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先要學會說“不”(5)
先要學會說“不”(5)
“王老師,您找我?”莊夢敲了敲會議室的門,走了進來。
老王面色有些不好看,幹咳了兩聲,“那個,莊夢,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次咱們組裏的轉正名額只有一個,何美晴比你更優秀,所以我會推薦她轉正。”
“你試用期不合格,不能轉正了。”
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莊夢渾身冰冷,血液倒流,憋紅了臉,語無倫次地說道:“王老師,我也很努力啊,這幾次的活動策劃,你也看到了——”
“我沒說你不努力,但別人比你更優秀!”老王板着臉說道,“承認你不如別人,就這麽難嗎?”
莊夢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
“我提前告訴你,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這期間,你可以去別的公司去投簡歷,我提前告訴你,給你一個緩沖時間,這也是為你着想。”老王語重心長地說。
馬上就要過年了,別的公司招聘基本上都停止了,她上哪去投簡歷啊!
不,她決不能失去轉正的資格啊!
莊夢漲紅了臉,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上前一步,鼓起勇氣:“王老師,你要不再考慮考慮,我真的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你怎麽樣,跟我沒關系!轉正名額只有一個,給了她就不能給你!這公司又不是我家開的,我說了不算。”老王冷酷說道,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莊夢舉足無措地站在會議室裏,想哭,卻又不敢哭,望着四面刷的粉白的牆,一陣暈眩。
她的天,塌了。
……
晚上8點,A市這個城市巨獸真正醒來的時刻。高架橋是它的筋骨,來來往往的車輛,是它的血和肉,聳立的摩天大樓,是它高聳的器官。四海而來的社畜打工人,則是喂養這只巨獸最好的飼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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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夢背着雙肩包,失魂落魄地走在馬路上。
一群三五成行的大學生們和她擦肩而過,他們勾肩搭背,熱火朝天地讨論着未來的計劃。
出國旅行,拿到了大公司實習的offer,他們的眼神,是那麽清澈,有着無數的活力,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一定會過上幸福人生。
曾經的莊夢也有過這樣充滿朝氣的眼神。
幸福,本來觸手可及,直至她的右手,出現了一道傷疤。那是三年前,炸薯條的油鍋飛濺出來的油點子,迸濺在手背上留下的疤痕。
傷口早已愈合,但她總會感覺到那裏隐隐的疼,這不是皮膚之痛,而是刻骨銘心之痛。她永遠都忘不掉那個炎炎夏日,她看到那篇匿名帖子時渾身徹骨地冰涼。
那個匿名發帖人毀了她觸手可及的幸福,還有最寶貴的信心。
三年過去了,那件事對于別人來說,不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對她來說卻是深淵。
她像牛馬一樣努力地工作,不敢對一切不公平說“不”,皆是因為,她好不容易從深淵裏爬上來,再也不敢重新墜入深淵。
楚妍去紐約讀大學,肖俊進了演藝圈,徐天一是去了她爸爸開的公司,周莉莉回老家考公務員,只有她,還像一只蟲子般掙苦苦掙紮着。
此時此刻,她手機響了,有氣無力地接聽,“媽。”
“莊夢,你在哪啊?哎,媽給你說,再給我打五千塊錢過來,你弟弟他在學校和別人打架,把人的頭打破了,要賠醫藥費。我不給你說,我得去醫院了,你記得,趕緊給我打啊。”
“媽,我卡裏只有五千塊錢了——”
“滴——”那邊的電話已經挂斷了。
這通電話,似乎成為了壓垮莊夢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僅是一只蟲子,還是一只無家可歸的蟲子。
對于那些光鮮靓麗的主角們,當他們在享受着完美人生時,同一個城市,那些扮演着npc的人物,為生活苦苦掙紮着。
主角們的人生是大起大落,可NPC的生活卻是千篇一律,就連痛苦,也是鈍刀子割肉,為下個月的房租,一頓飽飯,一張車票發愁。無數的NPC們無聲無息的活着,無聲無息地消失,悲哀的像一粒灰塵,無處不在,卻從未有人注意過。
莊夢站在天橋上,地下轟隆飛馳的地鐵,産生的共振,讓天橋微微晃動。
她的視野也搖搖晃晃。
天橋下面的車水馬龍,數不清的紅色車燈,讓那個她回想起密密麻麻的蟻穴。這個世界,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蟻後,而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工蟻。
努力改變人生,這只不過是一句美麗的謊言。
如果,她從這裏跳下去,所有的痛苦都會不會全都結束?
