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間營業2
第3章 日間營業2
善子是在鼻血滴在手背上的時候才完全從那層夢境中清醒過來。
日間的解夢也開始了。
她猛然睜大了眼睛,已經扒開纏在自己身上的紅線,從床上跳了起來,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熟門熟路地在窗邊的立櫃抽屜裏摸出早就準備在那裏的紙筆。
借着昏黃的床頭燈——善子已經開始在手上的草稿紙上将自己能夠記下來的細節寫在紙上了。
等等等等先不要那麽快忘掉——
穿着睡衣的黑發女人木着臉,動作卻很急,她根本不思考語句中的邏輯,只是搶着時間将能想起的細節寫了出來。
她只來得及搶救下幾個重點——澀谷萬聖節、w記、人手漢堡代表的食人行為?、縫合線的手摸着大腦發痛、白發藍眼把我腦袋打飛了、廢墟澀谷、新宿、奇怪的類丿……
她的手停了下來。
應該繼續寫下去的。
但腦袋裏關于預言的內容已經逐漸遠去,變得很難回憶起來了——就像是還記得自己要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已經吐不出口,只有那種自己之前好像打算說什麽的餘味還留在嘴裏。
而且,我總覺得醒來之前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是錯覺嗎?
善子很清楚——和她的預知能力一樣,屬于預知到的內容也全數被留在了夢裏。
可能是确認貓眼老板娘的動作不會繼續,卧室的大燈終于被人打開:“醒了?”
暖黃色的燈光一瞬間照亮了卧室,投射在穿着睡衣的黑發女人頭上。
既然已經沒法寫下去,善子一手将草稿紙撕下,把筆丢回了抽屜,才擡頭看向站在卧室門口,那是應該是聽見了她醒來的動靜上樓查看的店員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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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
“四點五十。”
男人眯着眼睛,即便看着善子流鼻血也沒有什麽緊張的意思,他語氣倒是非常輕快:“你這次剛剛好,還有幾分鐘鬧鐘就要響了。”他以手摩挲着自己嘴上的舊傷口,高大的男人懶洋洋地歪斜靠着門框,“喂、正好可以開店準備了吧?店長。”
他言語總是散漫得近乎冒犯,卻從來沒有越線擅自進入她的房間,所以善子也并不在乎他那種沒有店員自覺的态度。
她的目光習慣性确認了一遍捆在二號脖子上、另一端則是綁在自己手腕上的紅麻繩。
然後她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紅線。
心口是永恒的一根鮮紅色的棉繩。
胳膊上全是自己套上的和客人的線和跟二號相連的紅麻繩,除此之外,還有兩條隐約将要出現的、若隐若現的蜘蛛絲樣的因緣。
……看來今天大概率要發生點什麽。
她得出了結論。
然後善子才擡頭。
“才不是剛剛好。”雖然預言相關的事情已經全數從她的腦海裏消失了,善子仍能清晰地記得自己應該是沒能得出一個明确的情報鏈,也沒有休息好,也就是兩邊的目的都沒達成。
太虧了。
那位高大的店員倒不關心善子的怨念,健壯的黑發男人哈了一聲,仍是克制地站在門外面,接過她遞過去的草稿紙:“反正不是車禍、謀殺、就是意外墜河之類的事情吧。”他低頭看向稿紙,言語倒還留在低頭之前的想法。
“不記得了。”善子答得絲毫不走心,已經踩着拖鞋進了主卧的洗手間。
“情報總是這麽神神叨叨的,我都要以為你在惡整我了。”
善子沒好氣地打開水龍頭:“稍微有點常識吧,記住過于清晰的預言才是大問題。”再說要惡整他也不需要廢那個心思,“扣薪水不就好了。”
“嗚哇,女人真可怕。”
“三四十歲還在女人那裏領零花錢的陰沉系大叔沒資格說這種話——”之所以說三四十歲,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清楚二號的年齡,“你是什麽小白臉嗎?”
而那頭的黑發男人已經沒再接話。
還以為是他被自己戳傷了自尊心,善子有些疑惑——二號那家夥臉皮明明要比這個厚得多吧。
然後她才在清洗臉上的血的時候聽到二號有些疑惑的:“嗯?”
他沒了動靜。
善子有些好奇,畢竟她在寫完之後早忘了那上面有什麽內容,所以直接叼着電動牙刷回了洗手間門口,她被牙刷震動帶着有些口齒不清:“僅麽惹(怎麽了)?”
