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3:23:48 字數:19539
四個月後,臺北火車站前交通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旁——
“……六百七十一、六百七十二、六百七十三……”閉上雙眼,心裏默念着長串數字的江辰,邊數數兒唇角還不停的上揚,帶着那壓抑不住的興奮微笑。
在經過漫長的等待後,今天就是她揭曉謎底的特別日子。一想到就要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見面,她怎麽都止不住那滿臉笑意,以致從她早上醒來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就這麽一路嗤嗤笑着走到這個她感覺最強烈的路口,并依循着江崴告訴她的秘訣,閉上雙眼默數到九百九十九,待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男子,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到底他是個怎樣的人呢!她心裏好奇的描繪着他的影像。不管他像誰,這一定很好玩,其實,嚴格說來,她也不過偶爾和親友們開此不小的玩笑,算不上多罪大惡極,真正教她成名之作,應該是那次“不小心”錯把江崴花圃裏栽培的花苗,全當成豆芽菜炒了滿滿一盤,并大張旗鼓的請全家人品嘗後,“破壞王”這名號才跟定了她。雖然在下鍋的前一刻,她确也曾遲疑着這盤豆芽好像長得很“特別”,而一向饒富氣質、以萌花陶冶性情的江崴大哥,又怎會突然孵起豆芽來?
就在江辰這小破壞王正沉浸在自個兒以往的豐功偉業及勾勒着此次行動的美麗情景時,她那異常的舉動已引來了大批圍觀民衆。
“真可憐,這麽小的年紀,長得又漂亮,怎麽會瘋了。”人群中不停的發出類似于此的嘆息聲。
面對一個極有可能為精神異常的人時,一般人所采取的态度多半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像現在這般緊湊過去的實屬少數,只因為這個“精神病患”衣着潔淨光亮也就算了,竟還唇紅齒白,好看得比電視上的偶像明星還要出色,也難怪路人心起憐憫的駐足不去。
“對不起,讓一讓好嗎?”對眼前圍觀的人群,段克強不覺皺起眉頭來,沉穩的嗓音略帶不悅。
本來他是沒興趣擠進人群裏看熱鬧,不過為了拿回他的吃飯家夥,裝了測量儀器的工具箱,只好硬往人群裏頭擠了,因為按照他目測的結果,這群人圍觀的中心點恰好是他以及其他工人放置工具的地方。
算算他進入地底的涵洞尋查線路也不過一個小時的工夫,才出得洞口竟擡頭不見天日,只見人頭鑽動,而那些光顧着看熱鬧的人,還差點把甫從洞口鑽出的他給踢回洞裏呢!想到自己差點就掉個四腳朝天,而只是做個工程監工竟會發生這樣的“工安意外”,他就沒什麽好脾氣。
不管這會兒是在舉辦跳樓大拍賣也好、明星簽名會也罷,管他什麽天大地大的事,都比不上性命安全來得重要。難道這群人眼睛全大到都沒瞧見他擺的警告标志?或者個個都是看遠不看近的四眼田雞。
段克強一肚子不悅的走到人群中央,無論他們為何圍觀不去,都得給他個交代。
“……九百八十六……九百八十七……”
随着數字不停的更易,江辰唇角上揚的角度也成等比的增加,恰與那乍看到這幕怪異景象,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而眉頭早皺成條粗繩般的段克強形成強烈的對比。
“……九百九十九……”她吸足了氣,笑開的大喊:“時——間——到!”
