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剛跑兩步,就聽身後“哎”了一聲。
尤思嘉轉身,看到了一臉不悅的尤明:“幹什麽去?”
她扭頭,看到楊暄的衣角消失在大廳,尤思嘉急了,再次回看尤明,手裏比畫着:“我看見認識的人,說句話就回來。”
“不行,你不能亂跑,馬上就到——”
“我很快。”尤思嘉撂下這句話就追了過去。
她跑起來的時候,額上的頭發都揚起,還險些撞到其他人。等出了大廳,往四周環顧,掃過西邊的小亭子、東面的教學樓,都沒有熟悉的人影,只有校門外行客匆匆,卻不知道楊暄在哪裏。
尤思嘉順着方向,往旁邊的停車場走,邊走邊看。
她沒注意前方的路,小腿不小心磕到花壇邊上,突然感覺身體一陣失衡,接着整個人撲在了地面上。
膝蓋下方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的手掌順勢貼在石磚上,還能感受到磚面有烈日烤制一上午的灼熱。
尤思嘉用手掌撐着地面,挪了一下地方,剛微微擡起頭,就被一片陰影遮住。
視線首先觸及的,是鞋。
邊緣潔白幹淨、看着頗昂貴。
尤思嘉掙紮了兩下,費勁爬起來,眯眼瞧面前的男孩。
他比自己高約半個頭,皮膚白,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垂着目光看她從地上灰撲撲地爬起來。
尤思嘉拍拍身上的土,發現膝蓋處破皮流血,又擡頭見這人的衣服眼熟,突然間福至心靈,他不就是方才楊暄身旁的另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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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思嘉睜大眼睛,顧不得膝蓋傷口疼,連忙上前一步:“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
陸澤銘邊說邊往後退了一步。
他聲音冷,避她不及的樣子,緊接着轉身往後面走。
上了臺階走幾步後,陸澤銘察覺身後的動靜,又偏頭看了一眼。
楊暄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陸澤銘站在外面,正聚精會神往前方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随着他望着的方向掃了一眼,沒看出什麽名堂,便問:“你在看什麽?”
問完之後沒有回應,陸澤銘仍舊望着原來的方向,沒搭理他。
楊暄收回目光,也沒指望他回複。
自從陸新民把他接過來後,這個弟弟只要一和他單獨相處,基本就是愛搭不理的模樣。他心想,都是t上二年級的年歲,小孩和小孩之間性格氣質差別未免太大。
就在這時,陸澤銘突然開口道:“剛剛,有個小女孩撞到花壇後摔倒了。”
楊暄驚訝地瞧他一眼:“然後呢?”
“然後她爸來到這裏,”他笑了一下,“連拖帶拽把她給拉走了。”
楊暄低頭把書包拿回胸前,拉開拉鏈:“那有什麽好笑的?”
“因為她摔倒的姿勢很搞笑,樣子也很狼狽。”陸澤銘轉臉看向他,“這不好笑嗎?”
楊暄不置可否。他随後從包裏掏出小瓶裝的礦泉水,問陸澤銘:“我包裏有水,你喝嗎?還沒拆封。”
陸澤銘轉過臉,連搖頭都懶得搖一下。
楊暄沒和他計較,只覺得嗓子發幹,便單手擰開蓋子,仰頭喝完,空了空瓶子,轉身看到旁邊的垃圾桶,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空瓶裝回了自己的包裏。
兩分鐘後,司機把車從停車場開了過來,車窗搖下,陸新民從副駕駛招呼他們上車。
“晚上有個局,”他倆上來以後,陸新民說道,“待會兒我帶你倆一起過去吃飯。”
“爺爺,”陸澤銘說,“我下午四點有鋼琴課,我媽媽晚上還給我請了圍棋的家教老師。”
陸新民沒說話,手指在膝上敲了兩下,才說道:“推到明天不行?”
“明天還有馬術課,”陸澤銘往後縮了一下,“不去上課,我媽媽肯定不高興。”
陸新民哼了一聲:“你媽一天到晚跟我對着幹。”
他又問楊暄:“你願意跟我去嗎?”
