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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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頓燭光晚餐之後,紀寧嶼每天都會跟何洛遠聯系。
何洛遠意識到一件事,當他拿着手機對着蔣烆的名字時,腦海中浮現的是現在蔣烆的模樣,可當他看着紀寧嶼的名字時,想到更多的是那個曾經被他暗戀的少年。他必須要不斷地提醒自己:何洛遠,那個十六歲的紀寧嶼早就已經随着時間消失了,十六歲的你也是。
初秋,空氣中透着絲絲涼爽,夏日的燥熱悄然退場。
何洛遠下班後匆匆叫了輛車,趕赴一場注定不會愉快的見面。
這個時間的咖啡廳沒什麽人,何洛遠到的時候,徐胤已經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等了一陣。
“抱歉,我公司離得太遠了,路上有點兒堵車。”何洛遠在對面坐下。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兒,不比你們上班族,起早貪黑一年到頭都那麽忙。咖啡我幫你點好了,冰美式,聽說你們把這個叫‘打工人的血液’?”徐胤的笑容裏滿是傲慢。
何洛遠看了眼冰塊已經融化的咖啡,笑了下:“謝謝,不過,我從來都不喝美式,要浪費你的好意了。”
“那你想喝什麽?我讓服務員來點單。”
“不用了,時間不早了,我等下跟人還有約,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你跟誰有約?”徐胤皺起眉,眼神裏升起警覺和敵意。
面對他的越界,何洛遠只是淡然答道:“我的一個朋友,你應該不認識。”
徐胤豎起來的刺卻并未收回去,而是面帶諷刺地說:“是跟蔣烆一樣的‘朋友’嗎?”他把“朋友”兩個字咬的陰陽怪氣,明顯意有所指。“何先生,你不認為做人應該有基本的邊界感嗎?你有男朋友,卻到處跟別人吃飯約會搞暧昧,你覺得合适嗎?”
何洛遠無語地看着面前這個出軌出到染病的人,只能在心裏拼命地告誡自己不要跟瘋子一般見識。“我覺得不合适,但是我并沒有做你說的那些事兒。”
徐胤輕蔑地笑了下,拿出手機遞到何洛遠跟前:“那你這是在幹嘛?”
手機上的照片裏是何洛遠和紀寧嶼之前一起吃飯的畫面,那天紀寧嶼訂的是情侶餐廳,桌上的鮮花與燭光把氣氛烘托得十分暧昧。
何洛遠看着那角度明顯是偷拍的照片問道:“請問你是在跟蹤我嗎?”
徐胤面不改色:“只是恰好遇到而已。”
“就算是恰好遇到,那這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這張照片就足以說明你是個什麽樣的人!蔣烆也是你的狩獵目标對吧?你利用初戀情人的身份,勾引他,吊着他,讓他對你念念不忘,把他弄得魂不守舍,整天一副想要跟人拼命的樣子,搞得他在上次的股東大會上差點兒就出大事!”
“他怎麽了?”何洛遠忍不住問道。
“不關你的事!你要做的就是離他遠點兒,滾得越遠越好!”徐胤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不就是看上他的錢嗎?你都已經有個那麽好的男朋友了,還不知滿足,勾搭完一個又一個,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徐胤的憤怒包含了無盡的嫉妒,Bradley是令他一見傾心的類型,可那人卻只對何洛遠一人鐘情,對他私下的勾搭試探無動于衷。而蔣烆對何洛遠所表現出的深情更是從未對他有過的,這讓他怒火中燒五內俱焚。他自視一點都不比何洛遠差,憑什麽他就要輸給這只男狐貍精!
何洛遠強忍着怒意說道:“徐先生,我想你一直都對我有誤會。我和蔣烆真的只是老同學而已,我從來沒有吊着他,更沒想圖他的錢。我有自己的工作,我經濟獨立養活得了自己。”
徐胤嗤笑了下:“我知道你那個行業的收入在普通人裏算是不錯的,可像你這樣自稱中産的人是虛榮心最強的,你們總想往富人堆兒裏擠,消費跟收入嚴重不匹配。就你這種自我感覺良好,仗着皮囊和學歷勾搭有錢人的我見得多了,你就別在我面前裝了。”
何洛遠對這種無效溝通有點不耐煩了,幹脆順着徐胤的思路說道:“行,那我就不裝了,你想怎麽樣?用錢打發我嗎?”
