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 46
Chapter 46
一整個星期, 梁序之都沒有離開杭市。
按照約定,鐘晚去劇團跟張老師和其他演員們一起,把那份名為贊助的十五年“賣身契”簽了。
協約是在萬泰的樓裏, 梁序之自然是不會親自到場,接待他們的只是公司一個部門的負責人, 不知是不是對梁序之和她的關系有所知曉,作為出錢出力出人的甲方,全程态度都畢恭畢敬的,多餘的話更是一句沒有, 只談工作。
簽約是在早上,劇團的人跟萬泰接洽他們這項業務的小組在會議室開了一上午會, 還真是認真負責地在讨論劇團未來發展規劃, 讓他們以團體的名義去參加什麽比賽、怎麽宣傳劇團以擴大知名度。
下午,贊助的款項和退還的租金、補償款全部到位, 打進了劇團的對公賬戶裏,效率之高,讓看到到賬提醒的張老師都驚訝了好一會兒。
鐘晚也想裝成積極的态度, 像其他衆人一樣,把這筆巨款和合作當成天上掉下的餡餅, 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 後來也不勉強自己, 大家叽叽喳喳讨論的時候,她就在旁邊一言不發當透明人。
梁序之在杭市的這周也并不清閑,每天都是很早就出門, 入夜才回來, 回那棟剛購置不久的二層別墅。
起先,鐘晚還是不死心, 凡事都想跟他對着幹。
雖然協議都簽了,約等于劇團所有演員十五年的事業前程栓在她這根繩上,她再做什麽似乎都于事無補。
但也許是為那不足為道的報複心理,她不想看到始作俑者梁序之還安然自得的,想給他找些氣受。
譬如這天晚上,鐘晚沒參與劇團的聚餐,也沒去找吳邈邈,躺在別墅客廳的貴妃榻上,打開電視。
知道梁序之喜歡暗一些的環境,喜歡安靜,她就專挑了部熱鬧的喜劇片,把音量開到最大,別墅所有的燈也全部打開。
小孩子鬧別扭般幼稚的行為,鐘晚也知道,但就是這樣做了。
快到零點,外頭院子裏傳來車子引擎的聲音。
鐘晚目不斜視,餘光看見梁序之進門,那支黑金手杖往架子上一擱,脫下西裝外套挽在臂彎,另一手擡起,松了松領帶,面容微有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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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适應屋子裏如此強烈的燈光,蹙了下眉。
鐘晚只當沒看見,三心二意盯着電視屏幕上那部喜劇片。
梁序之掃了她一眼,也沒說話,往二樓走去。
待他到了樓上,鐘晚小幅度擡頭,見他進了書房。
她猶豫幾秒,也站起身,去冰箱裏給自己拿了瓶飲料,上樓,打開書房門。
梁序之穿着襯衫,身形筆挺站在櫃子前,翻找一疊文件夾。
“砰”一聲,鐘晚把書房的燈也全打開。
梁序之朝她看過來。
鐘晚清清嗓子,坐在窗邊的小沙發上,跟書桌隔着一段的位置,“就我一個人在樓下沒意思。”
梁序之也沒計較那幾盞燈,從櫃子裏取了本帶着塑t封的書,給她丢過去,落在沙發她身側的地方,淡聲:“那就待這兒吧。”
鐘晚低頭一看,是本狄更斯小說譯本,還真是她喜歡看的。
等梁序之找到文件,去桌前把電腦屏幕也打開。
頂上的燈在屏幕上反光,桌子旁邊也有控制燈的按鍵,他伸手滅了那盞。
鐘晚也伸手,又打開。
這幾天類似的事常有發生,梁序之像是習慣一樣,又關上。
屋裏的光就這樣時明時暗閃爍,索性梁序之今晚剩的工作也沒什麽緊急的,無意義的開關燈活動再重複一次之後,他看向鐘晚:“不看就下樓,或者去睡覺。”
鐘晚把書的塑封拆開,沒理會他,又“倔強”得把燈打開,冠冕堂皇地說:“看。但太暗了看書對眼睛不好。”
連續好幾天,她都在明目張膽地沒事找事。
然而梁序之對她的忍耐度真的比她想象中要高出許多,又或是,對她這點小情緒很縱容。
梁序之目光劃過沙發上方專門配的一架落地閱讀燈,正準備說什麽,兩人同時聽到很輕地一聲響,書房瞬間陷入完全的漆黑。
這次鐘晚再按開關也打不開燈了。
只有窗外幽微的月光透進來,映在梁序之的臉上,讓他的面容顯得更加冷清,鼻梁和棱角的弧度依然清晰,像是夜色下一抹淩厲的剪影。
鐘晚看向他的方向:“你幹什麽?”
