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細雨
細雨
“那就這麽說定了!”邝相宜伸出杯子,“五一一起去都城玩兒!”
“行。”喬一帆伸出飲料,在邝相宜杯子上磕了一下。
其餘人也舉杯一塊兒碰了一下,又聊開了新的話題。
野餐墊上的零食清空大半的時候,喬薇面露懷疑的從相機後邊兒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好像要下雨?”
“不是吧?”梁昊哀嚎,“咱們不是看了天氣預報才選今天沒選昨天的嗎?”
“江城的天氣預報哪有準數的,”周束楚動作快,先一步收拾好背包掏出一把大傘,“趁現在還沒下,趕緊下山。”
“雲嶺山倒也沒有這麽危險啦!”邝相宜追趕上去,又回頭喊,“你倆帶那麽多吃的現在礙事兒了吧。”
夏時秋和梁昊嘴硬,這時候還塞了兩口面包。最後剩餘不多的零食進了應歸舟的背包,夏時秋抱着傘跑上來。
上山慢,下山倒是快點兒。不過他們沒下一半天空就真的開始飄小雨,等走到山門口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嘛,”周束楚把傘往方予厭那邊傾斜了些,背包單肩背着,“三四月江城雨最密了。”
清明……
方予厭愣了會兒神。
要以往他不會對這個節日如此敏感。
但或許是這次于洲祭日到過年趙鳴送別,在墓園的記憶加深了太多,他竟然也能下意識想到清明掃墓這種活動了。
以前他沒在清明去過墓園。
其實江城的清明節是祭祖拜山,他并沒有什麽祖先可拜。不記得小時候于洲和方瀾會不會帶他回鄉下祭祖了……反正之後方瀾是從沒提過。
“方小魚?”周束楚沒等到方予厭的回應,看了他兩眼。
方予厭回過神,擰頭看他,“……清明是周五,不過也已經放假了。”
“嗯。”周束楚點頭應着,雖然他還不清楚方予厭這句話的意思。
“溫阿姨要帶你回去嗎?祭祖。”方予厭問。
“不吧?”周束楚皺了下眉,“如果要去的話估計早一個月就說了,他倆實驗室什麽強度你也知道。再說了,也兩三年沒去了,我們家其實也不講這個……你是想去哪兒玩嗎?我都有空啊。”
方予厭抿笑,“嗯,跟我去一次墓園吧。”
“行……啊?”周束楚下意識就答應了,又猛地回過神,“我跟你去……不是等你?”
“跟我去,”方予厭說,“進去。”
周束楚沉默了好久,一直走到了公交站點,上了車收了傘,他倆縮在後半截車廂裏時,他才小聲的問:“你怎麽了?”
方予厭有些茫然,他能怎麽了?
“怎麽忽然搞這些……呃,對你來說有點煽情的東西?”周束楚思索着用詞,“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麽了?還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啊?”
方予厭好笑的嘆了口氣,“沒有,過年那會兒跟趙叔坦白的時候,就覺得他說的沒錯。”
“他說什麽?”周束楚緊張的問。
“他說你是個好人。”方予厭笑着說。
“靠!”周束楚也笑了,“發好人卡呢。”
“是啊,”方予厭點了點頭,“所以他說我爸會喜歡你的。”
周束楚的心立馬又懸起來,“真的嗎?”
方予厭在交流捏了下他的手,似乎是安撫他,“誰會不喜歡你。再說,不需要他喜歡,我喜歡就行了。”
“那你為什麽還……”周束楚猶豫了一秒。
“不知道,”方予厭搖搖頭,“估計是想炫耀一下。”
炫耀一下?
這個用詞可能還是不夠恰當。
只不過是,習慣了和周束楚光明正大關系親近了十來年,忽然一整個寒假躲躲藏藏的。
讓方予厭有些憋悶。
他想宣示什麽,卻自知在現在絕不可能。
那至少對死去的人可以坦誠一些。
而且他也确實,因為周束楚,很高興,很幸福。
按照趙鳴的話來說,多去看看,讓他就是讓于洲看看他現在的生活過得如何吧?
