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32
本來是舊案,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陳陽見他有興趣,像是突然打開了慕醒的話匣子一般,當即如釋重負,馬上殷切地說:“行啊,在我車上,我去給你拿。”
陳陽手忙腳亂地往外跑,慕醒輕笑一聲說:“給我一支煙吧。”
陳陽欣喜地把煙遞給他,沖他笑笑就跑了出去。
眸中的笑意在陳陽走後,蕩然無存。慕醒點上煙抽了一口,腦海中的記憶紛紛雜雜,看不真切。仰頭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黑壓壓的,沒有一顆星星在。連月牙,都被沉悶的黑雲蓋住了,就像慕醒的心情一樣。
慕醒他哥叫慕凡,兩年前,慕凡結婚當天,随着婚車去接新娘。在路上,婚車與一輛悍馬相撞。慕醒趕去的時候,肇事司機逃逸,慕凡渾身是血地正被擡上擔架。
父親走了,哥哥撐起了家裏的一片天。看着哥哥的背,慕醒就像看到了父親。他一直很堅強,不喊苦不喊累。但是那天,哥哥渙散的眼睛裏卻全部是淚。
明明,離着幸福就差那麽一步,卻被人攔腰截斷,哥哥在他耳邊喘着氣說疼。慕醒握着他滿是凍瘡的手發抖,哆嗦着安慰他,會馬上好。
但是,終究沒有好。
哥哥在他耳邊的叮囑一直回蕩在他的耳朵裏,破碎的聲音聽得慕醒像是活在夢裏一般。昨天還跟他說苦日就要熬到頭,什麽事情都有他撐着,讓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好好過日子的一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慕醒當時一顆眼淚都沒有掉,挺直脊梁跪在救護車上,想着哥哥最後一句話。
哥不在了,好好照顧咱媽,安心結婚,不要想他了。
後來,這場車禍案就不了了之。批下來的文件說,肇事司機是美國人,已經被押解回美國。賠了二十萬的人命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母親哭得眼睛都花了,農婦手勁很大,握着慕醒的手像是握着世界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慕醒狠抽了一口煙,望着客廳裏正在聊天的人,喉嚨梗得發酸,桃花眼裏帶了紅。
不一會,陳陽就推開陽臺門走了進來。慕醒轉身望着窗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不自在。
陳陽笑着把資料遞給他,說:“我覺得這案子挺蹊跷的,就拿出來研究了研究。上面是我圈劃的,你略過去就好。”陳陽大學學的法律,對案件研究很有一套。即使這樣,天生的自卑感還是讓陳陽不好意思讓他看他寫的東西。
慕醒沒有答話,幾張A4紙,五號字體,陳陽紅筆标注的結論尤其刺目。慕醒臉色鐵青,死死地盯了陳陽半晌,紙張都被捏皺了。陳陽只是沖着他笑,并不說話。
再看了一遍,慕醒舔了舔幹澀的唇,眼睛發澀,腦袋一片漆黑。過了半晌後,慕醒清醒過來。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了陳陽,輕聲說了句:“謝謝。”
然後,挺直了脊梁進了棋牌室。
棋牌室房門大開,搓麻将的聲音嘩嘩傳出來。慕醒進去的時候,林與之正在跟楊姨調笑着說些什麽。興許是楊淑柔剛誇了他女朋友幾句,張雅蕾在旁邊嬌羞的笑着。
林與之是個爽快的人,有什麽話從不藏着掖着,這也讓他最害怕方凡十,不知道啥時候說出句話來就把那祖宗給得罪了。這下聽到楊淑柔誇獎張雅蕾,尾巴頓時翹到天上去了。
“哎,楊姨,雅蕾他爸可是X大校黨委書記。你說,這麽濃厚的文學氛圍,我們以後生個兒子,準是中國的愛因斯坦。對了十哥兒,上次給那女老師調宿舍的事,也是雅蕾他爸弄的,事兒成了你連個電話都不打,太不夠意思了。”
方凡十叼着煙卷跟土匪似的把腿搭在桌子上,臉上并沒有高興的神色。
正在這個時候,坐在他旁邊的胡繁笑着叫了聲:“慕老師,要不要來兩盤?”
幾乎是慌亂地轉身,慕醒的目光讓方凡十後背發涼。他站起來,竟然有些無措。慕醒眨了眨眼,心髒發麻。過了好大一會反應過來,慕醒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棋牌室。
直到聽到砰得關門聲,方凡十才反應過來。煙頭一扔,大踏步地跑了出去。棋牌室的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林與之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迷茫樣子,胡繁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罵了句:“讓你這張臭嘴多話!哎,十哥兒!”