她這一叫,霎時在人群中引起陣小騷動,還以尢她“病發”的紛紛往後退去,免遭池魚之殃。唯獨段克強,鎮定的連眼皮眨都不眨,那雙黑眸豆視着她,心裏竟難得的升起幾分惋惜,剛才的怒氣也暫時消失。
怪了!不過是個小女孩不畏天氣炎熱的站在大太陽底下祈禱,他到底在想什麽?段克強為自己那瞬間消逝的怒氣及取而代之的憐惜感到不可思議。
在緊閉的雙眼再次睜開後,正午刺眼的陽光讓江辰一時有點難以适應,不過為了一睹那位“重要人物”的真面目,她還是努力的睜大雙眼張望着。這一瞧,恰與段克強四目交接。
“哈!真的有人耶!”她開心的笑。卻沒想到在繁華的臺北街頭,要是沒有半個人那才稀奇哩!江辰開始好奇的上下打量起他來。
他長得好高喔!即使此刻的她是踩在箱子上才只是勉強和他平視。記得上次測量身高時,經過四舍五人後她好像勉強“號稱”一六○,看來他倆大概差了有二十公分吧!感覺距離好遙遠,以後要想看清他的臉,恐怕得把頭擡高到快扭到的地步,照這情形,不出十天半個月,她非在脖子打上石膏不可。不行!為了拉近與他的距離,她等會兒馬上去買雙超級“矮子樂”。
還有……他該不會是“外勞”吧!看着他黝黑的臉龐及肩頭結實的二頭肌,她竟有點擔心起來。倒不是她有種族歧視,而是對于一個到異鄉打拼的游子,只要是稍微有點同情心的人都不應該找他“麻煩”。而江辰,對于有幸被自己纏上的人之“下場”可是有相當的了解,其前提通常是非得有強而有力的心髒不足以應付。幸好在她一番嚴格的評鑒後,她确定他是道地的臺灣人;尤其是,他長得還挺帥的,而他黝黑的外表與她的白皙比較起來,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好像傳統廟會裏的七爺、八爺,似乎暗示着兩人果真是絕配!
她愈來愈覺得和他确實有非凡的緣分了。
對她的自言自語與傻笑連連,段克強并不覺意外,意外的是她看他的眼神——那種小孩子看着新玩具的既快樂又新奇的表情。突然,他覺得腳底發涼的想要立刻轉身馬上離開這裏——假如他還要安靜過日子的話,所以,他終究還是站在原地,等待着既将面對的命運。
“原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啊。”打量夠了,江辰開始發表正式談話:“衣服有點髒喔!臉上也沾了點泥沙,現在的男人真是懶耶,雖然人的長相美醜是天生的,一定要苛求你長得如何俊俏也沒什麽意思,可是至少要清清爽爽的吧。你看你,天哪!你剛剛是三跪九叩一路爬過來的嗎?怎麽連褲子膝頭都磨破了,即使我們兩個的關系很特別,但你也不必用那麽慎重的方式來迎接我吧!或者……你該不會窮的只有這件褲子?看樣子你的生活過得不怎麽好,是個辛勤的藍領工人嗎?不過沒關系,物質條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你還滿順眼的,而且……你長得還挺帥的嘛!”說着,她主動的伸手拂拭他臉上的小塵漂,言談間不改其調皮本性。
這女孩病的可不輕啊!在她自言自語的發表了莫名其妙的長篇大論後,段克強已聽見身後掩飾不住的聲聲嗤笑,從未面對如此尴尬場面的他,愈來愈覺得自己這回似乎把善心用錯地方,顯然他剛才作了個錯誤的決定。
“你還好吧?”他問。頭微後傾的閃避她那雙不怎麽安分的手,雖然那手白嫩的教人想咬它一口。
“不好!”她撇嘴道:“為了找你,整整花了我四個月的時間,打破了我有生以來的最高紀錄,這是我最有耐心的一次了。怎麽樣,有沒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男人是該受寵若驚的,想她打出娘胎識得人起,何曾對誰如此“重視”過,所以她理所當然的等着瞧他感動莫名的表情,誰知他竟像個超級二愣子徑用那像絕緣體的雙眼看着她,好像她才應該是感動的痛哭流涕的那一個。
“我見過你?”又是番胡言亂語,段克強不得不再開金口。
“沒啊!今天是我們頭一次見面,所以今天是非常值得慶祝的特別日子。想想看,這一刻可是在我飛越了大半個地球後的首次會面,真是教人期待,對吧?”她說,對他仍無表情的表情,十分不滿意。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啊!這麽遲鈍,竟到現在還感受不到她的一片苦心。
段克強偏首瞄了眼身後那看熱鬧的人群,從他的反應,他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很榮幸的,他現在也成了臺北街頭的“觀賞景點”之一,而這全蒙這位自始沒說過一句能教他聽得明白的話的女孩所賜。要說她瘋言瘋語一點也不為過,而這更證實了她确實是從神經病院偷跑出來的。
“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我并不認識你。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家,你回去再仔細想想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誰,或許能讓你盡快找到對方,這樣可以嗎?”他耐着性子試着說動她,免得她一激動,更加語無倫次難以收拾,到時候淌入這渾水的他,只怕不止會變成了臺北街頭的觀賞景點,還可能上了全臺“笑聞版”頭條呢!
