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李滿聞言,兩三下就把手裏的餅塞進嘴裏,袋子扔進垃圾桶後就進了屋。
他端着紙杯過來的時候,嘴裏還嚼着東西,說話也含含糊糊:“剛從暖壺裏倒出來的熱水,別燙着哈。”
他往旁邊一遞,見尤思嘉沒接,一時意外,就捏着紙杯順着她的目光瞧,只見t對方直愣愣瞅着地上忙活的人。
“咋?看呆了?”李滿咽下最後一口飯,瞧她的樣子樂了,“是不是很帥?”
尤思嘉猛然回過神,揪着書包帶子無所适從。
楊暄耳朵動了一下,随後頗好笑地看了一眼李滿,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态,随後起身把電動車推到店中間。
李滿端着紙杯又往前遞了一遞,尤思嘉這才後知後覺接過,小聲說了一聲謝謝。
楊暄在旁邊的地上插了一根竹竿,随後把白熾燈纏上去。接上電源後,店前方的這一小塊水泥地頓時變得亮堂,電瓶車被照出的倒影同漆黑人影交疊在一起。
“得換胎,”楊暄拎起修車的罩衣,反手系在身後,“但是我剛剛檢查了一下,你這個剎車線也不靈,電瓶老化得也很嚴重,該換了。”
他說完瞧向尤思嘉:“你想怎麽修?”
紙杯壁薄,紙腹被熱水傳遞過來的溫度燙得有些癢,尤思嘉垂下眼睛:“得多少錢?”
楊暄挨個報了價。
尤思嘉有些為難:“能騎回家就行……我現在身上沒帶這麽多錢。”
“那我幫你把胎給換了,”他進屋拿東西之前又看了她一眼:“你坐吧,得等十來分鐘。”
尤思嘉在馬紮上坐下,抱着紙杯,心裏只升騰出來了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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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不出自己。
意識到這件事情後,仿佛蓋着什麽東西的幕布被掀開一角——
心心念念的家鄉不複記憶模樣,她同幼年最好的玩伴相逢不識。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那些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那些平靜如溪水流過青草的悠閑日子,她的領土、她的栖息之所,只有自己記得,也只存在自己意念和想象之中。
“妹,不就是車壞了,”李滿坐旁邊,“這算什麽事,你怎麽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楊暄戴着防護手套,正在燈泡下面用電扳手卸輪胎,突然回頭看了他倆一眼。
尤思嘉趕緊端起紙杯喝了一口水,以此來遮掩表情。
李滿垂着手,像突然想起來什麽:“哎,你有點眼熟,是那天來問路的那個?”
尤思嘉點點頭。
“你也在這兒上學?”
她又點點頭。
“放心吧,都是一個學校的,他上高二,”李滿指了指忙碌的楊暄,“我待會幫你說說,怎麽也給你打個友情價。”
楊暄動作很快,把車修理好後往路邊推,人坐在車上騎了兩步,随後微微俯下身子檢查燈光。
等尤思嘉起身走過去,他這才下來,握着車把、擰上車鑰匙,随後面向她:“輪胎換了,剎車和燈光也幫你修了一下,電瓶……”
尤思嘉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所以看不到他說話時的表情,目光所及,是他褪下一只手套塞進前面的口袋裏,聲音倒是很柔和:“電瓶你再抽空換一下吧。”
她開口:“多少錢?”
“你給20就行了。”
尤思嘉把書包拿下來,從書包最裏面的口袋翻出紙幣遞給他。
楊暄用沒戴手套的那只手接過,示意她騎車看看。
等尤思嘉坐上去,他稍微靠近了一點,交代她:“這個剎車,你得用力往下握才行。”
她按照他的說法捏了一下。
“再往邊上一點,”楊暄說着上手,略微粗粝的手掌蹭過她的手背,在剎車尾端捏了一下,“這種力度就行。”
說完他松了手。
尤思嘉說了一聲謝謝,推着車急忙轉彎要走,她擰車把的勁太大,電動車打了一下滑。
楊暄趕緊過去扶住她:“轉彎慢一點,你住得遠嗎?這麽急。”
尤思嘉的胳膊被扶住,騰騰熱氣随着他的動作靠了過來。她重新站穩,再次道謝,随後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
楊暄站在原地握着手套,有一個瞬間突然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麽。
李滿催他:“趕緊吃飯吧,發什麽呆,待會孫龍他們就過來了。”
楊暄這才回過神,把東西一收,搬了兩個凳子、拎着飯盒坐到白熾燈下,拆開塑料袋掰開筷子就低頭吃飯。
李滿湯喝了一半,端着碗問他:“你剛剛是不是少收錢了?”