慕醒大踏步下樓,正碰到準備上樓的胡林奇。胡林奇見慕醒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你是凡十的朋友吧?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十年過去,當年的豪爽氣概早已不見,只剩下鬓邊白發和眉間細微的皺紋。後面,方凡十就要追上來了。慕醒挺直脊梁,沖他笑了笑,輕聲道:“沒事,我一直很好。”
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醒的背影,直到他關上門,胡林奇才收回目光。
慕醒頭昏腦脹的走在路上,寒風一陣陣刮來,偏頭痛沒有絲毫懈怠地犯了。微張着嘴巴,寒風灌了一肚子,慕醒渾渾噩噩地走在路上,像被抽了魂兒一般。
方凡十步子大,不一會就追了上來。他焦急地拉住慕醒的胳膊,結實磁性的聲音有些不穩。
“慕醒,你聽我說。”
慕醒毫不留情地甩掉了他的胳膊,一肚子冷風讓他胃部絞痛。他閉上嘴巴,放緩呼吸,過了半晌後說:“我回家,不要惹我。”
冷硬的态度,寒風似的語氣讓方凡十有些惱火。方凡十讓井薇嬌換宿舍,一方面是想多跟慕醒來點二人世界,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是因為怕井薇嬌知道兩個人的關系出去亂說。讓別人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他方凡十是不怕,慕醒才怕。他這樣做雖然有一部分是一己私欲,但是絕大部分是為了慕醒。井薇嬌被強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難道他就把這個罪名扣了他腦袋上去了?
男人僵直了修長的身體站在寒風中,臉上的表情比寒風更為凜冽。腮骨抖動,是男人發怒的征兆。男人穩住聲音,問:“你想怎麽樣?”
慕醒擡頭看着他,突然一笑,嘲諷地說:“我能怎麽樣?您一手遮天,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敢怎麽樣?”
眼看男人就要發火,趕過來的胡繁一下子橫在了慕醒前面,冷聲問:“發什麽瘋?”
男人現在的怒氣不小,從身上的暴虐就能感覺出來。胡繁心中發涼,就怕男人做出什麽恐怖的事,轉身趕緊催促着慕醒道:“慕老師,我送你回家吧。”
慕醒目光森然的在方凡十和胡繁之間逡巡着,冷聲道:“不牢大駕!”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擡頭目送着慕醒走出視線,方凡十才點上支煙。紅色的火光閃爍,男人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他比我,更無情。”
胡繁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只得說:“先回去吧,楊姨他們還在等着。你們又不是第一次吵架,大家都冷靜冷靜,明天就好了。”
胡繁說得對,他們兩個人,一個強勢霸氣,一個吃軟不吃硬。熱戰一次,關系絕對完蛋。所以,兩個人每次都是冷戰。冷戰的時間有長有短,最短不過一晚上。兩個人現在還是磨合期,雖然漸漸把握到平衡點,但是仍然難以避免地會擦槍走火。兩人心照不宣地回歸各自的圈子,冷靜下來後又是如膠似漆的一對。
聽到胡繁的勸解,男人心中的緊張揮散去了一些。與胡繁并肩走着,還擔心着慕醒晚上吹太寒得風,偏頭痛又該犯了。
兩兄弟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着,胡繁呵了口氣,俊秀的臉上白皙得透明。轉頭望着身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胡繁問:“你跟慕老師的事,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楊姨他們?”
男人看着胡繁,面色冷峻。過了一會,拉過胡繁的手,果然冰涼。軍人的大手包裹住醫生精巧的手給他取着暖,男人說:“不急。”
胡繁這個問題,其實把方凡十給問住了。他現在腦袋裏一團亂麻,想着跟慕醒呆一輩子,卻從沒想過要帶他回去見家人。自己在外面玩得低調,哥們兒四個都諱莫如深,雖然偶有不好的言論飄到老司令耳朵裏,但是老司令卻不信。想着自己的兒子雖然荒唐,但不至于這麽荒唐。
不知不覺,竟然隐瞞了這麽久。男人說不急,心裏也真的一點也不急。仿佛他跟慕醒的事情,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一般。相比兩年前的方凡十,他變了太多。
或者,是因為人變了?
回去不在狀态地搓了兩把麻将,方凡十回了自己的公寓。公寓裏很暖,方凡十愛幹淨,卻不喜歡別人打理他的東西。這裏他偶爾回來一次打掃一下,這麽久不住也是纖塵不染、擺放整齊地樣子。
洗了個冷水澡,思維清晰了一些。方凡十躺在床上抽煙,煙火明滅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起床,男人晨跑着去了慕醒家。今天周一,本以為慕醒肯定起得很早。拿着鑰匙開門走進去,卧室的門還關着。推開門,慕醒正蜷縮在床上,背對着他,不知道是醒着還是睡着。
慕醒的脊背向來挺得很直,就算是睡覺,也是繃直。現在,這樣蜷縮在被子,讓男人沒有由來得有些心疼。他走過去,俯身抱住被子裏的人隔着被子邊吻邊說:“對不起……”
被窩裏的人一動不動,過了半晌,裏面才傳出了慕醒有些沙啞的聲音。
“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