“你是不是變強了?”二號皺着眉頭,果然完全沒把之前插科打诨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盯着草稿紙,不自覺用食指撓了撓自己的額角。
她刷牙的動作停了。
但鼻血卻又流了下來——伴随着前額後方腦袋裏的陣陣抽痛,善子終于察覺到這次夢境的與衆不同給她帶來了什麽後遺症。
糟糕。
腦袋一直在抽痛……她并不覺得這是什麽碰巧沒睡好的結果。
然後善子捂上了鼻子,勉強和二號對上了視線——以前只有清醒時的主動預知才會出現這麽厲害的後遺症,現在連被動的夢境預知都出現問題的話。
“啊,懂了。”而二號歪着腦袋,已經懶散地打着響指指向了老板娘,“你腦子壞掉了。”
你腦子才壞掉了!
“我只是失憶而已。”根本不需要說話,二號就已經聳着肩MISS掉了善子未出口的攻擊。
“稍微努力想起來怎麽樣?”
“麻煩死了。”
*
……變強了嗎?
她的能力。
正如之前所說——預知夢只是善子術式的‘副作用’而已。
她的術式,該怎麽形容呢——善子借着泡着咖啡舉起胳膊的姿勢,看向了自己兩手手腕上被活結套上的五六條‘人工’紅線,又瞟了一眼二號胸口‘長’出來的天然紅線。
齊木善子從小就能看到作為人與人之間因緣的紅線。
家人、朋友、同事,只要是超過素昧平生、擦肩而過或是萍水相逢的緣分,就會有紅線——而紅線大概根據緣分的強弱,會有細如蜘蛛絲和上吊麻繩之間的粗細差別,也會因為善緣惡緣會有些顏色上的差異。
但每個人的身上都會有為數不少的,和他人建立起來的緣分。
說不好是先有紅線
再有緣分,還是先因為人的選擇出現了緣分,紅線随之誕生。
——但可以知道的結果是。
有緣的人就會有紅線,而有紅線的人無論如何都能遇見,人的選擇也會誕生新的因緣。
與之相反,曾經有過的線一旦斷裂就是永別,再也無法重新連接,或是重逢。
而她的能力就是觀測,分析與模拟這些東西。
善子能看到這些将他人捆成雜亂耳機線團的緣分的具現化表現,也能大概感受到紅線裏的氣息,并且憑借人們身上的線團大概分析出一個人的命運。
當然,她用血的話,也可以構造出人造的因緣紅線——不過期限只有十天,用法上限制也很多。
“不是有這種說法嗎?”善子将咖啡推給了面前的客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
所以,看到一個人的所有社交關系的話,就已經約等于看到了這個人的本質了。
而觀察伴随着這些人做出的選擇消失或是建立的紅線,看清紅線的顏色,并解析這個人的走向——就是他們的命運。
再極端發展的術式運用就是預知。
——雖然因為負擔太大她大部分時間都把預知和結果都強行放在了夢裏。
二號已經站在櫃臺外面頂着毫無激情的雙眼吐了一口濁氣:“都說了,要看書的話就饒過我吧,特別作者是男人的那種長篇大論。”他撓了撓頭,“而且,你是不是又擅自曲解經典了?”
“又不是跟你解釋。”話總是很多·自我中心·貓眼店長立馬反駁,她雙手攤開示意着在吧臺邊上坐立不安的會社職員,“我是在跟客人解釋噢。”說着的是歪理,善子語氣卻理所當然,“對吧~?”
