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美國, 華盛頓,早上八點。
雲有讓打着哈欠從二樓下來,雲有華和傅雲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飯, 他半睜着眼睛去冰箱裏倒了杯冰水,廚房的傭人為他端上一份早餐。
“你真的想好了?”
長桌上, 雲有華切開一塊培根, 平靜地問。
“嗯,想好了。”傅雲歸回答。
聽到他的回答, 雲有華将培根放到嘴裏,“也好, 在國內也能多照顧照顧你爸。”
雲有讓一來就聽見他倆打啞謎,喝了口冰水問:“聊什麽呢大清早的?”
雲有華沒理他, 用餐巾擦拭了下嘴,站起來, “我實驗室還有事, 先走了, 你們慢慢吃。”
雲有讓見她姐有點反常的樣子,坐過來問:“什麽情況?”
傅雲歸沒瞞着他,如實說:“我打算年後就留在國內了。”
傅雲歸這次回美國除了陪家人過新年,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辦手續,想要在國內申請永居,還有很多材料需要準備。
“這是好事啊!”
傅雲歸留在國內這件事, 雲有讓舉雙手雙腳贊成, 雲想的總部雖還在美國,但這些年業務重心早就轉移到國內, 他也打算近兩年就把總部遷回國內,傅雲歸能留在國內對他來說是大大的好消息。
不過這樣一來就剩雲有華一個人在美國了, 雖說她從小獨立且以事業為重,但親人一個都不在身邊,到底會有些失落。
“既然做了決定就必然有舍有得,常回來看看就行,我一時半會不是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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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有讓安慰他,“別的不說,你女朋友什麽時候能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十六年啊,你別看我姐從不問你,私底下找我打聽多少回了。”
“會的。”傅雲歸笑笑。
吃過早飯,傅雲歸去外面的花園裏拍了一張天空,給陳見月發過去後打去視頻。
這個時間是國內晚上八點多,手機裏,等待的音樂響了很久,傅雲歸猜她可能在洗澡,便準備先挂掉。
手指才移到挂斷鍵,“叮”得一聲輕響,視頻電話被接通,屏幕裏出現陳見月梳妝臺前天花板的畫面。
“今天是在護膚還是在吹頭發?”傅雲歸将鏡頭對着自己,熟練地問。
分開的這一周裏,每次打視頻,只要是坐在梳妝臺前,陳見月不是在護膚就是在吹頭發,傅雲歸都會舉一反三了。
“我訂了下周五的航班,提前了幾天,因為想早點見到你。”他向她報備自己的行程。
從梳妝臺上仰放的手機畫面看去,鏡頭裏,傅雲歸穿着一件淺灰色衛衣,頭發沒怎麽打理,自然慵懶地垂在額前。
他的眉毛濃而黑,英挺但不淩厲,桃花眼微微上揚,瞳色微棕,眼眸深邃,微有駝峰的鼻梁在棱角分明的輪廓上挺立,氣質清和溫潤。
見對面遲遲沒有反應,畫面也沒動,傅雲歸以為是網卡了,湊近了一點喚:“阿月?”
還未等傅雲歸退出去切換網絡,便聽手機裏傳來一聲驚叫:
“媽!你怎麽接我視頻啊!”
從房間浴室裏出來時,看見周宛蘭站在她梳妝臺前一動不動,陳見月正要上去詢問,才走近,就聽傅雲歸喚她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吓得她趕緊沖過去把視頻挂了。
周宛蘭原是進來送洗好的衣服的,準備走時,梳妝臺上的手機震個不停,來電顯示上的備注沒有名字,只有一朵雲,這很不符合陳見月從小到大的習慣。
而且好巧不巧的,手機旁還放着一枚摘下來的戒指,那款式,明顯是對戒裏的一只。
周宛蘭忽然想起今年過年回來,陳見月明顯比往年更開心了,一天到晚有打不完的電話,甚至大年初一那天中午還提前離席,作為一名資深中學教導主任,她很容易就推斷出陳見月十有八九是談戀愛了。
陳見月是成年人,周宛蘭不反對她談戀愛,但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行,她對陳見月的要求是:對方除了各項硬性條件不能比她差以外,還必須完全尊重、理解她。
而這後一點,世界上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
正因如此,周宛蘭從不催陳見月結婚,在她看來,與其在一段低質量的婚姻中将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結,她走錯的路,她女兒絕不能再走一遍。
出于好奇和審查,她接通了那則視頻。
“你男朋友?”周宛蘭問,雖是疑問句,語氣裏卻是肯定。
“不行嗎?”陳見月還在為周宛蘭擅自接她視頻感到生氣,所以沒太好氣。
“他是幹什麽的?”周宛蘭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直接開始盤問。
“打工的。”陳見月板着臉,坐到床尾擦頭發,已讀亂回。
其實也不算亂回,給舅舅打工怎麽不算打工?
周宛蘭在學校任教二十多年,見過的學生比陳見月吃過的飯還多,學生一張嘴她就知道是真話還是假話,那個男孩子視頻裏的背景一看就不是國內,花園裏的草坪和樹木都是精心修剪過的,打什麽工能在國外買那麽大一棟別墅?
