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更
二更
“蔣森扣着,逮捕令你跟檢察院商量,最好用足四十八小時,還有你剛才說神秘人A叫尹從輝,就是無憂快跑的老板?”
馬提子叉腰。
“上班了我會會他,真是的!高中生能有啥恩怨?”
廖俊傑搖頭,同樣想不通。
現在學生壓力大,情緒問題重,校園命案一年比一年多,但跨越十幾年,多半是小團體之間尋仇報複的,還真沒見過,想到立青剛睡下兩個小時,十二呼嚕打得震天響,他沖馬提子揮揮手,上了車。
“你睡會兒再去,我去趟城大,碰碰運氣。”
“一個人啊?”
廖俊傑笑的嚣張,“這玩意兒還值當帶人?”
牧馬人加警燈開道,路人紛紛閃避,他一路紮進校園。
“知不知道犯罪了?”
廖俊傑擡起頭,跟前青年黑的冒油,頭發編的像非洲球星,輔導員端坐在他身後,端着搪瓷茶缸子。
青年充耳不聞,只管比對高清打印的視頻截圖,“我真沒看出來P了。”
“不是你P的?”
“我Deepfakes技術哪有那麽好?而且我是音效方向。”
“不是互聯網運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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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有點不耐煩,他是臨時被從學校創業大賽上拉下來的,還穿着隊服,手機裏夥伴都在催促,瞥輔導員一眼,意思是,這種文盲我非得搭理麽?
“嚴格來說,音效不屬于互聯網,不是現在啥都要蹭嗎?好就業,其實我主要是做混音,剪輯,降噪。”
廖俊傑說,“那是誰P的?誰叫你報警的?”
“不用叫啊!那是我的車,借給朋友開,回來發現拍到這段,我怎麽曉得她倒出來P了,還把記憶卡插回去?!”
廖俊傑不太相信,“一般人,沒事兒不得整理行車記錄儀。”
青年下巴挑高,拿大拇指頂自己,“我不是一般人。”
“啥子意思?”
青年嗤了聲,“意思是一般人确實理解不了我!”
廖俊傑愣一瞬,差點一巴掌扇出去。
輔導員及時跳起來,“警官,警官——哎,青春期,都這樣兒!”
拉到走廊上遞煙,“我聽明白了,剩下的我替他說。”
廖俊傑也不想跟斯文plus較勁,打了個可以的手勢。
“他那個校外兼職,是我安排的,他混的開,獎金高,大三就買了個車,但今年呢,學校組了這個隊伍,想沖一沖全國決賽,他是主力,他也沒空開,就是他兼職項目上的人在開,哎我明白——”
輔導員制止廖俊傑再次長篇大論論述問題嚴重性的企圖。
“涉案,很嚴重,但學校打包票啊,小李絕對不會故意幹擾警方辦案。”
“誰開了他的車?”
輔導員賠笑,“巧了,她就是今天大賽的評委。”
兩人橫穿大操場,往教學樓走。
“我們二本院校,就業是大問題,可以說一切的一切,都圍繞這根指揮棒開展,所有各行各業,有點兒成績的校友,我們都請回來,給出場費那種請,就為了跟在校生培養感情,培養關系,來您走這邊。”
靠近會場,各種易拉寶,宣傳牌,花花綠綠越堆越密。
廖俊傑摸着下巴,眼神空洞地在海報上掃來掃去。
嘉賓的頭銜都很精彩,什麽科大訊飛公司智慧城市事業群副總裁,什麽四川省青年聯席會常委,什麽清華企業家協會青創會員……
“啊,這個休寧。”
輔導員發現他盯住其中一張易拉寶半晌沒動,熱情地介紹。
“是這幾屆畢業生中最突出的一位,你別看她年紀小,她在本地社群很有號召力,人又熱情,雖然不能直接安排崗位,但能提供有實踐價值的實習,而且技術水平高,與時俱進,說實話,她這樣的人才,留在廣播界太可惜了。”
廖俊傑瞟輔導員一眼,他剛才并沒看見立牌上的小字,純粹被美色吸引。
輔導員站住腳,懇切地說,“您要找的就是她。”
“什麽?”
“那輛車平時是她在開。”
廖俊傑懷疑自己聽錯了,看看立牌,又看輔導員。
範立青給的微信頭像上根本不是這個氣質啊——
立牌上的女人太成熟了,而且不是妝容服裝加成,是眼神。
廖俊傑腦子裏幾條線索串起來,沒有具體形狀,但融會貫通。
他摸後腰,懊惱地啧了聲,出來太匆忙,別說槍,連警棍都丢在後備箱。
輔導員語重心長,“小李是好孩子,休寧也不會知法犯法的。”
廖俊傑冷笑一聲,犯罪分子難道頭上挂塊牌子?