雖然有些頭痛,面無表情的老板娘語氣仍是非常輕快。
黑發高大店員已經帶着點較勁似的不爽看向了那位客人。
而客人迫于二號拳頭的壓力(或着,這就是他真心的想法)開了口:“那個,我本來對這種事情就——”他臉上全然是聽故事一樣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把善子說的話當真,語氣頗為輕松。
“咖啡和早餐免單。”而善子想也沒想地就直接開始賄賂。
年輕客人從善如流地改了說辭:“好的。”
雖說是想要搞清楚這次做出的預言和之前有什麽不同,造成的後遺症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因為很快就臨近咖啡店清晨的開業時間,比起估計是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成真的預言,兩人還是決定優先應對清晨會來訪的客人們。
因為開店是必要的。
對于善子來說。
而等到善子和二號終于有空讨論這次預知夢得到的詭異結果,到底是她能力變強、還是自身夢境崩壞體現——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已經光臨了。
就是那位抱着紙箱子,看上去已經熬了一整夜的會社職員。
他剛進店的時候和其它的客人并沒有什麽不同,直到善子看到了這個人和自己連接上的紅線——面上雖然沒有表情,她只是有些訝異地诶了一聲。
二號看向了難得反應奇怪的老板娘。
善子卻只是低下了頭,背過身一邊低頭清洗杯子,用水聲遮掩起了自己的氣聲:“能想辦法把那個客人留下嗎。”她從不懷疑二號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懶散地店員擡了擡眉毛。
“他身上有我的紅線。”這估計就是早上将要出現的其中一條。
二號比了個捆紮的手勢。
善子搖了搖頭——不是像其它需要特殊關照的‘客人’總是被善子偷偷捆上的紅線,這人身上是從心口長出,和自己連接上的先天紅線。
今天早上她就看見了即将出現的兩根紅線,現在看來,這應該就是她身上即将要出現的因緣之一了。
這下就連黑發男人的臉上也出現了些許好奇,他斜靠着吧臺,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是連向善子的心口嗎?
心口永遠有且只有一條紅線的貓眼老板娘又搖了搖頭:“怎麽可能。”以水龍頭掩蓋聲音的小聰明并不能耍太久,善子只能對自己看到的情況長話短說,“他在進店的時候斷了四根,現在只有六根……已經小于危險基準線的十根了。”
她說的正是由這位客人心頭長出的因緣線,此刻,粗細、顏色深淺不一的六根紅線正從客人的心口隔着衣服長出。
善子借着招呼歡迎光臨的功夫看了一眼。
除了和自己連上的那根是紅色的蜘蛛絲,其它五根分別是四根鮮紅的、手指粗細的善緣,和一根暗紅接近黑色的惡緣。
她已經得出了結論——而可能是善子注視那邊的舉動被二號發現了,他也了然的啊了一聲:“意外?”
“更可能是被惡緣謀殺。”在和那位客人碰上之前,善子低聲囑咐了一句,“現在不知道我的術式到底出現了什麽變化,不過按照平時那種情況來算的話……”
善子經營的咖啡店确實是面向一般人的,但是因為她自身的體質原因,在普通的客人中經常會有這種家夥——有80%的概率在最近發生意外事故、突發惡疾、或是被那根惡緣連接着的另一方殺死。
并且。
即便這麽說有點先知道答案再來推導過程的意味——他身上還有着跟善子的因緣,但善子記憶裏分明沒有過去和這個人相遇的記憶。
所以。
他們的因緣應該在未來。
這個客人的未來肯定和自己有關,并且絕對是長線的往來……
這兩件事不管是哪一件都值得善子把他暫時留在店裏。
店裏的兩個紅圍裙已經有了近十年的默契,即便不需要多說也能大概明白對方的意圖,二號有些嫌麻煩地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又瞧了一眼那位客人,然後他微妙帶着憊懶嫌棄的陰沉表情變成了咧着嘴的壞笑。
善子看着他那一肚子壞水的表情,已經産生了不妙的預感。
“開示不就好了?術師都是那麽做的吧。”他突然把腦袋湊到了善子耳邊低聲地‘建議’。
“不,我想就算是那些集群術師也不會突然對普通人、”
“你又不和那些術師集群不是嗎?而且,既然和你有連線的話,他之後會經常和你往來的概率完全大于60%啊。”天知道他是哪裏得來的對咒術界的厭惡,估計是這個男人失去記憶裏的因果(當然這只是善子的猜測)。
貓眼老板娘語氣平板:“這樣告訴別人的話,就算他的因緣只是普通的常客,也會被操縱命運強行變成我們的協力者的。”這只是在擅自幹涉他人的選擇而已。
“本來就是要死的家夥吧,我一個人工作也很累啊。”
“說過了的吧,除了解救性命之外絕對不操作他人的命運、”
善子還想找找其它路子,二號卻已經提高了音量,他根本不問老板娘的意見,将本來在看到外人的瞬間停下來的話題繼續了下去,“那種情況比起術式變強,果然是你腦袋壞掉了吧?”他惡劣地朝等在收銀臺外面、抱着紙箱子的客人擡了擡下巴。
身材高大的男人說不清是在邀請還是在威脅:“客人你怎麽看?”(善子認為偏向威脅那邊)
那個等着點單的客人有些疑惑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店內此刻只有自己:“……是說我嗎?”