“他收入怎麽樣?家裏什麽情況?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在一起多久了?”
周宛蘭盤問犯人一樣一句接一句,陳見月坐在一旁,不想回答她。
周宛蘭幹脆把梳妝臺前的凳子拉過來坐下,頗有一副今天不交代清楚就別想睡覺的架勢。
“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找你同學問?”
她這話并不是說說而已,江蕪地方小,好學校就那麽幾所,陳見月從小到大讀的學校都有老師是她朋友,只要她想,找幾個一直跟陳見月有聯系的同學打聽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陳見月忍無可忍,“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的事我自己會看着辦。”
“你的看着辦就是這樣偷偷摸摸地談戀愛?”
周宛蘭臉上沒什麽表情,仿佛陳見月的惱怒生氣都是在大驚小怪,“我并沒有要反對你談戀愛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擦亮眼睛,選一個好人。”
周宛蘭總是這樣,總是能給t自己的控制欲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什麽是好人?你滿意的才叫好人,你不滿意的統統都不叫好人,這個世界上有你滿意的人嗎?”
陳見月冷笑一聲,“上小學的時候你嫌我同桌成績差,非要我坐在學習委員旁邊,結果呢,人家現在航天院。上初中的時候,你不讓我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說這是愛慕虛榮,會助長攀比的風氣,辦個生日會就叫愛慕虛榮了?憑什麽?他們是我的朋友,憑什麽要受到你的審判?”
“我們在說你談戀愛的事!”周宛蘭強調。
“有什麽區別?你問他的條件不就是要對照着你心裏的條目來審判他嗎?但凡有一條不如你意你就會跳出來橫加幹涉不是嗎?”陳見月早就看透了。
面對陳見月的不領情,周宛蘭也有點動怒了,“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是兩個家庭的事,如果他連我的标準都達不到,我怎麽放心把你交給他?”
“我是我自己的,不需要交給任何人!”
陳見月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想吵架,調整了下情緒說:“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可這件事我想自己做決定,我能對自己負責。”
“你最好是!”
周宛蘭面帶愠色地站起來,臨出門時停下腳步,冷聲道:“名字。”
陳見月不想說,但是架不住她從小到大的威壓,只好妥協道:“傅雲歸。”
在陳見月家,關于傅雲歸的第一次交流以不歡而散而告終,周宛蘭走後,陳見月給傅雲歸發了條消息解釋剛才的情況。
“阿姨也許并不是故意的。”傅雲歸發了個安慰的表情過來。
陳見月想說她就是故意的,文字在輸入框裏打了又删,最終發:“我先睡了,等你回來再說吧。”
“好,記得把頭發吹幹再睡,晚安。”他回。
陳見月跟傅雲歸提起過她父母,關于她母親,描述裏是一位嚴格、嚴厲且喜歡為一切做規劃的老師。
可偏偏陳見月不喜歡別人管她,所以傅雲歸大概能猜到她們可能會發生怎樣的争執。他現在人在美國,鞭長莫及,只能等回國後盡快找時間去拜訪,好讓她父母都安心。
心情不好的時候人就會懶懶的,跟周宛蘭鬧得不歡而散後,陳見月直接關燈睡覺,任頭發濕噠噠地鋪在枕巾上。
她以前也沒少這麽幹,第二天起來頭發會自然晾幹,再曬曬枕頭換個枕巾完事。萬萬沒想到,伴随着日益增長的年歲而來的,還有越發脆弱的身體。
第二天早上起來,陳見月光榮地感冒了,嗓子裏仿佛懸了一塊鐵,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
陳見月掐着嗓子,“嗯嗯”地咳了好幾聲還是不舒服,起身想倒水喝,結果一下床就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栽了個跟頭。
拿體溫槍一量才知道,三十七度三,已經在發低燒了。
陳光俊沒有寒假,年假一過就回單位上班去了,周宛蘭開學要提副校長,從去年底開始就很忙,也早就上班去了。
這會子家裏就她一個,她又不常回來,連退燒藥在哪都不知道。
在客廳找了一圈無果後,陳見月幹脆燒了一壺開水,反正是低燒,多喝點熱水說不定能退下去。
頭昏昏沉沉的,陳見月在家躺了一天,到了傍晚體溫還是沒降下去,恰好此時陳光俊下班回來,見她裹着毯子咳嗽,這才從壁櫥裏把藥箱掏出來讓她吃上了藥。
“好好的怎麽感冒了?又為了好看不穿衣服是吧?”
陳見月就小時候一次去公園想穿漂亮裙子結果回來凍感冒了,被陳光俊記到現在。
“我這幾天都沒出門好嗎?”陳見月歪在沙發上,耷拉着眼皮,無力地邊玩手機邊反駁。
見她還有精神玩手機,陳光俊估摸着她應該不嚴重,在沙發另一頭坐下問:“聽你媽說你談戀愛了?”
周宛蘭和陳光俊平常在家不是吵架就是形同陌路,一提起她的事消息倒互通得快得很。
陳見月沒接話,他繼續說:“傅雲歸?雲想藥業那個?”
