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張烨到夜市的燒烤攤時,老板娘正帶着幾個小工備菜,因為張烨來晚了十幾分鐘,老板娘斜着眼瞪了他好幾次,張烨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讓自己過去低頭哈腰地道個歉。
放在以前,為了息事寧人,張烨可能會過去道個歉,意思意思把事兒抹過去也就完了,他不喜歡挑事兒,就算現在這樣掙紮着過,他也想過得消停一點兒。
但是今天,張烨心情實在不太好,那股軸勁兒上來了,心裏像梗着個大秤砣,氣也不順,他不去理老板娘,也不解釋,穿上油乎乎的罩衣,檢查着待會兒要用的炭火和調料。
“哎喲喲我的老腰啊!”老板娘在張烨身後誇張地叫喚起來,“命真是苦啊,開他媽個燒烤店,每天都蹲着搞這些破菜,還不如小工過得舒服呢!”
“每天不都這樣嗎,”幫工的阿姨笑着勸起來,“腰痛你就先去歇歇吧。”
誰知道老板娘不願意消停,吼得更起勁兒了,“我哪有時間休息?晚十幾分鐘就少掙錢!還他媽要給你們發錢呢!有的人還想不幹活就先拿錢,我看我這個老板娘還沒有你們這些小工過得舒服,你們都是祖宗,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想歇間就歇間……”
話裏話外的意思,看來老板娘也知道了張烨想預支工資的事兒。
張烨捏着燒烤夾子,對着眼前燒得哔啵作響的炭火閉了閉眼。
他不能翻臉,他沒這個本錢翻臉,不理會就是他現在能做出的最大抵抗。
張烨烤完了第五單燒烤,晚班的另一個燒烤小工就來了,先跟他換了個手。
他的手已經沾滿了油,滑溜溜的從罩衣兜裏掏出了手機,上面顯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老媽打過來的。
張烨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手上的油打滑,他劃了好幾次,才把電話撥過去。
老媽接得很快,一接通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頓哭罵。
“臭小子!你死哪兒去了呀!怎麽電話也打不通啊?你快來醫院,小葡萄昏過去了,你快來啊!”
張烨眼前黑了一下,他本來就缺覺,急火沖上來,腳底發軟站不住,手往旁邊一撐,才穩住了沒往地上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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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往哪兒撐!”
張烨聽見旁邊有人在驚呼,然後被人一把扶住了,是剛剛替他的那個小工。
張烨的眼前漸漸恢複了視力,其他各種感覺也慢慢回來了,他覺得手心裏一陣火燒火燎的疼。
“烨哥你沒事兒吧?”小工擔心地問他,“站不住嗎?怎麽一下撐到燒烤架子上面了呀?”
張烨看了看手心,各種調料和油污遮住了燎泡,還好剛才小工扶得及時,傷得應該不重。
“謝謝,我沒事兒了。”張烨甩了甩受傷的手。
“烨哥,你先去用涼水沖沖手,這……這應該挺疼的吧?”小工從地上撿起了張烨沒拿穩的手機,遞給他,“是出了什麽事兒嗎?”
張烨咬了咬腮幫子,接過手機,電話已經挂斷了,他重重嘆了口氣,“孩子出了點兒事,我……我現在得去趟醫院,今晚你得幫我頂一陣兒了。”
“行,你快去吧。”小工一聽是孩子,又聽要去醫院,瞟了一樣老板娘,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別管老板娘,我待會兒幫你跟她說。”
張烨沒精神地對着小工草草道謝,胡亂找水沖了一下手上的傷口,扯掉罩衣就往醫院趕。
兒童住院部裏依然充滿哭泣和吵鬧,張烨聽得想發瘋。
老媽臉上哭得已經不能看了,頭發也扯亂了,靠着牆蹲在地上嚎,周圍好些家長和護工在圍觀勸解。
“小葡萄呢?”張烨問她。
老媽嚎得抽抽噎噎,張烨聽不清她在說什麽,順着老媽手指的方向,往醫生值班室跑。
張烨聽不懂醫生一通專業的解釋,在一堆專業解釋術語中,只捕捉到了反複出現的“腸梗阻”,和下判決似的,“要準備手術”。
“要多少錢?”張烨手上的燎泡一跳一跳地疼,“我……我得去籌錢。”
醫生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憐憫的表情。
張烨手上的錢還是不夠,他打了一圈電話,都沒借到錢。
張烨的老爸是在他高三的時候肺癌走的,走得很快,快到張烨和他媽都沒反應過來,就得準備搭靈棚了,但老爸走得再快,也不妨礙張烨家欠下了一屁股債,以至于張烨現在厚着臉皮再給親戚朋友打過去電話,對面一聽是要借錢,要麽直白地拒絕,要麽幹脆就挂了電話。
張烨翻着通訊錄,從A到Z,能打的他都打過了,最後,在Z裏,他找到了鐘遠航的名字。
張烨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腰背,捂住了眼睛。
小葡萄睡着了都帶着痛苦表情的臉,母親哭嚎的臉,銀行卡上可憐的數字,因為借貸東躲西藏的未來,一一在張烨黑暗一片的眼前掠過。
張烨猛地擡頭,盯着醫院天花板上白慘慘的燈,仿佛溺水的人盯着水面上遙不可及的太陽。
鐘遠航今天不值晚班,但還是拖到規定下班時間之後兩個小時才忙完,剛剛脫下白大褂,手機就響了。
鐘遠航拿起來看了看,是沒存過的號碼。
他原本不想接,慢條斯理地把白大褂挂好,把自己的夾克取下來穿好,剛穿了一個袖子,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把手機又拿起來。
號碼顯示是本地打來的,鐘遠航馬上就接通了。
“喂?請問找誰?”鐘遠航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
“喂,遠航,是我……張烨,你……下班了嗎?我請你吃個晚飯吧。”果然是張烨。
鐘遠航臉上浮出了一個不太像笑的笑容。
“我們現在有什麽必要坐下來一起吃飯?”鐘遠航問,“你還要請我吃飯?”