她微微吞咽,結束一切痛苦,這個誘惑,太大了。
……
……
……
不知過了幾趟地鐵,莊夢慢慢蹲下來,雙臂抱膝,埋頭小聲啜泣。她實在懦弱,不但沒有拒絕別人的勇氣,就連被結束痛苦的勇氣也沒有。
她蹲在天橋,小聲嗚咽着,像一只受傷了的流浪貓。天橋上,來來往往的人雖多,卻沒有人為她駐足。
這個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夢想破碎的可憐人。
下雪了,一開始是如撒鹽般的雪,北風呼嘯着,雪花越來越大,白茫茫的雪和行人們口中呼出的白茫茫的霧氣,讓這個城市的空氣變得潮濕。
行人快步離去,疲倦一天,他們想要快些回家,回到溫暖的家,那裏是他們抵禦這個冷漠城市的唯一武器。
莊夢在這個城市沒有家。給媽媽打了五千塊錢後,她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雪越下越大了,莊夢的頭發和衣服上,落了薄薄一層的風雪。她蜷縮着,又餓又冷,是那個賣不出去火柴的小女孩。
天橋上的人來來往往——
一個高大身影在她面前駐足,撐着傘,為她遮擋風雪,輕輕地嘆了口氣:“莊夢,怎麽我每次遇到你,你都這麽狼狽?”
莊夢茫然地擡起頭,看到面前身穿黑色羊絨大衣的男子,是他,那位神秘先生。他怎麽在這?
她往後縮了縮,不是他遇到自己的時候狼狽,而是她的人生,就是狼狽的人生。
他伸出了右手,“走,我帶你回家。”
家,她有家嗎?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無論如何,“帶你回家”,這四個字,于她而言,就如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最後一根火柴,擦亮了,豆大的火苗,微弱的光芒,卻還是光芒。
她伸出手,稍稍遲疑,退縮,最終還是握住了那只大手。
他的右手,幹燥,溫暖,将她冰冷的手緊緊握住。
他帶她走下了天橋。
……
一輛豪車行駛了過來,是一輛加長林肯,司機下車,打開車門,恭敬地說道:“沈總。”
莊夢微微一動,原來他姓沈。
他讓她上車,兩人一起坐在後座。
“嗯,去建國門大街。”
“是,沈總。”
車裏很暖和,莊夢身上的積雪很快化成了水,“滴答滴答”落在真皮車座上。
沈先生略略瞥了她一眼,扔過來一條毛巾,蓋在她腦袋上,“擦一擦。”
她低着頭,腦袋上蓋着毛巾,眼淚“吧嗒”一下就落了下來。
“哭了?”
“我沒哭……”她低着頭,鼻音哽塞地說道。
“還逞強。受了委屈,就哭出來。”他冰藍色的眸中,微光一閃,遲疑片刻,又補上了一句,“在我面前,你永遠不需要僞裝。”
他播放了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掩蓋了她啜泣聲。
車內音樂流淌,他望着窗外,讓她有了片刻的時間,可以喘口氣,流着眼淚,釋放壓抑的情感。
……
半個小時候,車停下了。
沈先生:“下車。”
“去哪?”她哭過之後,心情緩和了許多,只是聲音還帶着濃濃的鼻音。
“吃飯。”
已經有門童為他們打開了車門,這是一家開在古寺裏的法餐廳,米其林三星,是A市頂尖的餐廳。
古寺裏的法餐廳,門前亮着幾盞淡橘色的燈籠,朱紅碧瓦在白雪和松柏的掩映下,靜谧,幽深,和一公裏外嘈雜的地鐵站相比,猶如兩個世界。
雖然同在A市,但這裏是富人的世界。莊夢從沒到過這麽豪華的場合,露怯,在門口徘徊,不敢進來。
“愣着幹嘛,你不餓嗎?”沈先生扭頭問道。
莊夢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了,她臉一紅,跟了上去,緊張兮兮,在沈先生身後亦步亦趨,就像跟着老母雞的小雞仔子。
沈先生似乎是這裏的常客,這裏的服務生都認識他,态度很尊重。
落位後,沈先生随意翻着菜單,“你吃什麽?”
