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殺
他殺
最近一周的調查令廖俊傑焦頭爛額,只有一點談不上進展的進展。
廠子倒閉三十年,宿舍拆遷十幾年,人員流散如泥牛入海,刑偵的常規偵查手段伸下去,幾次好像摸到條泥鳅,但掌心一滑,抽出來啥也沒有。
李局聽說,聯系舊廠街派出所點了兩位民警做偵查員,專門負責對接前江南區勞動保障局,殘疾人工作委員會,社會福利院等等機構,這些地方也不掌握職工的整體情況,但偶有零星人員接受救助,就會留下個人資料。
廖俊傑對這個笨辦法原本沒抱任何希望,沒想到還真找出來點東西。
大清早,廖俊傑請偵查員去食堂吃小面,豪爽地加了兩大勺紅油。
偵查員滿面冒油,材料攤在桌上,吃完了才拿手拍拍。
“廖隊,這個人叫王大志,是附近農民,他有尿毒症,九十年代定期在378廠的廠辦衛生所做透析,跟護士很熟,金榮的母親岳梅是其中一個護士,據他回憶,金大昌在廠裏混的不太好……”
廖俊傑打斷了,“為什麽?”
“他不知道,岳梅打扮比同事差,但金榮很争氣,廠子倒閉,衛生所獨立出來,經營比較靈活,按摩啊,透析啊,注射啊都做,收入比在廠裏還好點。”
“尿毒症能活到現在?”廖俊傑停下筷子,有點不相信。
“對,醫生都說他運氣好,我看還是有錢,治療及時,當時王大志的表哥帶他賣盜版盤,就在廠區,當時去正規醫院透析,一次四百元,衛生所五百,他圖方便服務好,就固定在衛生所,一周兩次,一個月花四千塊,是大客戶。”
“他還記得什麽?”
“衛生所設在廠辦那棟樓,停産後租金很低,但後來搞開發,全拆掉了,衛生所也關了,王大志只能去遠一些的保健院做透析。”
“那岳梅去哪兒了?”
“他不清楚,幾年以後,王大志在相國寺那邊飯館碰到岳梅,她在後廚做白案,很憔悴,王大志想她兒子應該畢業了,就問工作找的怎麽樣,她沒說話,光是抹眼淚,岳梅這個人,王大志說性格逆來順受,跟人沒什麽話講,後來王大志聽說保健院缺護工,想介紹岳梅去,她已經辭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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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呢?”
偵查員攤手,“沒了。”
廖俊傑白他一眼,面色鐵青,“就這?行吧!還吃不吃?”
兩個偵查員很知趣說不吃了,拔腿就撤。
廖俊傑對着大師傅翻滾的大鍋發半天楞,“給我打包一碗。”
端盆回到三樓,看着白板上挂的人物關系圖又扒了兩口。
衛蔚的指紋,果然和六零一現場的啤酒瓶不符。
這樣一來,繼續扣留她就缺乏依據,刑事案件拘留最長37天,但那是團體作案,連續作案,一般的單一罪案不超過14天,現在全靠主治醫生配合,拿她身體虛弱做借口,其實口供接近于零。
另一方面,針對衛蔚和蔣森家庭情況的調查同樣走近死胡同。
與近乎空白的金榮不同,蔣森家猶如一張攤開的畫卷,一覽無餘。
作為378廠最後一任廠長,蔣凡東多次出現在國企改革、下崗職工再就業等媒體報道中,形象相當正面,為工人聯系夜市擺攤、家電維修、保潔等工作,不顧家庭負累奔走,直到1999年因病過世,當時的區長甚至參加了葬禮。
馬提子到得早,七點五十就進入工作狀态了,倚在白板邊總結。
“所謂家庭負累,指的是蔣凡東他媽,就是蔣森的奶奶,老太太下肢癱瘓坐輪椅,又有糖尿病,但精力十足,每天去江邊參加老年合唱團,擔綱主唱,他家住頂樓,上下艱難,全靠蔣森第一遍提輪椅下樓,第二遍背老太太下樓,當年電視臺報道蔣凡東的先進事跡時,蔣森作為區三好少年也露過臉。”
“蔣森他媽呢?”
“街道辦婦女主任,新聞說顧不上家,我問過,他們還記得孟主任。”
“接着說——”
“衛蔚也是378廠子弟,跟蔣森同班,高中戀愛,二十歲結婚,沒孩子,兩口子開過飯館,舞廳,據說經營的不太好,現在衛蔚在公交公司,跟同事關系不遠不近吧,沒什麽特別。”
“娘家呢?”