“還想什麽?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啊。”她笑答。對他想幫助她的那分熱心感到滿意,雖然他看來有點不修邊幅,但做人倒還不錯,關于這點,她得好好的給他記起來。
拿出小記事本——專為了記錄她此行點點滴滴的一本觀察日記。除了寫下觀察摘要外,還可作為将來寫回憶錄時之用,說不定完成後還可以出書呢,她貪心的計劃着。
還笑!他受夠了這些莫名的笑容。
“找我?是嗎?何以見得?你自個兒剛剛不也說了,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對她的執着,他實在領略不出任何意義。而聽說,精神異常者的固執是超乎常人的,現在他算是見識到了。
“話是沒錯,可是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緣分嗎?你一看到我,不覺得心頭揪了一下,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期待的等着看他那恍然大悟、感動的表情。
“你說的沒錯,我的心頭是揪了下,不過我想那是因為‘大難臨頭’的關系,至于你說的其他感覺?很抱歉,一點……也沒有!”老實說,他豈止心頭揪動了一下,這會兒他都快後悔得捶胸頓足了,現在他知道自己今天絕對是熱昏頭,竟然插手最不該碰的事。
“那沒關系,你放心,我絕不會錯的,因為這是我一個精于占蔔的好朋友告訴我的法子。他說只要我閉上眼睛數九百九十九下,張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結果我一張開眼就看到你啦!這不就證明我們真的很有緣,否則你要怎麽解釋這冥冥中的安排?要是你覺得這還不夠證明的話,你再仔細看看,現場這麽多人,又為什麽就只有你‘剛剛好’站在我的面前?”她指着那些一見她指着他們,就連退數步,站得更遠的人群。
一聽到“占蔔”兩個字,段克強的眉頭更加深鎖。
他深嘆口氣,既鄭重又無奈道:“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裏,是因為你正一腳踩在我的工具箱上。小不點,瞧清楚你腳下踩的是什麽,如果你願意物歸原主的話,我很樂意立刻在你的面前消失。”歸根究底,這也是他今天不得不插手這事的原因。他為自己找了個“之所以如此倒黴”的借口,而不是因為一時大發善心,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來。
就在他解釋完後,衆人甚有默契的響起陣大笑。
他們好像是在笑她呢。江辰不覺微愠。
“什麽小不點?我才不小呢,你看清楚,我高得都快可以瞧見你頭頂了,頂多只比你矮半個頭而已。”她不甘心的伸手指着他,忘了自己先前還想着要買雙超高“矮子樂”。
“是啊,如果你硬要連那工具箱一起算的話,是長高不少,反正那工具箱也沒多大,大概只有二、三十公分高吧。”他說,看她那不服氣的表情,總算稍解他郁悶的心情。
哼!竟然敢用話損她!江辰悻悻然的再次從背後的包包掏出記事本,很認真的、用力的在記事本上頭大大的寫着“沒有口德”四個大字,然後才邊瞪着他邊塞回包包裏。
“好了,回家去吧,別鬧了。”他勉強的露出個比較和善的表情,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雖好奇她在寫些什麽,不過為了避免牽扯出更多麻煩,他決定還是來個視而不見,由着她去。
“走就走,哼!”撇撇嘴從工具箱上走下來,雙手環胸不滿意的立在一旁。
