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步懷疑金榮死于謀殺
初步懷疑金榮死于謀殺
範立青離開接待室,直接右拐上樓,敲開廖俊傑的辦公室大門。
“你看見的……”
“我剛才看見……”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同時收聲,愣一瞬,相視而笑。
廖俊傑把熱水塞到她手心,“怎麽又涼了?我媽介紹的中醫沒開藥麽?”
“開了,吃了。”
副隊長辦公室核定面積三十五平,有書櫃,有長沙發,還有衣帽架,範立青抖開廖俊傑的毛衣往沙發一躺,幾乎立刻就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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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絕不加班,天大的事,他口頭禪,我學霸我做得快。
但廖隊的名言是:上班就要守規矩。
所以借調刑偵第一天,天地對決,分局整個三層聽廖俊傑罵人。
“我昨晚幾點給你打得電話?”
“十二點半。”
“現在幾點?”
“早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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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啊?整整六個半小時,你在幹嘛?睡覺?你知不知道整組人等你一個人,你拖了大家的後腿?!”
這是PUA。
整組人在值班室補覺,只有廖俊傑不睡,早上七點戳在這兒堵人。
斯文肚子裏嘟囔,臉上一點看不出來,他平心靜氣地說。
“廖哥,你別這麽大聲吼,對你心髒不好,對我耳朵不好,你不如先去吃個早飯,回來再說。”
“我心髒病?你以為我是王隊??我百米跑比他快兩秒!”
分貝更高了,震穿樓板,直達地下室。
王隊在解剖室恍惚聽見一耳朵,不過他習慣了,繼續切割。
“反正你亂吼就是耽誤我時間。”
斯文兩手各挂一個熱氣騰騰的塑料袋,胳膊底下夾了一束綠油油的草。
“我先喝豆漿,再吃包子,十分鐘後開工。”
一邊說,在廖俊傑眼皮子底下,親親熱熱分個大包子到範立青桌上。
“這是範姐最喜歡的香菇雞肉餡兒。”
“你們這兒有微波爐沒有?”
“範姐吃冷的肚子疼。”
“而且這兩天她生理期,哦對了,我忘記買巧克力了。”
廖俊傑氣得跳起來。
“——你你你!”
他想罵斯文恬不知恥,大男人摻和女人事兒,但罵不出口。
“你弄那麽些稻子幹什麽?”
斯文猛吸一口冷氣,小題大做地表示難以置信。
“廖哥,你連這個都不認得?馬上端午了,這就是法海給許仙,用來吓唬白娘子的艾草,能驅蚊蟲,除邪氣,趨吉避兇。”
“你把這種東西拿到辦公室來幹什麽?”
斯文一臉看傻子的表情,逐字逐句耐心重複。
“刑偵血氣重,這個能驅蚊蟲,除邪氣,趨吉避兇,剛說完嘛。”
廖俊傑愣五秒鐘,撕破嗓子質問。
“我這怎麽不吉利啦?啊?!”
一聲比一聲高,嗓子快嚎破了,跳腳指牆上密密麻麻的錦旗、獎杯、獎狀,大部分都寫着他廖俊傑的名字。
“你看清楚!這些榮譽都是我們刑偵支隊血汗拼回來的!”
“獎杯大家都有呀,經偵也有——”
斯文揉着太陽穴嫌他吵,殺人誅心的話他還沒說,陳隊就不愛出風頭,獎狀上都是集體的名字。
“我們經偵破案不用嗓子,用腦子,到你這兒就不一定了,你看你吼同志都這麽大聲,吼犯罪嫌疑人,那不得把屋頂掀了?”
廖俊傑氣得快背過去了,血壓亂竄,只得頭暈眼花退場。
到十點多,同志們紛紛起床,從各自情報網聽說了這場力量懸殊的較量。
範立青的座位安排在斯文背後,她叼着包子椅子一轉,晃過來問。
“你幹嘛故意怼他?”
“誰叫他把我們兩個調過來?我們在那邊好好的。”
斯文得意晃腳。
“監控我看完了——”
範立青震驚,“這麽快?現場幾個攝像頭?”
“對面豪宅門口四個,紅綠燈上兩個,藥店一個,臺球廳一個。”
“八個攝像頭你三個小時就看完啦??”