那就告訴他方予厭現在過得很好就好了。
而周束楚打知道方予厭要拉他在清明去墓園之後,周束楚又默不作聲的着急上了。
方予厭看他一天洗兩次眼鏡,隔着兩三天開始看衣櫃結果發現裏面亂成一團開始收拾整齊,完了對着一摞摞衣服陷入沉思。
方予厭趴在上鋪,伸手就能摸着他的頭,方予厭也這麽做了,拔了一下他頭頂的呆毛,拉長語調道:“你就穿校服去得了。”
“彰顯我的青春活力是吧。”周束楚仰頭看着他。
“嗯,”方予厭笑着點了點頭,看見他因為仰頭滑落頭發而露出來的耳朵,又摸了摸耳洞,“可以換耳釘了吧。”
“對,可以了。”周束楚立馬站直了去翻生日的禮物盒。
那盒子就放在長書桌屬于方予厭的那個抽屜裏,裏面還有那罐沒用的泡沫雪噴罐。
周束楚拿出耳釘,看着床上的方予厭招了招手,“下來。”
方予厭沒動,坐在床沿上,一條腿踩在梯子上,一條腿垂下來。
他的小臂撐在膝蓋上,俯下身,“不下。”
周束楚笑了一下,能怎麽辦呢,只能自己拿了耳釘過去。
方予厭彎腰,一只手抓着床沿,将右耳朵露出來側向周束楚。
周束楚将方予厭耳朵上的消炎棒取下來,換上黑色的耳釘,方形的黑锆石藏在細碎的發間。
他撥弄了一下方予厭的頭發,把耳釘擋上,又顯露出來。
方予厭伸手将盒子裏另一只耳釘拿走,托着他的下巴一擰,将周束楚的左耳露出來。
“能溫柔點嗎哥哥。”周束楚悶聲笑了一下,但是一點沒掙紮的被擰着下巴撇着頭,只是目光斜斜的挂在方予厭臉上。
方予厭沒說話,給他把耳釘換了,摸了摸他的耳朵,又抹了一下白锆石,慢慢的後撤了一些。
不過他沒退多遠,捏着周束楚下巴的手又一用力,将他的臉擺正了對着自己。
方予厭附身在他眉心親了一下,就将人松開了。
“夠溫柔沒?”
他的手松開前擦過周束楚微張的唇。
如果不是姿勢不方便,也不會只親眉心了。
清明那天下了雨,風有點大。
方予厭內襯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外面套上了周以溫送的棕色大衣就出了門。
有方予厭做示範,周束楚也沒糾結穿什麽,就穿了常穿的那件,和方予厭同款的黑色風衣。
這是周束楚第一次進墓園,也是第一次看見于洲長什麽樣。
他原本還想着清明是不是要買點什麽,燒燒錢……之類的。
但是方予厭似乎已經習慣了空手來,一路也沒提說要帶東西,周束楚也就什麽也沒說。
到了墓前,方予厭沉默了一會兒。
剛跟在路上停了一會兒的雨現在又重新下起來。
周束楚撐開傘,遮擋住方予厭和墓碑。
“爸,”方予厭說,“他就是我說的人。”
風夾雜着雨水吹來,傘并不能完全擋掉。
周束楚發絲也吹亂了,不受控的貼在眼鏡上,又繼續被風吹開。
方予厭微微低着的頭,也因為垂落發絲的遮擋看不清表情。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但每一句話在周束楚耳裏都好像加了回音的特效。
“我說我喜歡男人,他叫周束楚,就是他。”
“如果可以,我想你能祝福我們,貪心一點,希望你能保佑我們少走些彎路。”方予厭說,“如果不行,那你就當我沒來過,也不用告訴我你不願意。”
他沉默了半晌,最後只說了四個字:“謝謝你,爸。”
方予厭這樣生硬又直接的話,如果于洲就站在跟前,估計也要被氣死吧。
周束楚想,他應該說點什麽。
但無論說什麽,此時此刻,都顯得既沉重又輕浮。
他只能安靜的撐傘,看着方予厭。
直到方予厭轉過頭,握着他的手:“走吧。”
周束楚看了一眼墓碑,聲音很輕:“我不用……”
方予厭搖搖頭,“我只是讓他看看你,其實或許也只是我心裏的一種儀式感,你是這個人,你在這裏,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任務。”
周束楚沒說話,只是順着方予厭的動作,撐着傘跟他走出這一排墓。
直到路過途中的保安亭,周束楚将方予厭帶了過去,在檐下躲雨。
方予厭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動作,周束楚安撫的笑了笑,輕聲說:“在這等我一會兒。”
說完他就撐着傘往回跑。
方予厭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變小變模糊,最後只剩下一個點兒,在某一排墓碑裏消失了。
周束楚按着記憶找回去,沒出錯,很快找到了于洲的墓。
他在墓前喘了兩口氣,喘勻了,才從兜裏掏出一個盒子。
那個盒子和裝生日耳釘的盒子一樣,打開之後,裏面的耳釘也是一樣的。
他在墓前蹲下,把盒子打開了。
“于叔好,”他說,“這個耳釘,算是現在我對方予厭的承諾。它原本就是一對白色一對黑色。我拆開了,一半現在和他戴上,一半留着。”
“我原本想着,以後拿着戒指把這對舊耳釘換下來,再給他戴上新的承諾。現在想想,另一副就給您保管好了。”
他把兩枚小巧的耳釘放進香灰裏埋着。
“這次他帶我來介紹給您,以後,我也有底氣帶他來跟您說,我把他照顧的很好,您放心吧。”
周束楚收起空盒子,笑了笑,“我就知道今天想帶上這幅耳釘是天意,您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