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們在老子屋頭殺人滅口
你們在老子屋頭殺人滅口
舊廠街外圍商業街的一間奶茶店,蔣森電話撥了一圈,沒人接。
他重重扣下顯示屏,罵了句‘龜兒子!’。
話音未落,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在對面坐下。
黑帽衫扣着鴨舌帽,黑色防曬口罩裹到眼下,除了一雙眼睛,發型五官全被覆蓋住了,但蔣森只瞟了眼便認出來,嗤笑出聲。
“曉得怕了嗦?”
對方有點難以置信,“你……?”原來是女生。
“你們在老子屋頭殺人滅口,還敢來找老子?”
“不是,輝哥說,是,是意外。”
就算只露出一雙眼睛,她也明顯十分緊張和焦灼不安。
“你就那麽信他?”
蔣森豎起兩根手指,“又是意外?兩回咯!無巧不成書嗦?”
提起當年,安岳原本蒼白的面孔更是發青發冷。
她來之前吃過降壓類藥物,死死壓住心率,不會太過激動以至厥過去,但藥物也壓得她胸腔發悶,發痛,喘不上氣,以至兩手緊緊攥成拳頭。
蔣森翹起腳打橫架在膝蓋上,把凍奶茶往面前重重一頓,掏煙出來。
當年的安岳,樣子好,唱歌好,臺風好,五寸灘中學響當當的一朵校花,到區裏比賽,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幾十個人的啦啦隊,即便不愛慕她的男生,也為同學裏有這樣的天菜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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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森是她的支持者之一,鼓個掌,吹個口哨的情分,有的。
至于現在?
蔣森悲觀又有些得意,官太太也是怪沒勁的,安岳失了精氣神了。
“啷個,你老公又升官兒了,找我們顯擺?”
“沒有。”安岳低着頭,有些洩氣。
“我那天在樓底腳看到你了。”
安岳張大嘴。
“你真的在樓下?衛蔚不是說你趕不回來嘛?”
蔣森兩根指頭夾着煙點自己,袅袅的煙圈一團團一簇簇。
“就是老子報的警,想不到吧?”
安岳确實沒想到,但一想又覺得很合理,蔣森這個人就是這樣,唯恐天下不亂,尤其享受別人在旋渦中浮沉,只有他全身而退。
她定定看着蔣森,有點憎恨,又有點解脫。
蔣森八卦地問,“麽樣?再見到初戀的面是啥子感覺?”
“沒見到,我本來要上去,他突然叫我回家。”
“又沒見到啊?我看到新聞說他死了,還想你這趟多虧來了。”
蔣森很刻薄。
“你還是可以喲,這都忍得住不上去?遺恨萬年。”
安岳握着拳頭,指甲摳進肉裏,忍耐着慢慢問。
“你覺得是誰幹的?”
“反正不是我,哼,我想到你們兩對都要訴衷腸的嘛,我就識趣點兒,結果還賺了——”
“你就亂猜嘞?”
蔣森手把下巴兜到,想她一口一個輝哥就來氣。
“猜嘛,多半是尹從輝——”
他故意的。
安岳不問了,斜挎包搬上桌面,很重很大一包。
“這個錢,輝哥叫我給你。”
蔣森拉開拉鏈。
一捆捆現金用橡皮筋綁着,粗粗一掃,大概五十萬。
“恁麽點兒?他不曉得又要拆遷了乜?我等到拆,少說,一套房子一百二十萬,多買兩套,兩三百萬也賺得到!”
“你明曉得那房子不能動……”
“啷個不能動?!”
蔣森動了氣,兩指夾着煙往前一比,火頭差點戳到安岳眼睛裏。
“你們兩個有錢有勢不在乎,壓到不讓拆,我告訴你安岳,我不得被那些事情困住,老子為了你們,挨苦受窮十幾年,現在才拿錢,虧大了!”
“慢點再說嘛,非要趕到這個時候?”
安岳難受地摁住胸腔,過一會兒往下挪,摁腹腔,一陣陣眩暈折磨得她不時閉眼,嘴裏泛酸水。
“輝哥叫我們少見面,少聯絡,風頭過了再說。”
蔣森審視她幾秒,斂起表情,“你啥子時候走?”