斯文滿不在乎。
“誰拿眼睛看啊傻不傻,喏,我編了個小程序。”
鼠标在顯示屏上跳來跳去,追捕逃竄的地鼠,這兒冒頭砰地砸下去,那兒冒頭又是一錘,随着這些源源不斷的動作,小窗口一個接一個彈出來,模糊的人臉銳化,清晰化,然後自動叉掉。
“等等,待會兒彙報一塊兒說。”
範立青眼神指三個埋頭幹飯的同事,“他們還不清楚情況。”
“別呀,咱倆自己查,破案了領功,回家!”
斯文嘀咕,“跟他幹,将熊熊一窩,盡是無用功。”
範立青死忍住不笑,一板一眼言傳身教。
“小同志,紀律部隊,啊?”
斯文眼皮子一翻。
“範姐你假裝嚴肅沒用,我就算叫你姨,叫你嬸兒,我也喜歡你。”
範立青心裏暖洋洋的,忍不住伸手囫囵斯文的頂發。
局裏五十個實習生,各種整頓職場,諸位隊長深受其苦,唯獨就她這個,乖巧又貼心,是件小棉襖。
壓聲問,“你這個就是他們說的大數據AI啊?”
“沒那麽高級,勉強算人臉識別,其實就是交叉比對,有benchmark。”
範立青一頭霧水,“說人話?”
“我拿金榮修車行那幾個小工,還有涉嫌騙保的五個司機的身份證照片,跟監控拍到的人臉做比對。”
範立青激動起立,一手撐在斯文桌上,“誰?”
“蔣森,有拍到他,七點五十。”
斯文掰轉屏幕角度怼到範立青眼前。
屏幕像素不高,只有黑灰兩種顏色,邊緣過曝,色彩失真,短短兩秒鐘的視頻,人形像勾勒的剪影。
一個時髦男人走到雜貨店,要了包煙之類的小玩意兒,多等了會兒,扭頭看向街邊,男女老少匆匆從他跟前跑過,他轉身面向櫃臺,伸手勾了下。
畫面定格,放大,老板從櫃臺裏遞出一部老式電話機。
“是他報的案。”
男人花襯衫窄腳褲,不經意挑眉向上一瞟,五官剛好映進鏡頭。
斯文抓起豆漿喝的咕嚕嚕響,歪着腦袋含糊不清地說。
“這會兒人剛掉下來,這些人都是看熱鬧的,打完電話,蔣森在門口抽了三根煙,直到警察到場才離開。”
廖俊傑從李局辦公室下來,站在範立青身後,幹燥開裂的嘴唇大張着,兩眼水腫通紅帶眼屎,勉強睜開一條縫。
斯文喝幹豆漿,講究地拿濕紙巾擦嘴,對折,再擦桌子。
“廖哥放心,已經比對過報案人的電話號碼了。”
範立青轉過頭,驚愕震撼的表情還沒收住,手指屏幕。
“他給自己做了不在場證明。”
廖俊傑僵在那裏,片刻使勁搓了搓臉。
“來來來,開個會。”
刑偵支隊二十幾個人,大頭忙于反電詐預警,抽調出來的人手,連範立青和斯文在內,一共六個,聞聲圍攏過來,高高低低,全是壯漢。
斯文功成身退,悠然後仰,壓低工學椅靠背,十指交叉搭在肚皮上,預備輕輕松松聽領導分析,沒想到廖俊傑屈起中指,重重敲在他剛擦完的桌面上。
“斯文來說——”
斯文彈簧樣猛地彈起來,頭頂撞到範立青的下巴,兩人痛的一叫。
範立青反應慢,還愕着眼。
斯文已經面紅耳赤迅速閃避,拖開椅子,鍵盤鼠标啪啪左右開弓,調出交通監控的俯拍大全景,截圖到繪畫界面,勾出紅圈。
“昨天下午五點,金榮離開分局辦案中心。”
“七點左右,崩牙在燒烤攤前注意到神秘人A,A随身攜帶一個黑色男式皮包,用崩牙的話說,這個人一看就很有錢。”
人影始終背向鏡頭,男,二十到六十之間,一米八左右,特征不明顯。
“死者出現,A打開皮包給他看,據崩牙窺視,包裏是不低于三十萬現金,然後死者接電話,注意,這個通話記錄,現場的華為手機上沒有,同樣在這個時段,趙小琴也在打電話,但他沒接,七點二十,死者獨自離開,沒拿包和錢,A落單,崩牙趁機跟上A,想行竊,但跟丢了。”
“七點四十五,蔣森出現在雜貨店……”
斯文勾第二個紅圈。
“他好像知道有事會發生,買完東西沒走,一直等到有人墜樓,七點五十用小賣部的電話報警。”
第三個紅圈。
“八點零五分,派出所民警到場拉警戒線。”
第四個紅圈。
“八點三十二,廖哥從這個入口沖上六樓。”
好家夥!