楊暄的視線望向窗外,飄飄忽忽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裏:“我想去醫院看看姥姥。”
車子停在路口,陸新民哼了一聲:“你倆一個個都孝順。”
說完不再強求。
車廂裏又重新安靜下來,紅綠燈再次變換,司機重新踩下油門。
“哥。”
楊暄的目光還飄蕩着不知落在哪裏,猛然聽見身旁人這麽喊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陸澤銘聲音難得軟起來:“我渴死了,你書包裏是不是還有一瓶礦泉水?”
楊暄一愣,說沒了。
“你沒給我留嗎?”
陸新民緊接着從後視鏡裏瞧了他們一眼,把手旁的杯子往後遞了遞。
“謝謝爺爺,”陸澤銘接過來,“還是爺爺好。”
陸新民被恭維得哼笑了一聲,心情愉悅起來。
晚上,楊暄在醫院樓下的攤子上稱了幾個蘋果,用塑料袋拎着上了樓。
他進到病房的時候,姥姥已經做完手術,正在監護當中,穿着病號服倚在床頭上,床旁邊還有一個空着的折疊椅,卻沒看到姥爺的身影。
看見楊暄來,姥姥對他招招手。
楊暄坐在床前,幫她按了按胳膊和腿,又問姥爺去哪裏了。
“你別理他,”姥姥聲音虛弱,“躲起來了,生氣呢。”
楊暄不說話了。
姥爺不待見陸新民。但住院後的很多事情,都是陸新民找人幫忙處理。他接自己回家住,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想讓他留在這裏,上午更是直接帶自己去了新學校轉了一轉,甚至已經預備好了轉學的手續。
姥姥又問他:“你住得怎麽樣?見到你爸了沒?家裏人好相處不?”
這一連串問句抛下來,楊暄遲疑地點點頭,做了籠統模糊地回應。
嚴格意義上來講,他只和他的親生父親見了一面,更不知道他叫什麽。他在一個晚上醉醺醺地回來,瞧了他一眼,含含糊糊說了些話,就去睡覺去了。第二天又消失不見。陸新民從師文淑那裏得知,他第二天一早又被“狐朋狗友”拉去鬼混了。
師文淑是陸澤銘的媽媽,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開了幾家美容院,每日除了工作就是照看陸澤銘。有一次上下樓時,距離很近,楊暄能嗅到她身上有着濃郁的香水味。
楊暄過去住的時候,師文淑明面上沒有什麽态度,也很少和他講話,她對陸澤銘倒是很嚴格,陸澤銘上家教課,她就在一旁看着,晚上還經常檢查陸澤銘的作業。
姥姥盯着他的反應,随後拉着他的手說道:“手術用的是國産的支架,我問了做手術的醫生,出院還能報銷大部分……”
楊暄手中動作不停,只垂着目光,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等天色擦黑,楊暄才起身回去。
他上了公交車,扔了鋼镚,看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還空着,随後踏上臺階、擠過人群坐下,将窗戶拉開得更大一些,小臂搭在上面。
夜風已經帶了涼意,他額頭上的碎發被吹起。
現在是八月底,燥熱的夏天馬上要過去了。楊暄發覺城市的夏天比鄉村更漫長一些,此時如果在鄉下,晚上他們偶爾會裹上薄外套。
這樣想着,外面吹進的風竟也帶着深幾分的涼意,楊暄往外面看去,原來是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到了河邊。
柳枝垂下,夜幕下的墨水河汩汩流淌,水波映着岸端的光亮,像一條蜿蜒明亮的絲綢緞帶。而岸另一端坐落着一片獨棟小區,是繁華下難得的靜谧位置,緊鄰着鬧市,每一戶都散發昏黃的光暈,像緞帶上點綴的珠寶,一顆顆錯落不齊地散落在綠蔭裏。
陸新民的家正是其中的一顆。他早就喪偶,和兒孫一起住在一座小獨棟裏。
楊暄進門的時候,他因為飯局不在家,而師文淑則敷着面膜,把切好的水果盤往正在上家教課的陸澤銘房間裏端。
師文淑上樓時瞧見楊暄進來,腳步頓了一下,對他說道:“我讓陳阿姨給你留了晚飯,在廚房。”
楊暄說了一聲謝謝。
他獨自進了廚房。楊暄吃飯很快,沒十分鐘就解決得差不多。
陳阿姨進來收拾東西,看見楊暄把碗筷放下,一瞧,有些驚訝:“吃這麽幹淨!是不是不夠吃?”