徐胤無限嘲諷地笑起來:“你想得倒挺美!用錢打發你,你配嗎?”他說着敲了兩下手機屏幕,然後滿臉得意地說道:“我已經把這張照片發給蔣烆了,讓他看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何洛遠神情微動,面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他一直都沒有告訴蔣烆自己跟紀寧嶼見面的事,雖然他和蔣烆之間沒有任何約定,可在他的內心深處總覺得這像是一種背叛。
徐胤看着何洛遠的表情,感覺大獲全勝,他終于撕下了這個僞君子的面具。“怎麽?失望了是吧?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人拆穿了?你不會真的以為你那點兒小伎倆能把蔣烆給拿捏住吧?”
何洛遠不想再聽這種垃圾話,打斷他道:“既然你都讓他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了,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徐胤被戳中了心思,眼睛噴火地盯着何洛遠。蔣烆這段時間的狀态讓他很害怕,他擔心蔣烆會為了這個人不顧一切,擔心他的威脅不再起作用,擔心他前途渺茫的未來。他沒敢告訴任何人,他的身體正在每況愈下,普通對抗艾滋病毒的藥物在他身上的效果一直不太好,他必須要靠幾種國外的新藥才能維持住。可那些藥都還沒有進國家免費提供藥品的名單,他必須支付昂貴的治療費用。如果失去蔣烆這棵大樹,他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他最開始不肯分手的确是想要折磨蔣烆,但随着健康情況的下降,他的目的逐漸開始變成錢。但他不能直說,因為威脅的內容涉及到錢就變成了勒索罪,蔣烆就可以反過來制衡住他。于是他裝作大度的樣子,以每個月給他生活費作為條件,允許蔣烆在外面找人。他并不在乎蔣烆在外面有多少男人,只要錢能按時到賬即可。然而徐胤萬萬沒有想到,蔣烆找的那個人竟然是舊情難忘的初戀。徐胤對何洛遠充滿了忌憚,他跟蹤他監視,他變成了一個更加偏執的瘋子。
“我有什麽可擔心的?我只是不像再看你像個跳梁小醜一樣繼續耍花招了!”徐胤拿起手機,一臉耀武揚威地說道:“如果你不想你的男朋友也收到這張照片的話,應該知道要怎麽做。”
何洛遠嘆了口氣,他知道再掰扯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徐胤只聽得見他想聽到的話。
“我知道了,我會跟蔣烆說清楚,以後不會再招惹他。”
…………
何洛遠躺在床上,卧室的門虛掩着。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響,伴随着手柄發出的咔噠聲,Bradley正在游戲裏奮力鏖戰。
晚上的飯是Bradley做的,碗也是他洗的,之後還順便收拾了廚房。這個蹭住的室友除了噪音有點多之外,其他方面倒是沒什麽可抱怨的。因此雖然Bradley已經找到了工作,何洛遠也沒着急往外趕人。
紀寧嶼又發來信息,問他周末是否有空。
何洛遠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卻遲遲不想回複,而是撥通了蔣烆的電話。
“小遠。”
兩個字從電話那頭響起,何洛遠突然眼眶熱熱的。
“喂,蔣烆,你最近還好嗎?”
“嗯,挺好的。”
一句“挺好的”,一個人便獨自吞下了所有的苦。
何洛遠想問股東大會的事,但又不想讓蔣烆知道徐胤找過自己,只能作罷。
“那個……寧嶼來上海了,你之前不是問起過他嗎?我……我就想着跟你說一聲。”
電話那頭頓了下:“啊……那他還好嗎?”
“嗯,他辭了北京的工作,來上海跟朋友創業。”
“這樣啊,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回頭我聯系他問問看吧。”
“嗯……”
電話陷入了一段長久的沉默,似乎兩個人都不着急開口,只是順着訊號感受着對方的陪伴。
“蔣烆,寧嶼他……他是為我來的上海,他說……想要追我……”
又是一陣沉默,何洛遠能聽到對面沉重的呼吸。
“那你……怎麽想?”
“我想,那就試試吧。”
最後一個尾音消失在空氣,何洛遠靜靜地等待着回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怎樣的答案。
“好。”短促的一個字,帶着濃濃的鼻音,從耳畔刺向心頭。
這一刻何洛遠清楚地意識到,他并沒有自認為的那麽灑脫,他想要被挽留。
“小遠。”
“什麽?”何洛遠緊張地握着手機。
“你……要好好的。”
客廳電視的光線透過門縫潛入卧室,在天花板上形成一條不斷閃爍變化的光帶。
何洛遠把息了屏的手機捂在胸口,呆呆望着那條光帶。淚水逃離眼眶,悄悄沒入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