不用輔導員指路,他跟着雷動的掌聲往裏走,一樓階梯大教室人滿為患,擠擠攘攘的觀衆從雙開大門往裏湧,一個個勾着脖子往臺上瞄。
他個子高,越過許多顆腦袋張望。
教室沒有鎂光燈,嘉賓遠遠看着,膚色都有點發黃,兩個年紀大的面色潮紅激動不已,忽然有人說了句什麽,嘩啦啦一片鼓掌,還有人吹口哨。
這裏非常不适合緝拿嫌疑人。
“賽程怎麽安排的?什麽時候完事兒?”
“一點休息,吃飯一個小時,下午繼續,休寧全程都在。”
“哪個是她?”
輔導員愣一瞬,廖俊傑剛才直勾勾的眼神,他以為他們認識的。
“左邊第三個,長頭發,穿深藍套裙那個。”
廖俊傑盯住死死看了兩眼。
太遠了,五官不甚清晰,但身形發型記住了,莫安生穿了雙尖頭白皮鞋,踩着紅毯,很女人,長卷發堆在肩上,工牌沒挂脖子,随意夾在腰上,又飒爽。
才八點半,還早,廖俊傑挑了個寬裕的位置,既能盯住莫安生,又不會被出出進進的人踩到腳,轉頭看輔導員,直接開嘲諷。
“您有點兒護短啊。”
“不是,休寧讀書的時候我還在當宿管,這孩子真不容易。”
輔導員看出他成見很深,有意替休寧挽回點印象分。
“她家是農村的,父母生了四個,重男輕女,對她不太好,其實她讀書特別突出,但也沒用,最後就上了我們這兒。”
“哪個農村?”
“酉陽縣,在武陵山區,重慶最窮的三個縣之一。”
“哦,我去過,抓毒販。”
剛好有人離座,廖俊傑坐下伸懶腰,“不好意思啊,昨晚我通宵。”
“沒事兒,您坐。”
輔導員笑了下,挨他站着。
“這個事兒肯定是誤會,我猜啊,休寧跟小李開玩笑,小李呢,手太快,刷地就去交警網站上提交了,他們這代人啊,寧願在網上跟陌生人掏心掏肺,都不願意在現實中打個110,都這樣兒。”
“您很喜歡她。”
“是啊,她跟我說過一件事兒,我聽着,真是唏噓。”
廖俊傑仰起頭,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她家有個親戚在重慶市區,那家只有一個孩子,成績也好,比她大,本來說好了,等那個孩子高考完,去住校了,就把她接過去,戶口遷進去,能讀個好一點的小學。”
“哦,後來呢?”
輔導員未語先長嘆,唏噓道。
“你記不記得有一年重慶熱的不得了?連着十幾天四十度,山火從北碚缙雲山燒進來,巴南啊,萬州啊,全着了,幾個區的黨員幹部,國企動員起來,男的上山待命——”
廖俊傑思忖,“好像是有這麽個事兒。”
“你肯定沒印象,我在街道上,背個筐,騎摩托上去送物資,她家親戚爸爸死的早,媽媽有病,有天夜裏,鄰居成年的全出去幫忙,亂哄哄的,第二天山火滅了,才發現那個孩子不見了。”
廖俊傑猝不及防,“就完了?”
“對,再沒找着,媽媽跟着也死了。”
“不好意思啊,這個座位你還要麽?”
輔導員換了座兒,“有時候人啊,就是一下子什麽都沒了,我聽她說完這個事兒,難受了好幾天。”
廖俊傑也怪不舒服的,“報警了嗎?”
“肯定報了呀。”
“那我回去查查檔案,失蹤案。”
輔導員沒想到他冷面孔底下有副熱心快腸,反而勸他。
“這都十幾年了,人肯定沒了,就算找出來怎麽沒的,又有啥意思?”
廖俊傑擡擡下巴,指臺上的莫安生。
學生喜歡她,點名要她回答,她講的也很清晰,講完技術又鼓勵,“這幾年經濟不好,大家遇到挫折,不要覺得全是自己的問題,要正面一點……”
握着拳頭往上一振,“大家一起,熬下去。”
說的很誠懇。
廖俊傑觀察半天了,莫安生身上有種超越年齡的經歷感,好像起起落落過很多輪,這種話,其實并不是樂觀,而是知道悲觀和恐懼能自我實現,通常三十幾四十歲的人才能想明白。
“她是哪所中學考過來的?”
“酉陽一中,這種縣中,一中就是最好的。”
廖俊傑盯着臺上回了句不相幹的,“她肯定想搞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