“不是,”楊暄笑了一下,“我覺得不能浪費,胃還有點撐。”
說完他把碗盤收拾收拾往池子裏放,卷起袖子就要刷碗。
“哎哎哎,”陳阿姨過去攔他,“這個活不用你幹。”
“陳阿姨。”師文淑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旁,笑盈盈的,“暄暄願意幹就幹吧。”
陳阿姨讪讪收回手,手在圍裙上無意識地搓了搓:“哎喲,這麽小就這麽懂事。”
水龍頭旋開,水流嘩嘩響,濃郁的香水味飄了過來。
“肯定呀,”師文淑笑着捧場,“畢竟媽媽以前也做過阿姨,刷碗這種活,他應該得心應手。”
陳阿姨沒接腔。水滴飛濺出來,楊暄感到面上一陣涼意,他伸手擦拭了一下面頰。
距離開學還有三天,楊暄準備離開這裏。
姥姥姥爺那邊已經辦理好了出院手續。楊暄出門的時候,師文淑拎着幾個箱子挂在他手上,眉眼彎彎:“你姥姥住院這麽長時間,我都沒去看看,這幾箱補品你得拿着,對病人身體好。”
楊暄猶豫再三,還是接着了。
陸新民開車從公司往家趕,來到時就看見楊暄接過東西往外面走。他一個眼色掃過師文淑,對方沒理他,直接轉身進門。
陸新民走到他面前,面露無奈:“怎麽,還是回去?”
楊暄點點頭。
“城裏日子過不習慣?”
“沒有。”
“你姥姥姥爺逼你回去?我不是說醫藥費我出?他們還是不願意?”
楊暄搖搖頭:“不是。”
“那你在這裏不比回家強?”
“你之前來找我的時候,”楊暄說道,“我往地裏播玉米種,之後還打了藥、翻了土,好幾次下地去除草。”
陸新民不說話了。
楊暄道語氣和面色都很平淡:“還有一個月就到國慶,玉米該成熟了,我得回去掰玉米。”
“掰玉米?”陸新民重複一遍, “就這樣?”
楊暄微微點頭,跟着敘述了一遍:“就這樣。”
陸新民原本要送楊暄走,但楊暄說不用。
他去了旁邊的商場,在一樓的百貨店裏看了很長時間,算了一下口袋裏的錢,最後挑了一個精裝盒的芭比娃娃。
他之前問過陸澤銘,據說城裏的小女孩都玩這個。
售貨員看他一個人在這裏徘徊很長時間,便過來和他講話:“小帥哥,給誰買?”
“給妹妹買。”
“你手裏那個不如這個,”售貨員拿過來一個更狹長的盒子,“這個比你手裏的豪華多了。”
楊暄對比了一下,發現裏面只多了幾件衣服,價格卻翻了一倍。于是他擺擺手:“我買這個就行。”
“但是這個衣服多,可以玩換裝游戲。”
楊暄貼近看了一下,看清楚後更放心了:“我回去可以自己縫。”
付完款,他抱着了禮盒,放下心來。
尤思嘉是有小脾氣,但是不難哄。
拎着大包小包再次坐上公交車,楊暄隔着河岸望向那片住宅區。
陽光照眼,屋頂玻璃翻閃着光,看起來更像被綠蔭包圍的珠寶盒子。
珠寶再昂貴,可惜不是屬于他自己的。
要回家了。
他這麽想着,身下的公交車搖搖晃晃開起來,楊暄懷裏、腳下都是東西,他收緊了t手臂,心情像是曠野裏撲騰閃過的鳥,只餘一身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