“記得家住哪兒嗎?或者,你有沒有帶身份證之類的證件。”他彎下腰提起工具箱,忍不住問她。不過問歸問,但他并不真的期望她能說出個完整而正确的地址來,因此不免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背包上,或許那包包裏有一切問題的解答。
天知道他今天是怎麽了,哪來這麽多的于心不忍,結果可把自己害苦了,因為“保母”這角色實在不好扮演,尤其要他這麽個大男人輕聲細語的跟個小鬼頭講話。唉!或許是因為她看起來像個小妹妹一樣,沒有那精明市儈的嘴臉,讓他對她有了那麽一點點的好感。
“我住的地方離這兒好遠的,所以,我就先住你那兒好了,這樣比較方便。”她既輕松又理所當然的決定。
他是她研究計劃的第一個測驗對象,但對于她的搭讪,他的表現竟是如此冷淡,簡直是大出她意料。
她以為男人對這種事不都是來者不拒,要不就是欲拒還迎的做做樣子的嗎?那他為何如此異于常人?想到自己的出師不利,不服氣的,她就是非看他表現出“正常男人”那歡迎都來不及的反應,因此想要繼續跟着他,從他的日常生活中找出他如此特別反應的原因。
“住我那兒?方便什麽?”聽她這麽說,段克強那對濃眉都快打起架來了。
“當然是方便我多認識你一點啊,我們很‘有緣’的,你忘了嗎?”她勾着他的手臂仰首看着他,眨眨眼認真說道,那不避諱的模樣看來是跟定他了。
“我住的地方很小,擠不下兩個人,況且孤男寡女也不适合。”他當她胡扯的敷衍。
“地方小?那我們就搬到大一點的地方就好啦。至于孤男寡女?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麽不适合,你放心,我不在乎的。”為了她的研究,她更加努力的主動向他示好。
“你不在乎,可是我很在乎!”掙開她的手,他有種被橡皮糖黏上的感覺,可是盡管他面露不悅,口氣更是不佳,但在如此明顯的表示下,她仍然是不為所動,一副“重聽”兼“弱視”的裝傻模樣。
她很納悶的看着他的反應,而為了能了解他,連段克強那激動的表情都用心的研究着。
真是厲害!他竟然興奮的青筋浮現呢!不過他到底在乎什麽?
終于,她想通了,并且嘻嘻的笑了起來。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說着她暧昧的朝他擠眉弄眼。
自幼在國外長大的她,自在的對這種話題早見怪不怪,為免他懷疑還特別坦蕩蕩的看着周圍的人,似是請大夥做她的見證。而他更為排斥的反應反更加深她對他的好奇心,因為他可能會是她此行中惟一一個對她的搭讪不表歡迎的人。對自己向來充滿信心的江辰猜想。
在平地響起的哄堂大笑後,氣白了臉的段克強決定就此收回自個兒一時的不忍,撒手不管這檔閑事。所以,他毅然的向路口不遠處正好奇注意着圍觀人群的警察打個求助手勢。就把這個超級燙手山芋丢給警察處理吧!
看着那迅速走過來的警察,他突然覺得自己為何不早這麽做,這種事本該由警察來處理最适當,他怎會笨的跟她扯了半天。
“喂!我們快走吧,警察來了。”瞧見那來勢洶洶的警察大人,江辰忙扯着段克強的手催促道。她不喜歡警察,因為只要這些警察大人們覺得有必要,就可以理直氣壯的逮着人問東問西而她,也不知是對警察特別有吸引力,還是她看起來就是顯得孤苦無依急需幫助的模樣,總之只要她稍微露出猶疑不定的表情,那些警察大人們馬上“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她身邊,而通常直到他們站在她面前關切時,她都還搞不清他們到底是打哪個地洞冒出來的。
光憑這點,她就要為世界上所有的人民保母致上敬意,并為他們的超高效率頻呼神奇,可是佩服歸佩服,可并不代表她喜歡,因為他們讓她這個超級頑皮鬼覺得頗受約束。就像現在,她那親愛的警察哥哥、叔叔、伯伯們又再次出現在她眼前了,她還能不快跑嗎?
