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獵
秋獵
深秋獵場的空氣冷得發澀,帳頂上的旗幟在寒風中劇烈地晃動,善榮站在一邊,将兩手揣在袖子裏,很努力的想保持一點溫度,擡頭看見自家王爺牽着馬站在隊伍前列,凝神聚氣,雙眼直視前方,仿佛一聲令下就會如離弦之箭沖入山林。
嚴深自然注意到從身旁傳來的目光,他現在坐在馬上,只能通過兩聲咳嗽來緩解尴尬,這次秋獵,他本想把善榮留在于沉月的身邊,但小家夥哭着喊着要跟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表決心,他無奈只好作罷,這下可好,和自己一起凍得瑟瑟發抖。
當然,現在想不了這麽多,他不懂醫術,但是嚴重懷疑古代的頭風病就是這麽來的,換句話說,已經快要被這大風吹得麻木了。他伸手摸了摸凍僵的脖子,又在馬上活動一下筋骨。三皇子嚴泓和五皇子嚴爍的性格可謂大相徑庭,嚴泓溫潤儒雅,前兩日又喜得貴子,整個人笑容滿面,絲毫沒有被寒風所影響,而嚴爍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嚴深想上前搭話,都不知怎麽開口,他知道,在那雙深黑色的眼眸下面是多麽的暗潮湧動,那可怕的城府現在還未見其冰山一角。
飄散的思緒很快被北麟帝的聲音拉回了現實,那過了大衍之年的皇帝依舊聲如洪鐘,站在隊伍的最前面,身後跟着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再往後是朝中的臣子,那人一聲令下,率先沖入山林,緊接着一大批人騎着馬緊随其後,那林中瞬間百鳥騰飛,走獸四起。
騎馬跟着大部隊,耳邊只有風呼嘯而過以及馬蹄踏過泥土的聲響,嚴深沒想到除了嚴泓,另外兩位的箭術都如此高超,尤其是四公主嚴涴琳,很快就捕獲了一只飛奔的梅花鹿。
“四妹很厲害對吧。”嚴泓一箭射偏,讓一只紅狐逃脫,不禁暗暗咂舌,“寒冬将至,也不知今日能不能為琳琅射中一只,用來做條圍脖。”說罷,就向着狐貍逃走的方向快馬趕去。
嚴深倒是不急着狩獵,等到大部隊散了就放緩了馬的步伐,身邊跟随的兩位侍衛手裏拿着被射殺的幾只兔子,他數了數,三只,夠他交差了。
自己沒必要當皇帝心中最棒的兒子,何況這個故事的結尾早就注定,下一任皇帝肯定是嚴爍不會有錯,畢竟他是主角,他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馬緩慢地向前走着,周圍顯得格外安靜,嚴深正琢磨着找塊空地下馬休息,只聽得遠處草堆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一只通體棕黃,滿背黑紋的老虎一躍而出,那虎四肢粗壯,身後甩着一條又粗又長的尾巴,嘴裏的熱氣噴湧而出,耳朵靈敏地抽動着,眼神死死地盯着嚴深正騎着的那匹馬。
糟了,怕不是和原書的劇情一樣,遇見餓虎了。
嚴深吓得後脊骨都發涼,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下自己這麽努力,居然還是和原書的劇情相連了,不過這次他已經提前訓練箭法多時,至少不會像原身那樣無用。
此時他只恨那原書寫得不夠仔細,自己看得不夠透徹,手裏握着弓,身後箭筒裏還剩不少未射出的羽毛箭,身邊兩個侍衛已經抽出了刀,刀鋒冒出陣陣寒光,嚴深知道嚴爍會像原書中所寫,很快會趕來射殺老虎,自己只要再撐一會兒就好,他深吸一口氣,手伸向腰間的那個香囊,有月兒的平安符在,自己絕對不會有事。
兩名侍衛見狀,将兔子丢在一旁,希望可以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可老虎的目光從馬移動到旁邊的兔子,又很快移了回來,顯然是不滿意那點塞牙縫的死肉。它緩緩地移動着,那厚實巨大的腳掌踩在地上,将細碎的斷枝再次折斷,嚴深盯着它,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箭,箭搭外側,拇指拉弦将其拉至耳後,凝神聚氣,瞄準那老虎的眉心。
見狀,老虎稍有停頓,往後倒退了兩步,嚴深不想為此而放下手中的箭,兩名侍衛也不敢輕舉妄動。正僵持着,一只冷箭從老虎背後射來,筆直刺入脊骨,疼得老虎一聲大吼,嚴深連忙再次瞄準,朝着老虎放出一箭,并未中其眉心,射偏到老虎的肩膀。
老虎吼叫着沖了過來,嚴深抓起缰繩往右後方閃躲,老虎撲了個空,轉頭的瞬間,嚴深又是一箭,射入眉心,後方此時也補來一箭,正中老虎胸口,老虎口噴鮮血,瞬間倒地,很快停止了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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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生的太快,直到手上傳來疼痛,嚴深才緩過神,自己的拇指因為過于用力而被劃傷,不過總比沒命強,他從袖子裏拿出手帕,擦掉手上的血,努力控制着雙手細微的顫抖。
“二哥勇猛。”嚴爍騎着馬湊近,手上還拿着未收起的箭,“想來今日的頭籌定是二哥的,四姐怕是有的鬧。”
“勇猛?不敢當,你那第一箭射得才叫準。”嚴深命兩個侍衛擡虎,自己下馬把扔在一邊的三只兔子撿了起來,“想來這頭籌,你要占一半才是。”
如嚴爍所說,當他們一同回營将老虎擡出的時候,嚴涴琳叫嚷着不公平,拉着北麟帝的袖口撒嬌,說這兩個兄弟合力,不能算數。北麟帝笑着就要讓嚴深和嚴爍兩個人親自當場把虎皮扒了,給她做衣裳,嚴涴琳聽到這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才作罷。
算是有個好的結果,嚴深在回去的路上這樣想,後面的幾日,嚴涴琳更是賣力,而他徹底地放下了勝負心,每日打幾只兔子就返回營地,不再山林間逗留,省的再惹出事端。北麟帝嘲他後勁不足,年紀輕輕毫無沖勁,他不在乎,笑着打馬虎眼,懶得再狡辯什麽,心裏恨不得和初為人父的嚴泓一樣,可以提早回京。
“你說什麽?淮王回京了?”北麟帝坐在帳內,聽到侍衛禀報的話,冷哼一聲摔了茶杯,吓得周圍的人全部跪倒在地,“臭小子,晚膳都沒用,就不能明早一起走?一晚上都等不了?”