“走哪兒去?!”安岳本能地一抖。
“你不是要跑路乜?他沒替你安排呀?”
安岳神色忸怩。
“你胡亂說啥子,我在這裏好好的,我往哪裏走?”
蔣森嘁了聲,“你跟我裝怪?老同學!”
眼皮撇下來,在她身上臉上來回刮,推心置腹。
“我又不是你那個老公,只會打官腔,我跟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們拍的到我,搞不好也拍到你了,就是沒抓到實在的把柄,不敢驚動宋局——”
他說一句,安岳渾身抽搐一下,眼盯着桌面,嘴角緊緊抿着。
“我不走!你叫我走哪兒去?”
“就是避避風頭嘛!”
蔣森不明白她倔強個什麽勁。
“警察的套路你又不是不曉得,哦——”
蔣森驟然明白過來,冷笑一聲。
“我都忘了,你這個小公主還真是不曉得!他把你藏得好好的,你都沒遭盤問哇?我們幾個就慘了,一輩子都毀了,不讓出重慶市,警察三天兩頭上門,盤過來問過去,我人還沒去報到,他們連我廊坊那個大專都跑了,找輔導員,找系主任談話,你說,我啷個過去讀書?”
蔣森眼神凝在安岳臉上,簡直又妒又恨。
她是只運氣特別好的小白兔,年輕時有人拿命護着她,人到中年,還有金佛罩頂。
蔣森酸溜溜地想,但凡有個貴人提攜他?但盤在別人手上也沒意思。
“但是麽樣咧?老子最後還不是過關了?!我跟你說,人吶!碰到事,自己先不要虛,喂!你咋個回事?”
蔣森澎湃的演講被迫終止。
有人摔了飲料,安岳從凳子上彈起來,像受驚的貓仔渾身炸毛,蔣森吓了一跳,趕在她尖叫之前捂住她的嘴巴。
“好好,不叫不叫……啊,沒事,沒事,馬上就沒事了。”
他摁她坐回去,向四面點頭致歉。
其實安岳還在嘶叫,只是聲音很細弱,随着蔣森的手掌用力限制,她反抗的意願雪化冰融,沒多久就消失了。
“你咋還是這個樣子?”
蔣森不解地問,這下音調語速真的放輕放慢下來了。
安岳臉挂淚水緩緩垂頭,避開他同情的眼神。
“我以為你早就好咯,你平時也這樣?難怪上趟衛蔚說馬路上撞到你,奇奇怪怪,不認得人樣,我還當你翹尾巴。”
安岳低聲說,“我看到她咯,就是人多,我喉嚨發緊,說不出來。”
“你這啥子奇怪毛病哦?”
“你說我咋個到外頭去?我才曉得輝哥生意做那麽大……”
“你真滴想投奔他嗦?”
蔣森打斷了,白她一眼。
“我勸你別,你還沒看出來?但凡有風吹草動,他第一件事就是撇清跟我們的關系,哼,絕情絕意,該人家發財。”
“輝哥不是那種人。”
蔣森抖着腿拍斜挎包,“警察盯到我在你曉得不?”
安岳遭吓住了,兩只眼睛木楞楞幹瞪,不敢說話,也不敢偏開眼神。
蔣森放狠話。
“風口浪尖上他叫你給我拿錢,就是找你當替死鬼。”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洞見,左右兩個人包抄上來。
馬提子掏出铐子扔在桌上,皮笑肉不笑。
“咋個幾天都不回家睡?”
蔣森配合地把兩條手臂翻到背後,仰起臉,笑得有點挑釁。
“警官,那間屋,你敢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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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立青沖進醫院先查走廊監控,但黑影步伐太快,一個箭步就掠過了鏡頭。
倒帶,指畫面左下方,“這間是幹嘛的?衛蔚的病房麽?”
“是護士的值班室。”
範立青戴上一次性手套才去擰門。
房間雜亂,又沒窗,靠牆小桌子上臺燈擰開了,溫暖的光圈籠着三個翻倒的橙色長管空藥瓶,其中一個貼着标簽。
她看了看遞給斯文,“百優解,抗抑郁的,驚恐症能不能吃?”
跟進來的醫生說,“可以的,跟希德搭配吃。”
“好開麽?藥店随便買麽?”