“為什麽要走?”看出她的畏懼,他露出個得意的笑。
“警察耶!你沒瞧見他們來勢‘兇兇’的樣子嗎?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他們是來逛街的吧?”她看笨蛋般的瞪着他,不過,瞧他那傻笑模樣八成是還沒開竅,但她眼前已經沒那閑工夫細數可敬的警察伯伯有多會找她麻煩,忙拉着他就要往另一頭走;偏他生了根似的,她才跨出沒兩步,馬上又被拽回原位。
“這不正好?我猜你……當然也包括我,都需要他們的幫助。”很無奈的,他不得不把自己也列入等待援助的一份子。因為不管是誰,只要被這個超級黏人橡皮糖盯上了,要想脫身豈是那麽容易的事?而在他花了半個小時寶貴的休息時間聽她胡言亂語後,已經到了他忍耐的極限了,再扯下去,難保他不會氣的跟她一塊兒瘋言瘋語。
“我需要什麽幫助?我已經找到你啦,哪兒還需要什麽幫助?”她張大眼納悶道。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警察才是。放心,他們會護送你回去的。”所謂的放心不單指她,連他都得到解脫了。
什麽啊!江辰不懂的看着他。直到聽見耳畔一聲聲“瘋子長、瘋子短、瘋子在這裏”的竊竊私語,再瞧見大家提到“瘋子”兩個字時,那手指頭什麽地方不好擺,全不偏不倚的指向她,這會讓人誤會的!她不悅的很想指回去,但看清他們的眼神……難道他們真把她當瘋子看待?
不會吧!她這個擁有超高智慧、文武全才的少女哪兒像個瘋子?這群人全瞎了眼啦!江辰不平的噘高了唇,回過頭來想要段克強評評理,可是擡頭一看,他看她的眼神怎麽也同那些人一樣?
“喂!你不會以為我是個瘋子吧?”她試探問道。
“你當然不是,不過我想你吃藥的時間到了。”輕拍着她的肩,段克強看似和顏悅色,言語間卻有種出了口氣的快意,有點惡毒的說:“乖乖聽話,先回家把藥吃了再出來玩吧。”
“誰要吃藥?你才要吃藥呢,是你……們統統需要吃藥,而且還要到眼科去洗洗眼睛。看清楚點,我哪兒像個瘋子?太侮辱人了!”她氣極了,有生以來頭一次被當成瘋子,而且還是千裏迢迢的從英國跑到臺北當瘋子,這教她怎麽寫在回憶錄裏,會被笑掉大牙的。
怎麽會這樣呢?她想破頭也想不通哪裏出了問題,雖想找到出錯的地方,只是此刻已沒太多時間讓她細想。在看到那受了衆人“指點”,正虎視眈眈的看着她的兩位警察叔叔們,江辰深信“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不是她跟這群沒欣賞眼光的人辯論的時候,還是按照慣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有緣人”……江辰狠瞪了段克強一眼,他——給她記住!
就算是出口怨氣也好,她用力的推了段克強一把,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一溜煙竄進人群裏;至于那兩位警察叔叔……就留給他善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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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間一到,原本在馬路旁揮汗施工的工程人員,在工作告一段落後,即各自收拾好負責的機具,帶着滿身汗水與疲憊,走向回家的路途。
惟獨段克強,身為“永揚”工程公司的約聘監工,負責監督此次管線地下化工程。雖然他并不需親自下場操作,但為求充分掌握施工品質與狀況,他往往比那些工人還忙,總是每天第一個上班卻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勤奮的工作态度,以及與工人打成一片的管理方法,使其負責的路段成為工程中進行的最順利進度最快的地區,因此頗得永揚管理階層的欣賞,而有意吸收他成為該公司正式編制人員。
在四處巡視過一次,确定一切收拾妥當後,他挺直身體做個深呼吸,放心的走向自己的車子。看着被工地塵沙掩蓋着,被迫做“美容浴”的愛車,那灰頭土臉的樣子大概就跟現在的他差不多。
“段克強。”嬌滴滴的聲音,在段克強打開車門的剎那同時響起。
沈怡玲?!眼光迅速的掃過她的四周,納悶她到這裏做什麽。再看到她那身性感妝扮,踩着三寸的白色高跟鞋,加上黃色低胸襯衫,更要命的是那緊身的小窄裙,每一樣都讓段克強不以為然。
以她這身十分女性化的穿着跑到以男人為主的工地,姑且不論工地四周坑坑洞洞,光是那嬌豔的模樣……實在不宜。
還好,這會兒工人都下班了,否則他真懷疑,到底會是那些粗犷的工人們因為貪看她而摔個四腳朝天,還是這個穿着三寸高跟鞋的沈怡玲會先被絆倒。總之,照他猜想,不出意外那才叫奇怪。
“沈小姐怎麽會到這裏?”
