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至親
至親
自從伊萊斯看完信後,嚴深總覺得計劃實施的速度就變快了,比如上午順心剛告訴他們,側妃身體有些不适,下午伊萊斯就開始咳血。
“會不會太假?那手帕裏血包的量我怎麽覺得有點多呢?”嚴深作為局內人,看待這件事的發展自然與旁人不同,于沉月收起自己搭脈的手,笑着解釋道,“放心,薛苓的藥不會錯,伊萊斯心急,所以藥下得猛了些,看上去症狀自然也要重些。”
讀過那封信上的內容後,伊萊斯毫不避諱地将信還給了他們,上面是元昭國的文字,嚴深不懂,但于沉月看了個大概,看着對方喜極而泣的樣子,自己也為他高興,“昨日借着出去的機會,讓伊萊斯和清環見了一面,以後在外能有人陪在身邊,互相照顧着,終歸是好事。”
既然伊萊斯決定回元昭,于沉月想着是個機會,不如讓清環同他做伴,之前他與對方談了好幾次,知道秦奕的事對其影響很大,他現在苦學外邦文字,久而久之便有了想要離開北麟的想法,但缺少契機,人生地不熟又沒有熟絡的朋友,難免心生膽怯,昨日于沉月将伊萊斯介紹給他認識,他們聊得很投緣,當即同意了這個建議。
“王爺,王妃的身子無恙,孩子也很健康,只是現在月份大了行動不便,但還是要記得每日多走動,免得生産時王妃會使不上勁。”薛苓說着,将新開的方子交給了金珠,便站起身來朝東院走去,“臣去看一看側妃。”
之後的一段日子,伊萊斯整日卧床不起,和之前德西索在的時候的情況一樣,而且還有越來越糟糕的趨勢,順心已經當着衆人的面好幾次地将咳出血的帕子端出來,淮王側妃病重的消息,就這樣和他們想象中一樣不胫而走,一直傳到了宮裏。
“病重?”北麟帝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他盯着眼前局勢尚未分明的棋盤,掌心裏的幾枚還未出手的黑子被他捏得細微作響,“是,聽之前派去招待使臣的人說,當時伊萊斯殿下的身子就不太好,也是這個樣子,成親前吃了幾日他們那兒的藥,才勉強……”說到這裏,趙喆停了一瞬,悄悄擡起頭,見對方神色如常,他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氣,接着說道,“皇上,薛家的那個雙兒已經去了,是不是要太醫院再派人去淮王府上為側妃醫治?”
“不必,那個雙兒和朕的孩子們走得近,他去就行。”北麟帝說着,用食指和無名指撚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盤之上,趙喆了然,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陳貴妃見人離去,這才開口道,“陛下,伊萊斯王子怕是到了北麟還未适應,等過些日子應該就好了。”
“是嗎?”北麟帝看着棋盤上對方剛放下的白子,不由地笑出了聲,“你看,你剛才這步棋走錯了,朕怕是要贏了。”
“臣妾不善下棋,還望陛下指點一二。”陳貴妃随意地抛下另一顆白子,剛才來不夠明朗的棋局幾步之間勝負已定,“其實,陛下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對不對?”
“不,不是打算,朕只是覺得有趣,想看看朕與錦禾的孩子到底可以做到何種地步。”北麟帝說着便攪亂了棋盤,光滑圓潤的黑白玉棋子交織在一起,印在北麟帝的眼眸之中,他站起身來,走到對面牽起陳貴妃的手,“不談那個臭小子,對了,忻兒這兩日好些了?”
“陛下請放心,忻兒沒事,那日他确實被吓得不輕,好在沉月是個穩重的,知禮數識大體,明明自己撞在山石上已經疼得快說不出話了,還能安慰忻兒。”北麟帝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不得不承認,一開始他确實對于沉月有所偏見,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孩子會那麽喜歡他,不惜願意為他離開京城,但現在看來,他當時是錯了,“最好,他這一胎是個男孩。”
“陛下說笑了,那是淮王的孩子,陛下的孫兒,即使沉月生的是個女兒,或者像他一樣是個雙兒,您也會一視同仁的疼愛的,不是嗎?”兩人肩并肩一同往嚴忻那屋走,剛到了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嚴忻抱怨的聲音,“我不寫了!還有這麽多!以前三哥三嫂在的時候,他們還能幫我寫一點,現在都靠我一個人了!”
