭小早的聲音不小,徐從心視若無睹,往倉庫去。魏斯捷的目的不是消費,他本可以一分不花,在書房等候季筱詞,偶爾也有追求體面的騎士,點一杯冰美式,但舍不得開卡,白瞎鄭小早力氣。
周娜料到姚子仁在店,換班比往日勤。
季筱詞就跟在身後,周娜撞見玻璃門上倒影,幫顧客拉開側門,示意先行。
自領讀班一別,季筱詞久違出現在書房,她停在中庭,找到埋頭獨坐的魏斯捷,過去挑了下他的下巴。進門不過幾分鐘,領着人離開。
周娜愣住,急忙找人八卦,鄭小早不合适,好半晌才發現徐從心在庫房。她拍徐從心的肩:“剛剛不是孫淼清她媽嗎。”
徐從心了然:“才看到?”
“……真不怕撞上孫總。”或許有例在先,往後的領讀班,孫成衍親自開車接送淼淼,他跟話劇老師聊了很多,足見對女兒上心。
在書房還能嘗到此般秘辛,周娜消化不良,一陣茫然:“淼淼她媽的男朋友?不會吧,有孫總那樣的老公,還騰得出胃口吃外食。”
“人跟人邊界不同,對出軌的定義也不同,這不算什麽。”徐從心想起方才季筱詞緊促的面色,猜測魏斯捷有段時間沒法來書房了。
趕在交班前,鄭小早售出一份套餐,勉強及格。
姚子仁不在視野內,周娜傳授她的秘訣,安慰鄭小早:“別太把顧客反應當回事,多練練,你就習慣了。”
鄭小早碰上的是一對母子,母親給兒子點了奶茶,她緊張地問一嘴“小朋友吃不吃甜”,男孩尚啃着手指頭躲閃,母親就買下了套餐裏的切塊蛋糕。
鄭小早頂多算動因,人家母愛偉大,有催化作用,與她的推銷無關。
徐從心脫掉圍裙,塞進儲物櫃:“主觀能動性占一部分,好運占一部分,一天有一天的運氣。你要是回回走運,直接去幹零售吧,說明老天賞飯。”
“天天提心吊膽,誰受得了啊,”鄭小早捏鼻,作窒息狀,“從心姐你是概率問題,可大可小,我才是運氣問題,要麽有,要麽沒有!”
兩人告別周娜,在灑滿落日的路口分開。
徐從心騎車到小區,翻看手機,屏幕躺着梁維的消息。一燈書房公開新文創,找徐從心拍的照片刊上網,梁維認出了她。
【你到底打的幾份工。】
徐從心慢騰騰踩下腳撐,一瞬的滋味如打翻糖罐,直覺是慌亂,慢慢才聞出空氣飄來的甜。翻遍文章,那天的她穿書房圍裙,配固定的白襯衫,偶有胳膊出鏡,或是紮發的背影,無比平凡。
徐從心翻了許久,久到車開始叫喚,她意識到沒落鎖。
是銀色手鏈,拍照那天徐從心戴着。
梁維或許興致所至,随意一掠,而徐從心握有更充足的資訊。她轉發青年律師獲獎的新聞,早幾天搜到的,攻子之盾:【新照片帥哦。】
梁維驚訝地回複問號,恭維:【比不了你。】
單休日,徐從心去參加集團培訓,地點在一燈書房城東店。新面孔一茬又一茬,上回聊過天的,再也碰不上,這回聚在一起的,也不知有無下一面。
見徐從心獨坐,旁邊幾位年輕人跟她請教高咖的事宜,想在轉正後抓緊考核。
徐從心對這片不熟,開地圖導航,意外發現翡翠軒在兩個紅綠燈外,步行不過十分鐘。
她打電話給陳紅玉,詢問對方有無檔期。陳紅玉聽罷反客為主,指定翡翠軒附近一家咖喱店,讓徐從心上那兒碰頭。
徐從心先到,稍晚于飯點的時間段,她占了張六人桌,坐在靠牆那面翻菜單。
陳紅玉繞過前臺,喊徐從心:“心心。”
陳紅玉腕上挂着家政公司的背包,跟咖喱店裝修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去業主家,她絕不會用這些破爛。徐從心望牆上時鐘:“媽,你下午還有活嗎。”
“剛做完飯出來,晚上吃鴻門宴,不需要我,”陳紅玉在對面位置落座,“不然我這個點能到處跑?”