馬提子努嘴指接待室,毛玻璃上映出兩個人影。
“剛來,她弟弟在武隆,爸媽幫忙帶孩子,隔兩個月衛蔚會過去看看。”
廖俊傑眉頭緊鎖,“來幹嘛?他們發現哪兒不對勁?”
“沒有,就是聯系不上孩子,找警察,挺本分的,我說衛蔚有嫌疑,當然不是定罪,人精神狀态不太好,在醫院療養,他們還說療養好,感謝政府。”
“故意提提蔣家呢?”
“提了,兩親家不太合,蔣凡東嫌棄衛蔚家庭條件差,但後來結婚了,反正面子上都過得去,而且蔣家長輩死的早,有矛盾也淡了。”
“衛蔚父母不是幹部?”
“父親六級鉗工,母親無業,我還問了拆遷,老兩口記得挺清楚,當時下崗十幾年,大家都窮,死熬着,等五十五歲拿退休工資,但有些人吧,越窮越做發財夢,想敲筆大的,也有人等米下鍋,就直接簽字了,兩邊兒還打架。”
“後來呢?”
“還是拆了呗,他家買房,供孩子上大學,兒子結婚,都靠這筆錢。”
來去原地打轉,廖俊傑味同嚼蠟,嘴一抹飯盆一推,不吃了。
刑偵這邊有力氣使不出來,法醫那邊倒是進展神速。
“我們運氣很好哇!”
八點半,王隊拿一摞文件,喜氣洋洋準時走來和刑偵開碰頭會。
“前天晚上暴雨,風向和5月23日晚一致,假人模拟結果顯示,如果自願或意外墜樓,落地點會比當前位置更靠近樓體,偏離四十到六十公分左右,如果由他人施加外力,被動墜樓,落地點集中在一個兩米直徑的圓圈內,當前位置位于該圓圈的圓心——”
環視衆人,王隊篤定總結,“金榮是被動墜樓。”
“歐耶!他殺成立!”
廖俊傑大感振奮,拿起報告随便掃了幾行。
範立青問,“金榮到底是死于頭部敲擊,還是墜樓?”
“小範這個問題提的有水平。”王隊笑着陰陽。
“我們首先看看敲擊和墜樓作用在顱骨上,區別是什麽?被敲擊,頭部處于相對靜止狀态,受運動物體撞擊,産生加速碰撞,而墜樓,頭部處于運動狀态,遇到固定平面,發生減速碰撞。”
範立青追問,“這有什麽不同?”
“減速碰撞過程,顱腦組織和顱骨相對分離,受慣性作用影響,軟質的顱腦組織運動受阻的時刻,較之硬質的顱骨更遲,在受力位置對側,顱腦組織和顱骨的內表面會形成摩擦,造成顱腦損傷,而加速碰撞,則不會構成顱腦損傷。”
“那金榮有沒有顱腦損傷?”
“有!發生在非常脆弱的翼點位置對側,就是太陽穴,這個位置,額骨、頂骨、颞骨、蝶骨,四骨交彙,這造成顱骨四分五裂,靠頭皮維持形狀。”
“這就是金榮的致命傷?”
“對。”
“所以金榮墜樓前還活着?”
“對,而且另外還有一個角度可以佐證。”
王隊停下來喝了口水。
“高空墜樓,受力面積大,創口不明顯,甚至只是皮下出血,而敲擊受力面小,頭皮軟組織會有嚴重的撕裂傷,甚至組織挫滅的情況,有時還可以通過創口看見顱骨。至于金榮這顆頭……”
他翻出彩色特寫大照片環繞展示,深可見骨的創口,長達3厘米。
“後腦的星芒狀創口凹陷明顯,邊緣有細小裂片,創口對應位置有顱骨骨折和挫傷,這是典型的打擊傷,注意,只有這一下。”
廖俊傑籲了口氣,“也就是說後腦敲擊傷不致命?”
“當場絕不致死,但如果不施救,放任這麽深的創口裸露,天氣又熱,肯定導致顱內感染,高燒,髒器衰竭,數日後有可能死亡。”
“很好!”
廖俊傑摩拳擦掌,閉着眼,把整個案件發展過程在腦海裏重新過了一遍,琢磨的津津有味妙筆生花直吧唧嘴,好半天才撩起眼皮看王隊,不解地問。
“你怎麽還不走?中午吃食堂。”
王隊長嘆一聲,舉高雙手亮白旗,“認輸認輸。”
心不甘情不願掏出沒開封的細支大重九,市價一百塊,白白輸給斯文。
“小廖啊,枉費我一直挺你,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衆人賊眉鼠眼嘶嘶竊笑,克制地搖頭,唯獨馬提子發出桀桀爆笑。
廖俊傑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王隊踢他屁股,他才陡然一個鯉魚打挺,靈活地挺身躲避——沒錯,這裏頭就有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