“王爺,咱們這樣提前回京,皇上會不會怪罪我們?”善榮坐在馬車上,有些心神不寧地晃着腳,“雖說,太後慣着王爺,同意了這件事,可到底還是……”
“無妨。”嚴深拉開簾子,看見周圍逐漸熟悉的景致,心情大好,“父皇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的,再說了,一晚上而已,說不定他都不會注意到我們。”
金珠熄了燈,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後院有什麽聲音,她立刻警覺起來,從門口拿起掃帚,朝後院走去,只見一人翻牆而過,剛剛落地站在那兒撣着身上的灰塵,金珠抄起掃帚朝着對方的腦袋打去,結果掃帚在半空中被對方接住,“沒想到你身手這樣好?”
聽到熟悉的聲音,金珠吓得松開了手,對方發出兩聲笑,朝着金珠走近幾步,“你們鎖了大門,想來是都睡了,我便想着翻牆進來看一眼就走,沒成想弄巧成拙。”
“金珠魯莽,不知是王爺。”金珠将掃帚踢到一邊,因為剛剛的行為,眼裏露出幾分尴尬,“王爺,您不是明日才回京嗎?”
“不放心沉月,想早些回來看看。”嚴深一邊說,眼睛一邊朝于沉月屋子的方向瞟去,“這幾日如何?”
“公子身體無恙,只是自從前幾日公子知道王爺射殺了老虎後,就有些擔心王爺。”
嚴深沒想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他讓金珠不要聲張,自己看一眼就走,便放輕腳步推開了門。室內靜悄悄的,只有木炭在火中被炙烤後發出的噼啪聲,于沉月側躺在床上,柔順的長發散在身後,半張臉縮在被子裏,嚴深俯身下去,盯着對方的睡顏,輕輕在對方的眼角上留下一吻,便轉身要走。
“阿深。”自己的手突然被拉住,轉頭見那人本來蓋在身上的被子滑落到腰腹,手摩挲着自己拇指的傷口,抿着唇一言不發,嚴深坐到床邊,想将人重新塞回被子裏,于沉月卻先一步抱上了他的脖頸,“我聽說了……”他的語氣充滿了擔憂,“吓壞我了,還好有驚無險。”
“多虧了月兒的香囊和平安符,我一點事兒都沒有。”嚴深親了親對方的臉頰安慰道,“抱歉吵醒了你,對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琳琅,派人從宮裏帶來的消息。”于沉月說到這裏,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是不會告訴嚴深,是自己不放心他才讓李廷幫忙進宮問的,嚴深聽到呂琳琅的名字,想起她生産那日所發生的事情,忍不住将于沉月抱緊。
他并不想把承慶宮的事情說給于沉月聽,讓他徒增煩惱,當時他同嚴泓一起站在院中,呂琳琅在屋內生産,耳邊是産婦隐忍疼痛的悲鳴和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的腳步聲,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送,白布染得鮮紅,嚴泓在門口不停地打轉,太後坐在一旁寬慰,北麟帝則見慣了這一切,帶着他去了偏殿,“雙兒難以有孕,有了孩子後,生産也更加不易。”
北麟帝冷不丁冒出一句,嚴深不知該怎麽回答,就聽見他繼續說道,“朕最近一直在考慮,當時自己是不是太過沖動,不該将一個雙兒指給你。”
“父皇,您這樣出爾反爾,似乎有些不妥。”嚴深連忙下跪,北麟帝沒想到他拒絕得這樣幹脆,愣了一剎,眼裏閃過一絲驚訝,緊接着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哦?不妥嗎?朕是怕那個雙兒沒趣,朕見過他,那時他進宮,在于太傅身側,跟個悶葫蘆似的,雖有幾分姿色但也不是什麽傾國傾城之貌,只要你願意,朕可以另選了個好女子給你。”
嚴深擡起頭,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他直視着北麟帝的目光,開口道,“兒臣知道,父皇的眼光不會錯,于沉月是父皇一開始選定的人,這些日子兒臣與他相處下來,覺得他很好,兒臣心裏認定了他,還望父皇成全。”
北麟帝看着地上的人,突然發出一聲笑,伸出手示意他起身,“朕不過是給個建議,你倒是認真,罷了,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如舊吧,以後你可別後悔。”
“阿深,阿深……”于沉月的聲音将嚴深拉回了現實,他看向對方單薄的衣衫,忍不住多念叨兩句,随後将人塞回了被子,于沉月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不願他離開,嚴深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吻,然後将那只不聽話的手放進了被窩,“快睡吧,明日我再來看你。”
自己怎麽會後悔呢?從他到這裏的第一天開始,從他看到于沉月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