不愧是名牌大學生……
廖俊傑有點傻眼。
一個人,從初步甄別材料,找到疑點,歸納總結,整理時間線,到制作恰當的彙報材料,一張圖統領全場,整套操作行雲流水。
留給他這個領導幹的活兒不多了。
廖俊傑心情沉重地清嗓子,聽起來無限寂寥。
“蔣森看起來很可疑,但是買煙,滞留,閑逛,用座機打電話報警,都不違法,這些不能作為直接證據。”
斯文強調,“但專門跑到案發現場買煙、打電話,就很可疑了。”
廖俊傑不置可否,拿下巴指得意門生馬提子。
“你那邊呢?”
“修車行五個小工都有不在場證明,金榮很講義氣,前兩年疫情生意不好也沒裁人,他們都挺記恩的,有個叫小嚴的,一直哭。”
“有沒說起金榮最近跟什麽人關系緊張?”
馬提子搖頭,“沒有。”
範立青說,“馬上就當爹了,金榮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自殺。”
“現在我們初步懷疑金榮死于謀殺。”
廖俊傑轉過身,重重點紅圈裏的幹部樓。
“第一個問題,金榮為什麽去舊廠街?他家和修車行離舊廠街三十公裏,飯點去幹什麽?約人吃飯?約的是蔣森還是神秘人A?A為什麽要給他錢?”
“第二個問題,如果金榮約的是A,蔣森為什麽也出現在那裏?”
斯文舉手,打開之前騙保案各平臺提供的司機注冊表。
“蔣森名下無房,戶籍和登記居住地址都是平臺的注冊辦公地址,我跟平臺核實過了,現在相當一部分司機沒有固定居住地點,随機住小旅館甚至車上,流動性很大,為了滿足監管要求,平臺一律默認填寫辦公地址。”
廖俊傑感慨。
“本市的流動人口管理還有漏洞啊。”
範立青若有所思。
“斯文,用你剛才那套辦法,再查查這個人。”
廖俊傑訝然,“你說那熟人是女的?”
屏幕快速閃動,起起伏伏的小窗彈出,消失,最後亮出一個大大的紅叉。
範立青不信,“沒比對上?我明明看見了。”
斯文說,“晚上黑,容易看錯。”
範立青叉腰,“我沒看錯。”
廖俊傑想起來。
“等等,你昨晚給崩牙看的蔣森是哪張?”
屏幕上大照片清晰明亮地像單反打光擺拍,蔣森站在街邊喝奶茶,穿件紅夾克,蓬松的小卷毛又時髦又油膩,跟樸素的證件照一比,簡直判若兩人。
斯文嗤地一笑,放大他注冊表裏的證件照、監控鏡頭截圖,三張并列。
這下大家都笑了,馬提子還親昵地給了斯文一拳。
蔣森造型太花俏,要不是電腦識別,叫他們幾個調閱檔案肉眼比對,實在很難把證件照和監控裏拍到的時髦男人聯系起來。
廖俊傑更不明白了,“他不是沒來投案嗎,你為什麽有他的生活照?”
範立青的手比廖俊傑的嘴更快,用巨大的莫安生覆蓋掉三個蔣森。
陽光藍天草地玫瑰花,深藍學士帽壓着一頭蓬松卷曲的棕色長發,女生臉上沒半點化妝,黑藍兩色的學士服懷抱大紅學位證,很青春。
範立青向前傾身,手指點在莫安生額頭上。
“她上周發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