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的那邊（2）
山的那邊（2）
晚上十點，沉柏影的私人手機在震動。
這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只告訴了一個人，也只保存了一個人的手機號碼，那便是莊夢。
他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響起了莊夢歡快的聲音：“喂，你下班了嗎？”
“還、沒、有。”沉柏影坐在老板椅上，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道。
剛和Cindy談完，他待會還有個會議，今天下班，估計都要晚上11點了。
“嘿嘿，沉總可真忙碌~我已經下班了哦~馬上就到家了，可以躺在床上追劇了~”電話那頭，傳來了莊夢得意洋洋的聲音，即便是隔着手機，也能感受到她歡快的聲音。
“真好啊，我待會還得和一幫老男人開會，我也想躺在床上看劇，再摟着我的……主人。”
他慢悠悠地說着，聲調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戲谑，越來越調笑。
每每他一喊她“主人”，她就立刻羞得驚慌失措，非常慌張地說：“不正經，活該你加班！”
哪怕隔着手機，沉柏影似乎也能看到她臉紅的可愛模樣，歡快地笑了起來，疲倦一掃而空。
他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話鋒一轉，問道：“莊夢，你對你現在的工作還滿意嗎？”
“沉總，我對我的工作很滿意，我工作也很認真，很積極，同事們對我也很好。”莊夢一下子就警覺了起來，怎麽回事，頂頭大boss開始關心她的工作狀況？
“今天晚上Cindy來找我聊了聊，從明天開始，你的工作內容會有一些變化，你可能會被調到她的團隊裏。”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将這事告訴了她。
“哦……”
“如果你不願意，你也可以不用去她那裏，既然你現在的團隊還不錯，那就繼續待着吧。”
Advertisement
“不用，我服從安排。”她很平靜地說道，“而且，我很期待。”
“嗯？”
“Cindy是我在職場上見過最厲害的女性。如果我跟着她幹，一定能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莊夢的口吻，變得自信起來。
她不再是那個怯懦的、 拿不到轉正名額，就不知所措，蹲在天橋上抱頭痛哭的小姑娘了。她成長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沉柏影握着手機，居高臨下地望着A市夜景，蔚藍色的夜幕玻璃上映出了他欣慰的笑容，他的小姑娘，變得成熟了。
就在他出神之際，電話那邊傳來了鑰匙打開防盜門的聲音。
莊夢說話變得小聲：“我到家啦，我先去洗澡，先挂了。”
“好。”
挂掉電話，映在玻璃幕牆上那一張英俊的面容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落寞。
早晚有一天，他的小姑娘會自信勇敢地獨立生活。
那個時候，他就不被需要了吧？
……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莊夢就收到了Cindy發來的會議邀請，早上9點，在她的辦公室開會。
比起上一次的忐忑不安，這一次，她雖然還是很緊張，更多的卻是帶着些許期待。
艾倫的團隊雖然很好，很融洽，工作也算得上輕松，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對Cindy卻生出了向往之情。
不同于她面對沉柏影的高高仰望，每每看向Cindy，她的心中，總會有一個聲音雀躍地說：“終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樣。靠着自己的努力，爬到山頂！”可以說，Cindy就是她職業生涯上的榜樣。
“Cindy姐。”她推門而進。
“莊夢，你來的還挺早，我們的會議還沒開始，先等一等吧。”Cindy正忙着，她今天十分罕見地穿了職業裝，外加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這是她會見客戶和領導的裝扮，算是她的“戰袍”。畢竟，她平時在公司，都是穿一身運動裝的。
“Cindy姐。”
“Cindy姐。”
快九點了，不斷有人走進Cindy的辦公室。這些人，很多莊夢都認得。
到了9點，辦公室內，加上Cindy，一共來了10個人。
Cindy快速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名單裏，有将近一半的人，沒有來，這比她預料還要少一些。
過往的一切成就都歸零了，從今天起，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Cindy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機，踩着12厘米的高跟鞋，環視一周，對着辦公室裏的人沉聲說道。
“歡迎各位，來到我的新團隊，從今天起，我将成立一個新的項目組，我命名為，X計劃。”
……
Cindy向沉柏影提交的項目方案，便是成立一個新的項目組，完全獨立于公司內其他事業群，專注于打造“短劇”。