莊夢看了一眼滿是法文的菜單,怯懦說道:“你點吧,我都行。”
沈先生對着服務生道:“兩份松葉蟹和牛套餐。”
服務生:“好的沈先生。”
用餐時,沈先生什麽也沒說。
莊夢也埋頭吃着她人生第一頓法餐,前菜是橄榄番茄松子沙拉,餐前面包配黑松露黃油和發酵水果醬,主菜是和牛花椰菜鵝肝,梨子佐松葉蟹蟹腿。
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即便是剛剛絕望到想要從天橋跳下去的莊夢,依舊能被食物的精致和美味所感動。
裝飾豪華餐廳非常溫暖,和外面北風呼嘯的寒冬宛若兩個世界。富人的世界,最大的特點,便是恒定。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富人世界的溫度,永遠是恒定的26度。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人們,情緒也和溫度一樣,不冷不熱,永遠恒定。
在這樣溫暖恒定的環境裏享用美食,莊夢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她甚至在慶幸,幸好剛才沒跳下去,否則此時此刻的她,就吃不到這些美食了。
等她吃完主菜,沈先生喝着紅酒,搖晃着高腳杯,悠悠說道:“現在吃飽了?”
莊夢點點頭,原本蒼白的小臉,酒足飯飽後,紅撲撲的。
沈先生勾了勾嘴角,“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事,讓你像個小流浪狗樣蹲在天橋上。”
莊夢低下頭,小聲說道:“我要沒工作了……”
除了大學時期和李雨婷要好過,她從來都沒什麽朋友,眼前的沈先生,成為了她唯一的傾訴對象。于是她就将所有事情,一股腦地全部告訴了他。
“呵。”沈先生輕笑了一聲,話中含有幾分嘲諷,“我還當什麽事呢。”
他的輕描淡寫,卻讓莊夢心生惱怒之情,對于他這種成功人士,當然不會體會她的痛苦。只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敢怒不敢言。
沈先生看着氣鼓鼓的小姑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這個慫包,在別人面前唯唯諾諾,偏偏只會在他面前發怒。
好了,不逗她了。
沈先生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問你,這事已是定局了嗎?”
莊夢怔了一下,擡起頭,“啊?”
“我問你,你失去轉正資格,這事是板上釘釘了嗎?hr已經給你發郵件了嗎?”
“還沒有……”
“那你還有機會。”沈先生簡明扼要地說道。
莊夢晦暗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
小女孩手中已經熄滅的火柴,又“噌”的一聲複燃了,發出了微弱的亮光。
“這事最終決定權在誰那?”
“大領導Cindy。”
“那你就去找她,直截了當的告訴她,你才是應該轉正的那個人。”沈先生言簡意赅地說道。
“啊??”莊夢愣住了,頓時,腦袋搖晃的就像撥浪鼓一樣,連忙說道:“不行,不行——”
她從未想過去找Cindy啊!這種越級彙報的事情,她怎麽敢做!會被罵死的吧!
沈先生冷笑一聲,“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你不去做,就表示你并不是真正想要這個工作。”
“我想要!”莊夢擡起頭,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沈先生露出了一絲贊揚的表情,“那就豁出去,拼一把。跟Cindy談判,說你應該得到這份工作。”
“哪怕輸了,你也沒有任何損失。畢竟,現在的你,一無所有。”沈先生一針見血地說道。
莊夢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他說的沒錯,的的确确,談判失敗了,就算Cindy痛罵她一頓,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萬一,真的成功了呢?
