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風從榕樹葉間穿過。
當季平安彎腰握住那只朽爛的手時,洶湧的記憶帶着晦暗的色彩快速填滿了腦海中的空白。
她終于記起了一切。
“季平安,系統對你可真好啊,” 耳邊響起程永淬了毒的聲音,“不僅讓我失憶,還搞出了這個傻子給你們提供線索。”
怪不得從一開始,他就十分忌憚這個女人。
本以為是哪個隐藏身份的老玩家,沒想到,居然是她!
程永死死盯着季平安,眼裏滿是充滿仇恨的怨毒。
“你搞黃了我的工作,破壞了我的婚姻,我真是做夢都恨不得殺了你。”
“知道嗎?我就是為了能殺你才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沒想到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裏帶着暢快的惡意,一邊的李虎和林真真有些懵,他們看看冷着臉不發一言的季平安,又看看狀似瘋癫的程永,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終于确信了一件事。
“靠,程永真的是多出來的那個人!怪不得那些學生們在作文紙上會寫出他的名字。”
李虎壓低聲音道。
林真真小聲回了句:“但是我感覺這個季……季小姐也怪怪的,他們兩個好像有仇啊。”
季平安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兩位,在離得這麽近的情況下,你們再小聲我也是聽得見的。另外,我和你們是一邊的,程永就是那個隐藏BOSS,通關隐藏關卡的條件很簡單,喚醒宋芝,讓宋芝成功報仇就是了。”
“喚、喚醒?”
林真真極為艱澀地看了眼地上那個在泥土下隐約顯露出輪廓的屍體,“該不會要真愛之吻吧,雖然我還是個處男,但是吻屍什麽的……”
不知聯想到什麽,他的小臉煞白,渾身顫抖不止。
這孩子,童話故事看多了吧?
季平安有些無語,從小指上摘下戒指,另一手則托起女屍腐爛的手掌,将指環緩緩地對上那截殘破的小指。
她的心髒開始不由自主地狂跳,情緒洶湧如潮水,眼眶微微刺痛。
宋芝,我從十二歲的噩夢裏醒來,找了你整整十年。
季平安無聲地動了動唇,過往十年的艱難和委屈,大仇得報的痛快和無人訴說的迷茫,在這一刻統統湧上心頭。
她想說——
宋芝,我親眼看到了當年在天臺上的那群幫兇最後落得了怎樣悲慘的下場,但是我不知道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你含冤的靈魂在做着無聲的反抗。
但是沒關系,反正他們本就不得好死,死亡、殘疾、瘋癫,這才是那三十六個披着獸皮的人渣最好的歸宿。
至于其他人?
你那個收了錢後颠倒黑白的畜生父親,我賺錢以後成箱成箱地給他送酒。
喝吧,喝吧。
你從前總是恐懼于他醉醺醺時的醜惡。
然而他又怎能想到有一天會中風倒在田埂邊,當我從他身邊路過,他可憐得宛如當年那只被他摔死的幼犬。
他哀嚎着求我救他。
可我聽不到。
我聽不到蝼蟻的悲鳴。
我只知道後來他停在靈堂的屍體被一群饑餓的野狗啃食得四分五裂。
那群狗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曾告訴我,長大後要當個正義的人,不要像我們那小山村裏蠅營狗茍的敗類,不要像當初那個掐着我的脖子逼着你從天臺跳下去的魔鬼。
我拼了命地想救你,又踢又咬,像一只絕望的困獸,将圍繞着我們的陰影在一瞬間全部推開。
可我拽不住你。
我太弱小了。
他們在別人看不到的陰暗處踩我的腳,我疼得恨不能與你一同死去,可是你用蒼白的虛弱笑容說:
“小平安,我活得太苦了,你替我活下去吧。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口舌。”
我拼命地拽住你。
可你決然地掰開我的手,在醜陋的操場上,在那些麻木的圍觀的面孔裏炸成了一朵血花。
我只抓住了我送你的那枚戒指。
用兩根細鐵絲纏繞而成的鑲嵌着紅色厚玻璃的戒指。
仇恨在我十二歲的懵懂意識裏瘋長。
當初因為自閉症将我當成白癡丢棄的父母會想到有一天這個弱智女兒也能這樣處心積慮地報仇嗎?