梁序之去桌上拿手機,安靜黑暗的房間中,只有他的腳步聲。
他沒什麽情緒地說:“可能停電了。”
話畢,給樓下的傭人通電話,傭人彙報說應該是跳閘,正在檢查。
鐘晚沉出一口氣,往沙發上一靠。
雖然光線暗,但她能感覺到,梁序之好像正看着她。
等了許久,房間的燈還是沒有重新亮起,一道冰涼的目光還落在她臉上。
鐘晚被看得不太自在,站起身,就聽到梁序之低沉的聲音問:“鐘晚,你打算跟我鬧到什麽時候。”
鐘晚:“我沒鬧啊。”
一陣漸近的腳步後,她被一道高大的陰影籠住,聞到梁序之身上熟悉的淡香味。
鐘晚:“…我回卧室睡覺。”
她準備繞開梁序之出門,剛走出一步,手腕被拉住。
梁序之低頭睨着她,音質偏涼:“之前不是都好好的,現在這又是何必呢。”
經歷使然,他很少會刻意去想過去的事,可最近回憶了他們先前那兩年。
她跟他在一起時,尤其後來,那些感情都并不是裝出來的。
鐘晚明白他的意思,默了默,在黑暗中小聲說:“但我們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盧文茵如此,他母親莊敏怡也是如此。
或許梁序之此時也想到了這兩個人,因此不會給她什麽關于未來的承諾。
他還是那句話,冷淡的語氣:“那就有多久算多久。”
聞言,鐘晚身子僵了一瞬。
她這時才意識到,可怕的并不是“永遠”,而是不定期,結束或是繼續,全由另一個人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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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就是最後一次他們針對這段關系的交談,後來鐘晚也覺得說什麽都無用。
梁序之比她想象中要固執,既然他都認定了他們應該這樣,就不會因為她幾句話被改變、被說服。
鐘晚凡事跟他對着幹,一段時間後也累了。
因為能跟他作對的,也都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不止梁序之無所謂,她自己都覺得沒意思。
而梁序之真正在意的,她左思右想也沒想出來幾樣。
對梁家,他必然是沒什麽感情。對集團的事倒是上心,但他好像僅是把這當成消磨漫長人生的一項任務。因為工作的本質是賺錢,亦或是成就感,但梁序之對錢的态度沒多在意。
鐘晚也沒見他因為哪個項目順利完成、萬泰股價上升這種事開心慶祝過。
他唯一的軟肋,似乎是莊敏怡和莊伊禾。
連盧文卓都跟她說過,梁序之這人護短。
可這兩個女人跟鐘晚無怨無愁的,莊伊禾對她甚至還很好。
退一步說,就算她有這個能力,又全然失了良心,也沒膽子用這兩人做把柄跟梁序之讨價還價。
其實事到如今,鐘晚還是有幾分怕他的。
最近偶爾鬧得過分了,梁序之一個警告的眼神掃過來,她本能就感到危險,不敢再繼續惹他。
最後一次試探梁序之對她的底線,是在半個月之後。
有了錢,又有萬泰在背後撐腰,做什麽事都變得容易。
只半個月,張老師和新到任的主理人就找到了劇團的新場地,在市中心另一家商場頂層,地理位置絕佳,人流量也比先前的商貿大樓大出好幾倍。
一切準備就緒,新場地正在布置期間,演員和工作人員們也開始着手籌備新戲。
張老師選了一部耳熟能詳的《暗戀桃花源》,鐘晚大學話劇團訓練時就演過這部,版權問題也談妥後,張老師把女主角雲之凡交給了鐘晚演。
這天排練完,鐘晚跟吳邈邈回了之前租住的公寓,點了燒烤一起剪輯視頻。
當天晚上,梁序之打了通電話過來,鐘晚跟他說,今晚先不回。