“……”善子嘆了口氣,也只能這個不按套路走的讨厭鬼安排的路線繼續走下去,“減薪噢。”她偷偷踢了一腳二號的腳後跟。
天知道這個大高個到底是怎麽練出這一身沒用的肌肉的,他動也沒動:“惱羞成怒啊,店長。”
被說惱羞成怒,善子真就惱羞成怒地把站在點單收銀位置的二號輕輕推開了,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圍裙,黑洞洞的貓眼看向了那位年輕人。
她在——你可能要死了,你和我有緣但是我們從來沒見過,我對這件事很好奇能不能讓我測試一下我們的關系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幾個起手式裏選了一個攻擊性最弱的。
“那個……客人你相信因緣的紅線、或者是占蔔嗎?”
客人一開始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抱歉、不買。”然後疲憊的會社職員舉起一只手掌,已經露出了不管善子說什麽占蔔、轉運、測姻緣、我的正緣在哪裏、想知道你和ta的緣分嗎發送彩鈴,他都要退訂的模樣,
“啊,而且我不信教,對彩票、貸款、融資創業也沒有興趣。”
打招呼失敗。
二號發出了嘲笑的噗呲聲:“不,她只是想要請你當裁判而已,對吧?店長——畢竟局外人的視線應該看得比我們清楚。”
“請聽我解釋。”善子嘆了口氣,以黑洞洞的貓眼凝視着二號,試圖用眼睛将‘都說了在确定他和自己的因緣之前絕對不可以擅自改變他人的人生決定進而操作他人命運二號你本來就只有肌肉好用還是不要擅自做決定’這樣的信息傳遞進二號的腦袋……
二號掏了掏耳朵:“太長了看不懂。”說是看不懂,但其實他根本沒看善子那雙正滾動着字幕的大眼睛。
“稍微在戰鬥之外用下腦袋不行嗎?”頭腦對肌肉說。
而肌肉放棄了思考:“不要,想明白是很辛苦的。”
更正。
這家夥才不是吃飽的黑豹。
他是根本不思考的懶狗。
而與之相反的善子面向第一條紅線的主人,看着自己身上介于存在與不存在的第二根紅線,陷入了深思。
會是誰呢?
*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後山,預備要參加會議的一高一矮兩人正走在山道上。
高的那個走在前頭,是負責17年一年生的擔當教師,五條悟。
跟在他後面的則是一個輸着中分發,帶着眼鏡的瘦削青年,他面頰瘦削,眼下的黑眼圈範圍快比眼睛大,一看就是在加班時數上達成了不小時數的樣子。
而此刻,五條悟突然停了下來,惹得跟在後頭的伊地知差點從神道的臺階上摔下去:“五條先生……怎、怎麽了嗎?”
作為特級教師的五條悟低頭,将墨鏡拉到鼻尖,低頭看向心口:“總覺得無限好像碰到了什麽?”他臉上露出了簡筆畫似的三角嘴微笑,舉起一根手指,“噼啪一聲的那種。”
“攻擊?”
明明是可以算得上是‘危險’的信號,這位特級教師思考了片刻,卻只是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心口,然後他終于想到了該怎麽形容這種情況。
“诶~攻擊嗎?”他只是重複了一遍輔助監督緊張地說辭,像覺得他的慌亂很有意思,習慣性亂來的家夥只是模仿着古早益智節目的解說聲,“感覺像是電蚊拍打到蚊子的感覺?哇,真新鮮呢。”
“您的無限的特性難道不是‘碰不到’嗎……不對,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吧!”輔助監督低聲吐槽,“所以是攻擊?詛咒?”
“感覺真的很奇怪噢?像是觸手、”
“……請不要告訴我具體的感覺。”察覺到自己忍不住又被白發特級帶着跑,附和起他那種散漫的聊天,伊地知弱氣地推推眼鏡,最後還是一臉疲憊地催促了起來:“總之,快到集會時間了,好歹是這麽重要的事情您還是不要總卡着時間遲到吧。”他心累地嘆了口氣,“乙骨君的事情……”
兩人的身影和聲音都在山道上逐漸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