Cindy領頭做短劇？這對一直以來，都專注于傳統影視劇集制作的風影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短劇投資少見效快，平均幾十萬完成一部劇，制作周期短，回本速度快。如果命中爆款的話，投入産出比遠高于傳統電影、電視劇等大制作，行業內不乏“投資數十萬，充值能過億”的財富神話。雖然“做爆款”帶有極大的不确定性，不過還是有足夠的“吸金力”。
但當Cindy說明“X計劃”是要做短劇時，包括莊夢在內，辦公室裏的所有人，心裏都“咯噔”一聲。
雖說現在短劇有越來越火的趨勢，但題材庸俗，制作粗糙，內容無非就是短、快、爽的打臉套路，什麽“霸道總裁愛上我、英雄救美反被救、欲擒故縱談戀愛、綁架案中見真情”。
目前已經有不少自媒體和機構靠着“短劇”，淘到了金，但這不是“恰爛錢”嗎？風影作為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多年來深耕內容，能夠在一衆影視巨頭的夾縫中生存，不就是靠“精品化”的路線，拼出了一片天地嗎？
Cindy本人，更是在無數次員工大會上，或是對外的新聞發布會上，反反複複地提及風影“不做垃圾，只做精品”的經營理念，怎麽到現在，她開始打自己的臉了？
辦公室裏的人，面面相觑，心裏都琢磨，這X計劃，能行嗎？
Cindy環視一周，她将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知道大家都心存疑慮。
“短劇只是一種媒介，一種載體，媒介和載體沒有好壞，高低優劣之分，重要的事它承載的內容。”Cindy朗聲說道：“我們是要做短劇，但是我們要做的，是目前市面上從未有過的短劇，那就是——”
她拿起馬克筆，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關于女性主義的短劇”。
看到“女性主義”這四個大字，莊夢眼前一亮，的的确确，這是市面上鮮有人涉足的領域。
Cindy冷笑一聲，繼續說道：“長期以來，我們已經受夠了影視劇裏陳腔濫調的套路，婆婆媽媽，老掉牙的劇情，雌競的戲碼，這一次，讓我們來做點不一樣的內容。”
“為什麽影視劇裏，幾個女人要為争一個男人的寵愛打的頭破血流？難道她們的世界裏，只有男人嗎？”
“為什麽影視劇裏，壞女人才能打破社會規定，享受“自由”，好女人卻要回歸家庭，相妻教子，這不就是現代社會的貞節牌坊嗎？”
“為什麽對女人的懲罰，就是讓她迫不得已，嫁給一個不愛的她的人，還要安排曾經被她拒絕過的屌絲，飛黃騰達後，在她面前趾高氣昂、當着她的面，嘲笑她的戲碼，難道對女人來說，結婚是唯一的選擇嗎？”
“為什麽影視劇裏的女上司，都是沒有任何能力，咄咄逼人，只會嚷嚷的大嗓門？關鍵時刻，總是男上司出面擺平問題？就連影視劇裏的職場上，也充斥着對職業女性的偏見？”
“生兒子，生兒子，生兒子，女主角嫁給好男人，第一要務，就是生兒子。而懲罰懷女人的手段，就是讓她一輩子都生不出兒子。”
Cindy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
她每說一句，莊夢就虎軀一震。
對啊，為什麽？
為什麽長期以來，我們的影視劇，被塑造成了這個模樣？潛移默化之間，“厭女”通過各種各樣的影視傳播，規訓每一個人？
莊夢陷入了沉思，默默不語。
Cindy說得口幹舌燥，拿起礦泉水杯，就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水，突然，她cue到了莊夢，“莊夢，你是團隊裏最年輕的女性，你說下你曾經遇到了女性困境吧。”
突然被Cindy cue到，莊夢有些緊張，她略想了一想，整理了下思路，開口說道：“我認為當今女性，面對的很多問題，都根源于經濟問題。在很多地方，尤其是經濟不發達的地方，女性壓根就不享有任何的財産繼承權。”
“重男輕女的父母認為，女孩就是早晚別人家的人，是給別人家養媳婦，他們對女兒的投入越少，對她索取的越多，就越占便宜，就賺到了。”
“說得很好！經濟問題，的确是個大問題！”
Cindy在這些已經寫下的衆多議題的最上面，寫到了“女性財産繼承權”的問題。
她冷笑了一聲，又在旁邊添加一行小字，針對“吃絕戶”的撈男很多。
Cindy寫了滿滿一黑板，這些都是現代女性的困境。
這些問題，就像是房間裏的大象，所有人都知道它們的存在，卻都默不作聲。
既得利益者的男性，當然不會承認現實，他們會拼命否認，甚至會颠倒黑白：“明明你們女的，更占便宜好吧？”
這些一黑板的問題，是所有女性遭遇的困境，最可惡的是一些被忽悠瘸了的部分女性，會背叛自己的性別，清高地說道：“哎，我和那些女的不一樣……”以此來凸顯她們的特殊之處。這些人，已經心甘情願地淪為了男性的附屬品。
Cindy成立新的項目組，堵上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是要将這層窗戶紙捅破，喚醒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
“這個問題很嚴重，不要再假裝看不見。”
這便是“X計劃”的目的。
所謂的X，意味着女性DNA裏，XX染色體，也意味着未知的、充滿不确定的未來。
X計劃，注定要做的不是普羅大衆喜聞樂見的內容，Cindy已經押上了她的一切。
她的一只腳，已經向前一步，邁向了懸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