話音剛落,一支還沾着墨汁的筆就從裏面飛了出來,直接甩在他們的腳邊,那墨水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滲進了地板的縫隙,陳貴妃身邊的宮女立刻跪下身子将筆拾起,北麟帝和陳貴妃對視了一眼,緊接着用力地咳嗽了兩聲,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不一會兒,他們就看見嚴忻帶着谄媚地笑容一點點挪動到門前,“父皇,母親,忻兒知道錯了……”
“認錯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不錯,不過其他方面,卻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北麟帝接過宮女手中的筆,将它還到嚴忻的手中,“原來以前晉王和晉王妃都在偷偷地幫你做功課,難怪你這麽多年還是這個樣子!朕明白了,難怪他們搬出宮的時候你那麽傷心,原來不是兄弟情深,是沒了幫忙的人。”
嚴忻搖了搖頭,使勁地搖晃着北麟帝的胳膊,不時地向一旁的陳貴妃投去求助的目光,“沒有,忻兒是真的舍不得三哥和三嫂,而且……而且以前他們只是會幫我講一講看不懂的內容,讓我理解的更透徹而已,不會真的模仿我的筆跡,幫我完成功課的……”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北麟帝拿起他的功課,一邊看着上面亂遭遭的塗鴉一邊數落起他的毛病,“要不是于承風不願意再勝任太傅一職,朕一定會命他好好管教你,只要你能學到你二嫂的一半,朕就很高興了。”
“還好他不當了……”嚴忻小聲地嘀咕起來,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對方的本事,之前于承風作為三哥的太傅,有一次,他偷偷摸摸去找三哥玩,被對方抓了個正着,不僅當面被考了一番功課,還因為功課不佳被他直接命人送去了母親那裏,害的他被訓斥,“他最嚴苛了……幸好二嫂不像他……”
傍晚,薛苓回到家,和往常一樣把藥箱放在椅子上,身後就傳來自己父親暴怒的聲音,“逆子,跪下!”
“父親,我怎麽了?”薛苓不明所以,但薛太醫很快就沖到了他的面前,他按照父親的話照做,雙膝跪地,等待着他的審判,“逆子……”他的右手高高舉起,卻始終沒有落下,過了一會兒,他垂下頭,放棄似的收回了手,語氣中夾雜着一絲頹廢,“淮王是不是讓你幫忙做了些什麽……”
薛苓沒有出聲,雙手握緊了自己的膝蓋,薛太醫冷哼一聲,伸出手指了指薛苓的額頭,“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以前嫌棄你是雙兒,怨我不喜歡你,不給你機會,不錯,是我小看了你,你現在倒是厲害,淮王、晉王、五殿下,皇上成年的三個皇子面前,你都混的如魚得水,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們三方相争,頭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你!”
“父親,我跟他們沒有……”
“上次在秦家發生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不會以為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你一個清白人家的雙兒,跑去那種煙花之地多久了?有沒有被認識的人看到?要是被認出來,我們薛家的臉往哪裏放?他們那種人難道沒有錢去請專門的大夫,需要你上門倒貼?”
薛苓聽到他的話,眼裏是掩蓋不住的失望,他知道父親一向看不起雙兒,更不要提那些流落煙花的可憐人,若是一早讓他知道了,不知道家裏要徒增多少事端,所以,他誰也沒說。
“你老實跟我說,淮王的側妃到底生的什麽病?”薛太醫進一步向前,将薛苓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逼迫他擡起頭來看向自己,“你知道這場聯姻意味着什麽嗎?如果淮王的側妃出了任何的問題,你猜,皇上會讓誰來給元昭一個交代?是淮王嗎?不,那是先皇後和他的親生兒子,是王妃嗎?自然也不是,他是王爺的夫郎,他的肚子裏懷着皇家的血脈,那麽你覺得,剩下的人裏面誰會被推出來?”
薛苓的心開始狂跳不止,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他相信嚴深他們會處理好一切,況且,他和父親并不親近,比起他,父親更喜歡母親生的其他幾個孩子,自己甚至從小就沒有貼身的丫鬟或是小厮,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單獨聊過天,沒想到頭一遭就是這樣的場面,恐怕是因為伊萊斯病重的消息傳到了太醫院,淮王選了自己來為側妃醫治,他怕自己醫術不佳,會害的全家陪葬,所以才過來興師問罪。
想到這裏,薛苓挺直了腰板,朝着薛太醫搖了搖頭,現在的他是什麽都不會說,“病因……還沒有查清,我想我會更努力……”
“夠了!”薛太醫背過身去,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緒,終于,他長嘆一聲,決定不再追問下去,“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搞不定,你可以來找我,我……我一定會盡力去幫你……苓兒你長大了,你母親說得對,你我疏遠至此,都是我的錯……”
望着父親離去的背影,薛苓緩緩地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塵土,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關上了自己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