“我剛好路過工地,瞧見你的車還在,所以就下來看看你……忙完了沒。”她說,又貼近他一些。“謝謝你的關心,我正要下班。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他道,不覺得兩人之間還有什麽話題可談。對女人,他向來沒有聊天的興致。
對于他的冷淡,她并不感意外。從他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是這麽的惜字如金。雖然就她在永揚工作多年的經驗,在工地現場工作的人員,往往有兩極化的表現,不是能言善道,就是不擅言詞到讓人覺得有“自閉”傾向,但段克強兩者都不是,他的寡言并非因為不擅而是不想,這種情形在面對女性時又更為嚴重,之中好像充斥着一點……不耐的味道。
“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卻才剛忙完,那麽一定還沒吃飯吧?我知道有家餐廳滿不錯的,肯不肯賞光一起吃頓晚餐!我的意思是……這邊的工程就快完成,算是先預祝你順利完工。”她說,見他臉色從乍聽同進晚餐的排斥,到她改口是為了慶祝完工而稍有緩和。冷熱落差之大,教她不禁想着這男人到底把女人當什麽了?洪水猛獸?還是瘟神煞星?
“謝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我想不大方便。”他上下看了邋遢的自己一眼,料想沈怡玲也該瞧得出來,此時的他實在不适合上餐廳吃飯。所以如果她真要表示歡迎的話,那麽就此放過他,讓他早點回去洗個舒服的澡,就是最好的善意表現。
“沒關系,我可以陪你回去換件衣裳,然後再……”
“對不起,我今天有點累了。”他說,臉色開始明顯的不耐。
“這樣……”她尴尬的說,随即為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也對,今天是太匆促了,那就改天再約個時間。”
頓了會兒,他本想說“最好不要”,最後還是顧及彼此還是同事的身份,才管住自己那不懂得客氣為何物的嘴,勉強道:“再看看吧,雖然快完工了,但有些事還是要盯着。”
“我知道,不過……我相信總有空閑的時候。”對他嫣然一笑,她甚有把握的轉身而去。她相信這一天并不會太久。
對她的臨去秋波,他惟一的感覺就是“難以消受”。
他不喜歡女人,因為女人太柔弱、太嬌俏,好像風一吹就跟着飛走了,他實在沒有那個耐心去呵護對待;此外,女人也太難以捉摸,更令他沒那個心去猜測她們善變的心意。
尤其麻煩的是,還一個比一個難纏。就拿這個沈怡玲來說,她算是業務部裏最美的一朵花,加上長袖善舞的個性,她的業績一向不錯,不過其績效高低似乎就跟她的花邊新聞的多少成正比。這些都是他在工地聽來的,雖然他們身在基層,但自有其消息管道,有時候甚至連上頭的秘密都可聽聞。
對這些在員工間傳播的小道消息,他向來沒啥興趣,他只是不懂,依沈怡玲一切向錢看的标準及忙碌的程度,她為何還要來纏他?再說一個小小的工地監工能給她什麽?他對她并無任何利用價值,不是嗎?