“就……先吃個飯,行嗎?”張烨低三下四。
“無事不登三寶殿,讓我猜猜看啊,你要請我吃飯,我只能想到兩個可能,”鐘遠航殘忍得很故意,“要麽,你想跟我發生點兒什麽,再續前緣,要麽,你想拿我們那點兒前緣,找我換點兒錢?”
張烨被噎得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這兩種,是哪一種呢?”鐘遠航冷笑起來,陰冷發狠地喚,“烨子。”
“能先吃了飯再說嗎?”張烨窩窩囊囊地懇求。
“不能,”鐘遠航逼迫他,“我不吃不明不白的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怕啊,你要是先請我吃了飯,再來擺我一道,我怎麽辦呢?”
張烨沉默了一會兒,沒太久,又開口,“我想找你借錢,小葡萄要做手術,行嗎?”
“這就對了嘛,”鐘遠航點點頭,“你總得圖我點兒什麽,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否則你怎麽會又走到我這條歪路上來呢。”
“遠航!”張烨被逼急了,這一聲喊得,終于有了點兒當年的影子。
“你在哪兒?”鐘遠航問。
“什麽?”張烨一下沒轉過彎來,鐘遠航的目的好像就是要激怒他,一旦達到目的,他立馬就轉變了重點,張烨覺得面對現在的鐘遠航難以琢磨。
“兒科住院部?”鐘遠航沒在意張烨的懵,接着問。
“啊,是,”張烨瞬間沒了脾氣,“你在哪兒?我過來找你?”
“別動,我過來。”鐘遠航挂斷了電話。
張烨聽了一會兒電話裏的忙音,把手機塞回了口袋。
鐘遠航現在對他的态度他很能理解,直接劈頭蓋臉地罵他一頓都不為過,但他知道,鐘遠航現在的意思,是要幫他。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最後能幫他的還是鐘遠航。
張烨的愧疚從心裏溢出來,侵入四肢百骸。
電梯門一打開,鐘遠航就看見了張烨,他就等在門口,靠着電梯對面的牆。
醫院的牆,很多人都不願意碰,因為覺得髒,覺得染上了病毒。
張烨倒是渾不在意。
鐘遠航下班後換了自己的衣服,依然戴着口罩,張烨一時沒有認出來,晃神的眼睛只在找白大褂,鐘遠航都走到面前了,他才看見。
“遠航。”他扯了個笑出來。
“身上是什麽味道?”鐘遠航毫不掩飾地擡手把口罩壓緊,“兒子住着院,你去吃燒烤了?”
“啊?”張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辯解着,“沒有,我在燒烤攤打工。”
“先去交錢,”鐘遠航口罩下的嘴角沒有笑,“什麽病?”
“腸梗阻,要做手術。”張烨跟着鐘遠航往繳費窗口走。
那還好,不是什麽慢性病,也花不了太多錢,鐘遠航評估着,随後又疑惑,張烨連這個錢都拿不出來了,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
到了窗口,鐘遠航朝着張烨伸手,“就診卡。”
“啊,對,就診卡……”張烨稀裏糊塗地在自己口袋裏翻找,一幅不太聰明,又笨手笨腳的蠢樣,他很懊惱,“就診卡在我媽那裏,還沒拿過來。”
鐘遠航深呼吸着嘆口氣,不耐煩地皺眉,“沒卡就過來把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報一下。”
張烨抹了一把臉,湊到窗口。
“張……張遠,身份證號是******20180314****。”張烨對着窗口機械地報數,報名字的時候觑着鐘遠航的臉色。
鐘遠航卻似乎對小葡萄的大名沒什麽反應,倒是咂摸着身份證裏的出生日期,“18年3月,那你們是17年夏天……的。”
張烨的頭快低得鐘遠航都看不見他眼睛了。
鐘遠航把銀行卡遞進窗口,很快拿出了票據,“怎麽,孩子都有了,還不好意思說這些?”
張烨很難堪,下意識要避開排隊的人群,朝遠處走。
鐘遠航跟在後面,看着張烨頹喪的背影。
“張烨,”鐘遠航喊他,“我幫你救兒子,你打算怎麽謝我?”
張烨停下了腳,還是沒轉身。
請吃飯當然是要請的,錢他也是肯定要還的,但他知道鐘遠航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張烨盯着地磚線,問,“你想要我怎麽謝你?”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話好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歧義,像是在對鐘遠航耍混。
他有什麽資格跟鐘遠航耍混?
張烨轉頭去看鐘遠航的眼睛,誠懇地又說,“什麽都可以的,只要我能辦到,什麽都可以。”
鐘遠航沉默了一會兒,把繳費的單據給張烨,“去,先把這個拿給住院部醫生。”
【作者有話說】
鐘遠航:推測一下老婆到底是什麽時候綠的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