徐從心:“鴻門宴不是這樣用的。”她晃手機:“挑了幾個菜,你看着加。”
陳紅玉七點吃的早餐,到現在早消化得無影無蹤,商量着添了個肉菜。
徐從心支起臉頰:“來過?這家店一點都不像你會來吃的。”
“當然來過,”陳紅玉得意,“翡翠軒那位跟我說的,她吃的山珍海味多了去了,附近就這家小店不錯。”
陳紅玉眼裏的紅人住翡翠軒,一位三十來歲的創業女性,做小商品生意入局,懵懵懂懂踩上網店風口,擴展到生鮮行業,賺得盆滿缽滿,跻身成功女性行列。
徐從心還小的時候,陳紅玉在銷售部做經理,事業風生水起,也很有成功女性的苗頭。然而競崗失敗,最厭惡的綠茶同事上位,陳紅玉怒而辭職,自我怨氣了一段時間。
她擅長與人打交道,也喜愛湊熱鬧,□□客情時便覺出這一特質,沒多做掙紮,轉向家政賽道。
陳紅玉沒有女強人的命,但有女強人的心。
有手有腳就能做家務,她還帶腦子,貼合每位業主的情感需求。翡翠軒這位獨身女性,在網上被罵多了,出差回來,見陳紅玉準備的家鄉菜,險些落淚。
陳紅玉在這行摸爬滾打,硬實力能抗,目前手頭都是中高端客戶。翡翠軒的業主頗喜愛陳紅玉,将她介紹給同小區另一戶。她第二次上門做菜,遇見這戶人的兒子,跟徐從心差不多年紀,待她一位家政也風度十足,絲毫不拿眼皮瞧人。
“行了吧,”徐從心搖頭,“人家看得上我?跟你禮貌禮貌,還當真了。”
“看不看得上,試試才知道。”翡翠軒裏頭什麽妖魔鬼怪沒有?陳紅玉見識後,覺出人的財富程度跟道德水平成反比:“我們搞不懂有錢人想什麽的。”
話倒沒錯,徐從心抿着甜滋滋的泰奶,腦袋浮現出魏斯捷一張臉。
陳紅玉在黃金島一般的翡翠軒長進不少,大談見聞,眼睛明亮。
聊得不盡興,徐從心在手機上詢問劉念雅,店開沒開,得到肯定答複後,領陳紅玉出發:“走,我們也去買包。”
得知陳紅玉光臨,劉念雅在店門口等候,揚笑上前:“紅玉姐,喝茶還是咖啡。”
陳紅玉挽挽頭發:“小雅,你們是什麽咖啡。”
“手沖的。我當面給您沖,好豆子,保準香。”劉念雅攬陳紅玉的腰,請人到近空調的沙發坐,新到的貨鋪在對面,供陳紅玉觀賞。
店內除了待處理的二手奢侈品,兼營服裝鞋帽。劉念雅每月固定上貨,跑市場遇見合适的,會私給徐從心,幫忙留意。
徐從心沒料到,賀耿佳也在店:“你跟姐姐上周才來過吧,逛上瘾了。”
賀耿佳将拎着的連衣裙放到椅背:“最近就是想買衣服,想給自己花錢。”她幾步溜到陳紅玉身邊,親昵地撫人胳膊:“紅玉美女,瘦了啊。”
陳紅玉分明重了十斤,翡翠軒的人成天給她塞禮盒,她可不浪費。賀耿佳向來如此,鬼話不過腦,陳紅玉見多了:“佳佳,你看着我肚子這一圈肉,再張嘴說話。”
從事家政後,陳紅玉切斷了先前的朋友聯系,知曉的唯前隊友徐有誠,徐從心她爸。
也有不多的高光時刻,照在徐從心考上大學那年。連城大學除去遠在天邊,準屬國內頭部梯隊,名如勳章,身邊人聽聞如此成績,連帶對陳紅玉另眼相看。
陳紅玉拎了幾件衣服,進裏間試穿。
賀耿佳拂着柔軟的衣袖,繞店一圈,最後把自己摔進徐從心旁邊的座位:“剛剛那裙子可以嗎。”
“那條?好看,跟你的鞋搭。”徐從心掃過對面鏡子,兩人身影并排。
“讓念雅給打打折……從心,我答應跟梁維的同學吃飯,現在後悔了,”賀耿佳枕上徐從心肩頭,“他好忙,吃個飯也好勉強,像我逼他一樣。”
“什麽同學。”
賀耿佳:“初中同學。”
“哦,”徐從心無奈,“這種同學有什麽好去的。”
徐從心的答複與賀耿佳心底不合,她挪動額頭:“梁維壓力太大了,我也懶得細問。他那同學我聽都沒聽過。”又閉眼長嘆:“拿我當挂件。”
“少想點,能過得舒坦很多。”徐從心松開賀耿佳的發尾:“他又忙什麽,一句話也不能回?”
賀耿佳:“律協的培訓會,去北京住一整周。白天聽課,晚上聚餐,體面着呢。”
“感情挺好啊,”隔一層簾子,陳紅玉的聲音竄出來,“直說你想人家梁維了,這麽難嗎。”
沒曾想陳紅玉明目張膽地偷聽,賀耿佳瞬間直身:“紅玉姐不懂的,一直都是我主動,我夠主動了——”
陳紅玉:“談幾年了吧,什麽時候結婚啊。”
賀耿佳猛抓側邊頭發,“唉喲”一聲:“紅玉美女,這哪是我說結就結的啊。”
裏間一陣雜聲,陳紅玉在收拾衣物:“小別怡情,挺好,等天天黏在一起你就知道煩了。”她揭簾,直步到徐從心跟前,抖開幾件較合襯的尋求意見,瞟鏡子:“從心這都沒見過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