看來,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針,要弄懂女人的心,非得有兩個以上的腦袋不可。而他,對她的心沒興趣,他現在只想擺平自己的胃。
02
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大暑天,看着那白亮的天空,火紅的烈日仍然像伸展臺上的主角,恣意的散發着熱情,并且毫無同情心的“烤”驗着人們的耐力。
坐在路旁騎樓下稍作休息的段克強,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只能以不斷的拭去額上滾滾而落的豆大汗水,再灌下一大口冰水作為對烈日的消極抵抗。即使現在已是午後四點,但熱氣依然逼人,在平均氣溫年年爬升的臺灣,像這種在大太陽底下出賣勞力的工作,愈來愈像是在地獄裏賣命一般,真不是人做的事。
所幸,這工作到今天已大致告一段落,下次,應該說再也沒有下次,誰要是在大熱天裏要他接下這種“烤人肉”的工作的話,可以肯定,那個人八成跟他有仇!對于這種“公報私仇”的人,不用說第二句話,直接先把他架到鐵板烤上個半小時再說。
雖然,這溽暑快把他逼瘋了,但繼而想到就要脫離這苦海,那嚴肅的臉龐不禁漸漸松懈下來,心情漸覺寬慰些。
躲在不遠的角落靜靜觀察着,江辰目不轉睛的看着段克強。
為什麽他對她的“示好”,一點欣喜之色也沒有?從她在國外的經驗與觀察所得,男人碰到這種事,不是都會沾沾自喜的來者不拒嗎?那為什麽他反而避她如蛇蠍?或者他是男人中的異類?
關于他這點異于常人的表現,頗值得研究;還有,依江大哥的方法,他們之間應該有某種牽連,照常理應該是好的關系才對,可是從他對她的反應看來,她倒覺得兩人好像仇人似的,這到底怎麽回事?好奇心旺盛的江辰決定,她得問個明白。
“什麽事這麽開心?說來聽聽吧。”悄悄的從角落摸到他身旁,江辰惡作劇的突然湊過臉問道。被這平空一問,段克強吃驚的回過神來。
回眸一望,意想不到迎接他的竟是張笑得十分燦爛無邪的青春臉龐。段克強相信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見着這張可愛又漂亮的臉蛋,應該都會被她那分歡欣所感染,而感到同樣的愉悅,但……惟獨他例外。
在确定坐在他身邊的人就是“她”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眉頭緊皺,心情又回到快被太陽逼瘋前的狀态。
他是被烈日給曬暈頭了嗎?怎麽連這小不點何時坐在他身邊都未曾察覺?瞧着她那锲而不舍等待他回答的探索眼神,段克強确定自個兒的災難還未過去。
繼前兩天的大鬧臺北街頭後,她這回又想做什麽?
“小鬼,你……”
“不不不!我的名字不叫小鬼,我叫江辰,江水的江,星辰的辰。怎麽樣,這個名字很美對不對?”她的食指一支獨秀的左右搖晃着,“不吝賜教”的指正他,嘴角還挂着微笑。
“好吧!江小姐,你到底……”他深吸口氣,耐着性子改口。
“江小姐?江小姐聽起來好生疏喔,我們之間有需要那麽客氣嗎?你直接叫我江辰就好啦。”雙手支着臉龐,她再次的打斷他的話。當然,她的招牌笑容依舊高挂,相形之下段克強的愁眉讓她覺得他的人生難道很悲慘嗎?否則怎麽老苦着張臉。看樣子身為他生命中的“重要關系人”,她已經知道她的首要之務,就是教教他如何快樂的生活。
“你到底想做什麽?”終于,他忍不住大聲問道。
小鬼頭也好,江辰也罷,總而言之,只要她別纏着他,他甚至于可以考慮叫她一聲姑奶奶。
他不是個沒耐心的人,但從遇見她起,他覺得自己似乎沒一件事是順利的,以至于再次遇到她,就怎麽也無法保持平常的冷靜。
首先,他浪費了勞動一上午後難得的休息時間陪她閑扯;然後,在衆目睽睽下像個誘拐無知少女的嫌疑犯被警察盤問了半天,氣得他險些變成個全天底下最沒口德的人,而每個他看不順眼的人都難逃他嘴下“熱烈”的問候。
“不做什麽啊,我只是來看看你,見你好像有什麽得意的事,就想起了那句廣告詞,不是說、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嗎?所以,我想你一定很希望把你的喜悅告訴我,和我分享。”她笑,一點也不在乎他那道與炙陽媲美的火氣正蓄勢待發。
“誰是你的好朋友?”他瞪着她嚴正聲明:“聽清楚,第一,我們絕對不是好朋友,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第二,我的任何事都與你無關,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