“這些都是處方藥,管理很嚴格,直接買不到的。”
斯文問,“什麽人會拆掉包裝,把藥裝進這種瓶子?不怕吃混了?”
“通常是長期慢性病患,同時服用多種藥物的病患。”
“那這麽滿滿一瓶百優解一次性服用,致死麽?”
“呃,致死案例有,但是個例,通常是神經反射系統被抑制,導致病人将嘔吐物嗆入氣管,窒息死亡。”
範立青擡起頭,“你能确定窒息是衛蔚的直接死因嗎?”
醫生頓了兩秒,矢口否認。
“不确定,她被發現時面部發紫,可能是窒息,但确認需要解剖,看氣管是否被自身嘔吐物堵塞。”
範立青和斯文同時翻白眼,這位醫生和王隊的路數還真像。
範立青問,“那怎麽讓人立即嘔吐?”
“催吐藥物太多了,分兩大類,一類刺激胃粘膜,比如高濃度硫酸銅,就是藍礬,膽礬,很常見,以前菜農噴在韭菜上,保持青綠色,硫酸鋅也可以,喝完就吐,另一類是中樞性催吐,嗎啡類的阿撲嗎啡,比較難買。”
範立青晃晃第二只沒有标簽的瓶子,瓶底有幾顆凝結的藍色液體。
“藍礬溶于水麽?”
“特別易溶,實驗室裏常用無水硫酸銅來檢驗水的存在。”
聊到這裏,範立青心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她看看斯文,再看醫生。
“如果一個病情穩定的驚恐症病人,想要瞞過醫生和家人,偷偷囤積這麽滿滿一瓶百優解,需要花多少時間?”
“病人通常每日服用10mg或20mg,這一瓶如果裝10mg規格的藥物,大概是一個半月的量。”
“那麽病情穩定的病人,連續停藥一個半月,會怎麽樣?”
醫生扶了扶眼鏡,顯得有點擔心。
“這種情況其實我們經常遇到,很多病人一旦感覺良好,就會随意停藥,出現症狀又胡亂加量,導致嚴重問題。”
“什麽嚴重問題?”
醫生盯住範立青的眼睛,掂量表述的尺度。
“我這麽說,各國藥監部門肯定不同意,但SSRI,就是選擇性5-羟色胺再攝取抑制劑,有成瘾性,戒斷反應很強烈,走路失去平衡,易怒,狂躁,全身肌肉疼痛像流感那樣,特別是頻繁起念自殺……”
斯文懂了,“于是不得不再次服用?”
“對,而且停藥後再次服用,往往需要加量。”
“加量會怎麽樣?”
“加了,感覺很好,但下次停藥,戒斷反應更強烈。”
原來是這樣,聽起來就像飲鸩止渴的那杯鸩酒。
醫生也意識到了他的想法,連忙搖着手解釋。
“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穩定服藥,定期見醫生,對病人來說,還是比放任不管要好,精神類疾病的治療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個人的經驗,治療效果主要取決于病人的依從性,就是聽話程度。”
斯文抿了抿嘴,顯然并不認同,但當務之急不是跟醫生掰頭。
他躬腰致謝,轉身跟範立青商量。
“幾分鐘致死,下藥劑量估計不低,具體的要等解剖結果,前兩天她父母不是來過嗎?我馬上去找他們簽字同意解剖……”
範立青掠他一眼。
在押人員死亡是重大事故,雖然人死在醫院病房,但嚴格來說,警方才是直接責任人,區級肯定要成立專項工作小組調查死因,紀委和檢察院都要介入。
這個節骨眼兒上,跟家屬的溝通稍有不慎,就會影響斯文的實習結果。
“所以我去,你別去了。”
斯文表示完全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但調查可以走在前面,先從本市的抑郁症、驚恐症等百優解的适應症病人名單查起,但驚恐症如此普遍……”
範立青打斷他,“你這麽看?”
“衛蔚沒有精神類疾病,蔣森、金榮和趙小琴也沒有。”
“但提子說,跟蔣森一起的那個女人舉止很奇怪,手抖,不敢看人。”
斯文知道範立青的懷疑,但他也有自己的觀點,便沒說話。
為了說服他,範立青舉高第三只藥瓶,瓶底黑白混雜,看不出是什麽。
“一瓶催吐劑,一瓶抑制中樞神經,那這個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