楊暄夾了筷土豆絲:“哪有。”
“放屁呢,”李滿不客氣,“燈、剎車,加起來有一個內胎錢嗎?”
楊暄沒回應他。
“我說打友情價又沒讓你對半砍,剛那姑娘腳下穿的鞋夠你倆月生活費了,”李滿呼嚕又喝了一口湯,“你姥姥藥錢不是都從你這兒出?你姥爺盤個店,也沒見他來幾天。我前天還看見他在瞎子面館吃飯,要了一瓶酒,直接把辣椒面放嘴裏嚼,接着再喝口酒,滿頭汗都出來了,他怪會享受……”
楊暄看他:“人家就是一個小姑娘。”
李滿開始擠眉弄眼,用假嗓模仿他說話:“人家就是一個小姑娘。”
“不是,”楊暄還想說什麽,最後道,“算了。”
飯還剩下最後兩口的時候,隔着老遠就聽到了炸街的轟隆聲響,這種自帶出場音樂的行為藝術,不用看就知道是孫龍那一幫人。楊暄把最後幾口飯扒完,随後起身收拾了一下,從店的最裏面把自己的摩托車給推了出來。
楊暄的摩托是改裝過的,孫龍每次看見都是眼放金光、躍躍欲試,這次屁股還沒沾上,就被楊暄給推開:“別碰。”
“害,不是你,”孫龍面子抹不開,“每次都這樣,你一個破修車的來什麽潔癖。”
李滿看他再次吃癟,覺得好笑:“別說你了,他連我都不讓碰。除了之前胳膊骨折那次,用車馱着我去了一趟工人醫院。”
楊暄不理會他們,把卷簾門往下一拉,拎着一個包翻身上車,随後戴上了黑色頭盔。
這次專門挑了飯點。
一群人浩浩蕩蕩拐進了目的地,車燈照亮了狹窄小巷,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這動靜驚動了不少左鄰右舍,大家紛紛探出頭來看。
楊暄把包扔地下,拉開了拉鏈,裏面裝的是一堆鋼管、木棍之類的物件,還有一個白色的塑料大喇叭。
其餘人圍過來,各自蹲下挑了個趁手的,随後拎着家夥就往門內走。
楊暄剛要蹲下,李滿就過來撥開他:“你在後面放風,別沖前面。”
說完他拿起喇叭按開,“滋啦 ”一聲響,裏面傳出來提前錄好的音頻:“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債不還!天打雷劈!”