她在公寓住了三天,後兩天晚上,都是林叔給她打電話。
到第四天,鐘晚照例給林叔說不回,這次,林叔嘆了聲氣:“鐘小姐,您這樣也肯定不是個辦法啊。有什麽事,您跟梁先生好好商量不就是。”
鐘晚也直言:“我也知道不是辦法,但他也沒給我任何商量的餘地。”
林叔語氣聽着也有點發愁:“梁先生吩咐了,讓我今天把您接回去,不然…他的脾氣您也知道。您別為難我這個老家夥…”
挂斷電話前,林叔說,他已經在她小區門口等。
鐘晚沉默須臾,撥了下頭發:“行,我大概十五分鐘後下樓。”
吳邈邈就在她身邊,聽到他們剛才對話的內容,問:“你們這是在搞什麽?而且你不是都決定好簽那個協議,現在後悔了嗎?”
“後悔倒沒有。”鐘晚靜了會兒,“就是挺不甘心的。”
吳邈邈又問:“你之前不是對他也挺有感覺的?”
鐘晚擠出兩個字:“…那是之前。”
吳邈邈:“現在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鐘晚不想深思這個問題,只看着她道:“你也看到,我這都算是被限制人生自由了吧,之前在港島那兩年也差不多。都這樣了,我還怎麽有感覺。”
吳邈邈挑了下眉:“這帽子扣得有點大。你不是說,那位白天都不在家,你最近排練什麽的也都是照舊。難道是晚上他對你很…”粗暴?
最後半句,她沒說完,但意有所指地拖長音。
鐘晚:“…當然沒有。”
除去第一天住進那棟別墅的晚上,後來這半個月,他們都沒做過那些事,她自然不會主動,但梁序之也沒提過。
“那就好。”吳邈邈遞給她一袋今天剛買的點心,安慰道:“住哪不是住呢,既然已經這樣,你得讓自己開心點。”
別墅裏什麽都不缺,鐘晚就也沒收拾,把剛才剪好的視頻保存,關機,換衣服下了樓。
林叔站在車旁邊等她,遠遠見到人過來,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給她拉車門。
鐘晚坐進去,一路上一言不發,凝神看着窗外的路燈。
林叔從車內後視鏡看到她的表情,輕嘆一聲氣,還是忍不住勸道:“梁先生就是這樣…其實他吃軟不吃硬。”
鐘晚也不避諱在梁序之的人面前說他壞話了,揭穿道:“在這件事上,他分別是軟硬都不吃。”
林叔沒法反駁。
感情的是本來就是當局者迷,在他看來,這兩人都走進了死胡同。梁序之按照他慣常的處理方式,用了手段把人留住,鐘晚也是個性子倔的,現在人是不得不留下了,但卻更拼命想逃離。
半晌後,林叔嘆聲說:“其實您跟梁先生,除了家世,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在一起沒什麽不好。”
鐘晚也沒留情面,用話嗆回去:“現在我只能這麽想了,他也沒給我選擇的餘地。”
林叔苦笑了聲,“梁先生這麽多年很不容易,我都是看在眼裏的。他是習慣了,越在意的東西,就想抓得越牢。雖然這十多年大事小事經歷不少,但跟男女感情有關的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鐘晚聽出他是想暗示梁序之太在意她,只是不懂得方式方法,因為沒有經驗。
她有一肚子可以反駁的話,但擡頭看看車內後視鏡中那張蒼老的面容,還是沒再吭氣。
林叔就是個辦事的,而且這麽多年跟着梁序之,為他考慮,幫他說話,她也沒必要把怨氣往林叔身上潑。
鐘晚緊抿了下唇,把視線又挪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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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別t墅時,鐘晚不免還是有些緊張。