“你怎麽知道?”陳見月警惕。
他自得道:“你媽跟我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耳熟,仔細一想,這名字我聽過啊,你賈叔叔當時托我找你要雲想老總的號碼時好像就提過。他今天把官網上你倆的那張合照發給我了,我一看,名字一樣,明顯是一個人啊!你爸別的不說,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你說你,談戀愛就大大方方地談,偷偷摸摸的幹什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這又不是壞事,我上次問你你還說不認識人家!”
陳光俊以前張口閉口就是催陳見月結婚,現在得知她談戀愛了,比誰都高興。
“找個時間,請他來家裏吃個飯,我們見見。”
“再說吧。”陳見月敷衍。
陳光俊一聽不樂意了,“什麽再說吧?還要再到什麽時候?你都二十九了,不是十九,二十九歲還不結婚真要等到三十?你看看周圍跟你同輩的人,二十九歲孩子都上小學了,哪像你,還天天在家躺着!”
陳見月無語,“誰規定二十九歲就要結婚?二十九歲還有人已經死了呢,我也要去死嗎?”
“我跟你說不通,你把他電話號碼給我,我來說!”陳光俊命令。
陳見月閉上眼睛裝死,只當聽不見。
“行,你不給是吧,我去打他們公司電話,就說我是他們老板的老丈人,正好你賈叔叔也有事找他,一并解決了!”
“你不許找他!”陳見月從沙發上坐起來,嚴肅說。
她之前之所以不告訴陳光俊傅雲歸的聯系方式就是不想讓他借自己的關系給不靠譜的狐朋狗友牽線搭橋,工作是工作,私人是私人,他不希望傅雲歸摻和進這些烏七八糟的事裏,也不想他因為自己而掣肘。
“也不許摻和別人的事,更不要扯到他!”陳見月警告。
陳光俊平常在家沒少受周宛蘭的氣,現在陳見月也敢對他頤指氣使了,他登時來了氣,站起來罵:
“你還沒結婚呢就來命令你老子?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就不把你爸放在眼裏了?我養你二十多年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還來管我的事!”
陳見月剛吃了藥,渾身無力又頭暈眼花,沒心情也沒力氣跟他吵,穿上拖鞋直接回房間把門鎖上了,任陳光俊在客廳罵罵咧咧。
可能是因為生病,情緒格外容易波動,陳見月把頭蒙到被子裏,越想越覺得委屈。
每次她回家,不是跟他們吵架就是聽他們吵架,就沒有一次安安生生度過的,她想不明白,她們家怎麽會變成這樣,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不是時間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每個人都變得面目全非?
她跟傅雲歸也會這樣嗎?有一天會撕破臉用最難聽的話語攻擊對方,互相折磨着發洩情緒,在無休止的争吵中滿心怨怼?
滾燙的眼淚從眼眶中流出來淌到被子裏,陳見月一邊用手背擦去一邊給傅雲歸打去電話。
“喂?”
傅雲歸一接通,聽見電話裏陳見月帶着哭腔的聲音,急忙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陳見月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這兩天家裏發生的種種,想傾訴卻又無法開口,只能啜泣着說:“傅雲歸,我生病了,我好難受……”
誠然,科技可以無限地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再清晰的圖像、再清楚的聲音,也抵不上一次牽手,一個擁抱帶來的溫暖與安心。
傅雲歸剛走的時候她還不覺得有什麽,随着時間的推移,她漸漸意識到了分別的威力。
隔着十幾個小時的時差,白晝與黑夜颠倒,幾千公裏的距離,文字和聲音也不能傳達所有情緒,每次挂斷,總有無邊無際的悵然爬上心底。
而現在,她就是想要一個擁抱,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陳見月自己抽抽嗒嗒地哭了一陣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頭好像更痛了,嗓子也快要徹底發不出聲音,她揉揉腫起的眼睛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再次測了□□溫。
三十八度五,比昨天更嚴重了。
她不知道昨天陳光俊是什麽時候停止的,也不知道昨晚周宛蘭幾點回來,再次醒來時他們都已經不在家了,客廳裏除了一壺熱水什麽也沒有。
陳見月披上外套,在手機上挂了個發熱門診的號,叫了輛去醫院的車。
感冒發燒這種小病,她高中起就自己一個人處理,找到身份證和醫保卡後,陳見月戴上口罩準備出門。
她走到玄關處把鞋換好t,剛打開門往外走,傅雲歸焦急的身影出現在恰好開啓的電梯門裏。
“阿月……”
他快步走過來,緊張地捧起陳見月燒得發紅的臉,額頭貼在掌心。
陳見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愣住,心中有一連串疑問。
比如他現在不是應該在美國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怎麽知道她家地址?還精準找了過來?眼前的畫面好真實,她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還難不難受?”
清潤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微涼的指尖觸在臉頰,傅雲歸的眼裏滿是擔憂,他緊蹙着眉,恨不能替陳見月分擔一些。
空落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填滿,鼻頭驀地發酸,眼眶倏然熱起來。
陳見月扁扁嘴,抱着他的腰一頭紮進懷裏,像個小孩子一樣把這幾天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全都哭了出來。
“傅雲歸,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