我将程永原本美滿幸福的人生攪弄得天翻地覆,可這還不夠。
你的聲音一直在我的夢境裏出現。
我想帶你回家。
我知道你的靈魂一直被困在某個地方。
而我終于來了。
我終于等到你。
宋芝,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吧。
季平安将戒指套上屍體的指節。
一陣狂風吹過,地面上松軟的泥土被吹散,被黃土掩埋的屍體卻沒有任何動靜。
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心頭重重一跳,季平安忽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不遠處,程永不慌不忙地站定,臉上滿是嘲弄的笑。
“季平安,你根本不了解這個游戲。”
像變戲法似的,他的雙指之間憑空出現了一枚戒指,與戴在屍身小指上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樣,而随着程永手上戒指的出現,戴在屍身小指上的戒指慢慢潰散,變成了一堆碎紙。
“道具這個東西可千萬不要随便給別人碰啊,不然什麽時候掉包了都不知道。”
早在第一天他對季平安心生警惕時程永就已經有這個計劃了,當時他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多疑浪費了一個珍貴道具,但現在看來,真是太值了!
季平安,失去關鍵道具的你,還有什麽資本和我鬥?
就在程永得意之時,李虎絕望地癱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這回兒死定了。”
林真真不說話,但神情已經開始恍惚,這是一個人崩潰的前兆。
程永有意想折磨季平安,故意看着兩人道:“李虎,林真真,給你們一個機會,殺了季平安,我保你們游戲通關。”
出乎意料的是,李虎和林真真都沒理他。
“你連自己的小弟都不舍得救,誰信你會救我們?”
傻子都看得出程永就是想看三人自相殘殺,但他們畢竟不是傻子,早在程永對自己兄弟都見死不救時,他們對程永的人品心裏就已經有數了。
想要看好戲卻反而被戳到痛處的程永臉色一沉,神情陰冷:“哈,好,好!那你們就慢慢死在這個游戲吧!”
距離游戲結束還有三天,與其讓他們死得那麽痛快,還不如讓他們在恐懼中慢慢迎接死亡。
程永把視線轉向坑裏的屍體,手上憑空出現一個銀質的打火機,“嗤”的一聲,幽藍色的火苗在他指間亮起。
和其他玩家不同,程永的通關任務是破壞宋芝的屍身,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這不僅僅是通關任務,也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
最近兩年,他總是被噩夢糾纏,夢裏血肉模糊的厲鬼不停用尖利的指甲摳挖他的胸口,想要吃他的心髒,醒來後,胸口上更是莫名出現了好幾條真實的抓痕。
程永請大師解夢,大師說這是有人在他身上種鬼。
一旦鬼種成了,他必死無疑。
種鬼的人當然就是季平安,那個陰毒的女人每天都在以血飼養冤魂,日複一日,整整兩年,從未間歇。
好在,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再見,宋芝,我就不信你魂飛魄散後還能來找我。”
一絲快意的微笑出現在程永嘴邊,他正要将火機丢進坑中,季平安身形一動,擋在了屍身前。
程永嗤笑出聲:“季平安,我好心提醒你,這東西的火焰一旦沾上除非整個人被燒成灰,否則是不可能熄滅的。”
本想學着季平安擋住打火機的李虎和林真真聞言立刻滿臉恐懼地向後退了數十步,不過他們本就沒必要摻和進來,季平安理解他們的退縮,并且感謝他們剛剛願意靠近的那一步。
程永冷哼了一聲。
“本想留着你明天再死的,沒想到你竟然完全不顧大家的死活。”
今天是游戲的第四天,由于今天已經死了一個陳方,如果季平安死在今天,對其他人将沒有任何意義,但如果她明天再死,後續就只需要再選出兩個祭品,李虎、林真真、王娟、柳辰辰,四個人當中至少可以多一個人活下來。
程永心疼手上的道具,想讓季平安識相點不要攔他,但季平安只是猶豫了一瞬,随即馬上意識到這又是程永的巧言詭計——他怎麽可能允許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活着出去?
就像當初他哄騙着宋芝說要帶她出去參加物理競賽,結果只是想将她賣掉。
宋芝好不容易逃回來後,他惡人先告狀,在村子裏散播了許多關于她的謠言,宋芝不在乎這些謠言,但她不願意看到更多的女生像她一樣明明有走出去的希望,卻因為聰明、能生下聰明的兒子而被騙着賣給陌生的男人。
她開始不停地給婦聯、給法院、給外面的報社寫信。
可她哪裏知道村子裏就連郵遞員和他們都是一夥的。
寫出去的信石沉大海,當她決定走出大山去尋個公道時,鼠輩們害怕了,所以明明誰都知道是程永掐着季平安的脖子逼宋芝跳樓,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們卻假裝看不見。
而那三十六個村支書、村幹部、大老板的兒子和女兒們,在窮兇極惡的犯罪現場則叫得最歡,從始至終沒有絲毫歉疚。
跳啊!跳啊!
他們叫得那麽大聲,好像唯有人血才能為他們的陰暗的人生添上唯一的色彩。
可惜……
季平安不退不避,站直了身體,等待着自己最後的結局。
也許是命該如此把,因為她确實也算不上是個好人,所以也合該慘死在這不知名的世界。
但她不怕。
宋芝,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