這戶人家似乎提前聽到動靜,趕緊從裏面反鎖了門,孫龍幾個叫門不開,幾個人開始直接拿鋼管上去砸。
丁零當啷一頓響,門竟然被他們硬踹開。
楊暄挑了根木棍,手掌環握住,起身慢慢跟了過去。
這麽多人一窩蜂全進了屋,桌椅板凳被掀翻,碗筷嘩啦啦滑了下來。
院子裏養了條狗,“嘩嘩”扯着脖子上的鏈子一聲接一聲叫喚,楊暄拎着棍子走過去,它往後退了幾步,最後“嗚嗚”兩聲爬回了窩。
狗一安靜,屋裏女人小孩的哭聲就傳了出來,亂作一團人聲人影纏在一起分不開,接着屋裏竄出來一道黑影子,是個瘦得像猴的男人,他的上衣已經被扯爛,鼻青臉腫正往大門外沖。
孫龍幾個人喊着“追”,呼啦啦跟了上去。
接着一個衣衫不整女人也跟着沖了出來,哭着喊着抱住了一個人的腿:“東西都砸了,人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錢就更還不上——”
話還沒說完被一腳蹬開,她趴在地上起不來。
楊暄越過哭泣的女人,進屋掃了一圈,玻璃片在地上散得到處都是,他伸手拽起了沙發上的罩布,正要走出去的時候,腳步突然一頓。
堂屋左右都連着門,左邊的門後躲了一個小女孩,差不多七八歲的樣子,頭發亂糟糟,臉上挂着淚珠,一雙眼睛怯怯地往他身上瞧。
楊暄把棍子往身後藏了藏,但一對視上,她又躲回到黑暗裏面。
他轉身出去,見門外圍着看熱鬧的左鄰右舍,便把剛剛拿到罩布往女人身上一蓋,跟着出了門。
最後胖子來收場的時候還算滿意。臨走的時候目光突然掃到楊暄,來了興致,過來捏住他的肩:“喲,這得有大半年沒見你了。”
楊暄笑笑沒說話。
“還上着學吶?”
楊暄垂下眼睛:“随便上上呗。”
“你這話說的,”胖子松開手,“老大那時候相中你了,好幾次放話讓你跟着他混,結果你猜怎麽着,這話說完就找不到你人了,幾次問我,這弄得我怪不好看。”
李滿過來遞煙:“胖哥,你這話說得就客氣了。”
胖子把煙送到嘴邊,李滿點火:“張老大這幾年不都是看重你,暄當時是你帶過去的,他就是個學生,不頂事。”
“确實不頂事,”胖子吐了口煙,突然上手拍拍楊暄的臉,力道不重,“但是抗揍,能忍也是個本事。”
他說完,突然從李滿手裏抽走煙盒,捏出來一根朝楊暄晃了晃,不由分說塞到他嘴裏,接着給他點了火。
楊暄垂着睫毛,目光盯着猩紅一點明明滅t滅,青白煙霧慢慢騰了上來。
胖子滿意了,把煙盒往李滿懷裏一扔,大搖大擺地走了。
等人走遠,楊暄低頭,煙支掉在地上,他擡腳碾了碾。
楊暄騎着摩托去了趟工人醫院。
他熟門熟路地拎着滿滿一塑料袋的盒子出來後就開始往家趕。摩托車轟隆隆響,車上的塑料袋被風吹得東搖西顫。
摩托車被推進院子後,他捏着袋子的口,動作盡量輕地往屋裏走。
迎接他的是飛出來的鞋。
像是有所預料一般,楊暄躲開,擡眼瞧見沙發上癱坐的姥爺,一雙眼充着血,唇齒含糊不清:“誰,誰讓你拿錢買的?”
楊暄索性把袋子亮出來,面上沒什麽表情:“哪裏還有錢,不都被你拿走了?”
“不吃藥死不了,”他繼續癱回去,長時間的酒精浸泡讓他語無倫次,“死不了,老了就是死了……”
楊暄不再管他,自顧自往裏走,把袋子放回姥姥床上:“這次藏好,別再讓他給你扔了。”
“買它幹什麽,”姥姥從床上翻身,“還不如死,這不是拖累——”
楊暄不愛聽這種話,直接打斷:“買來了你就吃。冠心病本來就終身服藥,這兩年喊你去複查也不去。”
“再查出來什麽毛病,不又得花錢?”
楊暄臉色一沉,扭過頭不說話了。
姥姥繼續說道:“你姥爺不喝酒還好,一喝酒就開始鬧,這兩年你看他哪清醒過。”
瞧着楊暄不吭聲,姥姥便想着轉移話題緩解氣氛:“你晚上吃了?”
“嗯。”
“我中午出去的時候,聽村裏人說那個誰回來了,”姥姥絮絮叨叨地低聲念着,“那個小誰,我一下子想不起來名字。”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楊暄有點心不在焉的,起身幫忙關上燈,“我洗漱完也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