雖然是她自己要折騰,可還是擔心梁序之發火。
仔細回憶,梁序之似乎很少有較為強烈的情緒表露,跟她生氣最過分的一次,好像也就是她挂他電話去參加盧文卓的飯局。
鐘晚進門,客廳的光線昏暗,往裏走了一段,就看到梁序之氣定神閑坐在餐廳,臉色不算陰沉,正在吃夜宵。
桌上的食物很簡單,一盤牛排,一小碟蔬菜沙拉,再就是他手邊那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鐘晚瞄他一眼,梁序之也在此時掀起眼皮,盯她兩秒,淡然的語氣:“回來了。”
“嗯…”鐘晚也學他的語氣淡淡說:“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嗎。”
梁序之拿起傭人準備好的濕毛巾,緩慢擦幹淨手,把杯中餘下不多的酒液一飲而盡,站起身,往樓梯口走去。
三天沒回來,梁序之沒跟她生氣,這會兒她人在這了,他也沒什麽要理她的意思,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鐘晚真不知道這人圖什麽。
從認識到現在,她好像都沒太摸清楚梁序之的心思。
現在似乎只要求她人在他視線範圍內,平時聽他的安排就行。
梁序之上樓梯到一半,微轉了下身,平靜地說:“跟我過來。”
随着話音落下,鐘晚的心又懸起來。
果然,還是要算賬的嗎。
她在原地靜了幾秒,緩步跟着上樓。
這棟別墅的傭人跟太平山那些是一個風格,啞巴機器人似的,存在感極低。
鐘晚離開餐廳,廚房就冒出一個人,輕聲輕腳去收拾餐桌。
二樓,梁序之進了卧室,鐘晚就也進去,回身把門關上。
她看着他,先開口問:“做什麽?”
梁序之未作聲,從床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走過來,打開盒子,動作很慢地從裏邊取出一條鏈子。
在微弱的燈光下,上面的鑽石閃着璀璨的光芒。
鐘晚垂眼,也看見了。
跟上次那條藍鑽項鏈不同的,另一條項鏈,墜子上的碎鑽是透明的,相同點時,也組成了Keelan這幾個字母,比先前那條低調,但設計卻更精致。
梁序之繞到她身後,将她披垂在身後的長發撥到肩膀前,将項鏈替她戴上,鎖扣扣在頸後。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也從耳邊傳來,距離過近,還能感受到他若有若無的氣息,像耳朵被羽毛尖輕撓一般,“上次那條你不喜歡,讓人設計了條新的,既然不拍戲了,以後出門也都能戴着。”
而後,梁序之又在她面前,拿出盒子裏另外兩條鏈子,分別撈起她兩只手腕,幫她戴好。
雙層設計的鑽石手鏈,中間有個極具設計感的“L”形裝飾。
梁序之把盒子擱一邊,擡手,将她垂在肩前一側的頭發撩回去,動作輕柔。
鐘晚靜靜看着兩只手腕上新添的鏈子。
她嘲諷般笑了下。
倒算是應景,一模一樣,閃着銀色的光,像是鑽石做成的一副手铐,提醒她現在的身份和處境。
鐘晚擡頭,對上男人冷清英俊的面容。
就這樣吧,她想,也許只能這樣了。
這也許是命運還給她的報應,她出賣過兩年的時間,換來她想求得的一切,代價是往後數年,或是一生的不定期刑。
她用自由跟他交換過利益,現在被他用利益牢牢鎖住,拖入永劫不複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