她腦中忽然蹦出來那個被Cindy罵哭的女生,渾身一顫,又打起了退堂鼓,“不行……不行……”
沈先生笑了笑,沒說什麽。
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
他示意,服務員走了過來,“買單。”
“好的沈先生,您今天一共消費了4800元。”
服務員遞來賬單。
沈先生接過賬單,遞給了莊夢,冰藍色的眸光中閃過一絲狡黠,“莊夢,你之前不是說好,要請我吃飯的嗎?你該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啊??????”
莊夢徹底傻眼了,這頓飯,她買單???????
開什麽玩笑,吃一頓四千多的飯,這不是要她的命嗎!!!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斷頭飯???
這位沈先生,也太黑心了吧!!
沈先生握拳輕咳了一聲,強忍住笑,“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找你的領導面談,二是,這頓飯由你買單。”
“我去找Cindy!”莊夢毫不猶豫地大聲說道,聲音之大,讓服務生都吓了一跳。
沈先生眸中的笑意更深了,眼睛彎彎,好看極了。
他修長的手握着鋼筆,在賬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莊夢伸着脖子想要看清楚他的名字,卻沒看看見。酒足飯飽之際,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沈先生算計了。沈先生簽的不是賬單,而是她的賣身契。
“你帶電腦沒?”沈先生突然問。
“哦,帶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社畜,就是要随時攜帶電腦。套用一句老話,那就是士兵上場打戰,能不帶槍嗎?
“現在,你把你過去六個月,幹的活,取得的成績,一五一十地給我寫出來。”
“?”
“笨蛋,你要找你領導面談,難道是抱着她的大腿,求她給你工作嗎?當然是要向她展示你取得的成績,讓她知道,你才是最應該得到這個工作機會的人。”
“哦哦……”莊夢從自己的雙肩包中,掏出了電腦,稍稍有些猶豫,“我在這寫嗎?”
這裏可是優雅法國餐廳啊!她怎麽能在這裏辦公?!
“對,就在這寫,現在就給我寫。”
莊夢只好硬着頭皮開始拿出電腦噼裏啪啦開始寫,沈先生瞥見了她那臺筆記本,好似氣不打一處來,低聲罵了句:“破電腦你還留着。”
莊夢:“?”
“跟你沒關系,快寫!”
“哦……”
別的客人瞅見了,無奈聳聳肩,這種高雅的地方,怎麽會混進來工作這種髒東西。
“我寫完了。”莊夢将電腦屏幕轉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說道。
沈先生掃了一眼,臉色鐵青,“莊夢,如果你是我的下屬,此時此刻,你已經被開除了。”
莊夢委屈巴巴:“啊?”
“你這是寫工作彙報,還是寫小作文?我要看的是你的産出!不是你的心路歷程!我問你,你既然說你深度參與了那部電視劇的網絡營銷,那我問你,核心數據是什麽?同比增長了多少?轉化率是多少?”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把莊夢問住了。說實在的,她從沒關注過這些數據。
“給我立刻改。”沈先生語氣有些不太好。
“好的老板……不,沈先生……”
終于,在沈先生喝完一整瓶紅酒時,莊夢終于改好了。
三番五次修改,莊夢按照沈先生所說的“金字塔”原則,将最重要的核心數據列在了最前面,并進行了橫向縱向對比,一目了然。
沈先生讓她量化自己的産出,雖然有些難,但也不是不能做到。畢竟,她的的确确,做了非常多的事情。
沈先生瞥了一眼最終版本,臉色稍霁,點了點頭。
呼,莊夢長舒了一口氣,收起電腦,驚喜地發現自己面前有一個擺盤精美的甜點。
而且是她最喜歡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沈先生:“獎勵。”
莊夢頓時雀躍了起來,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原本陰霾的心情,此時已經全部一掃而空。
莊夢正低頭開心吃着巧克力慕斯蛋糕,絲毫沒注意到,對面沈先生的眼神有些不太對。
一瓶紅酒,讓他原本隐藏起來的危險氣息,稍稍浮出水面。他瞥了一眼巧克力慕斯蛋糕,又瞥了一眼吃的很開心的莊夢,眸子愈發幽深。
她的滋味,應該也很甜美吧?
真想快點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