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造神
CH.26 造神
黃沙随着踉跄的腳步卷起煙塵,在沙蠍與毒蟲肆虐的北部神跡,十六歲的法萊以搶來的鐵棍做拐杖,跌跌撞撞地向着更荒蕪的地帶走去,膝蓋上用衣物紮進的傷口隐隐滲出血跡。陰鸷的眼中露出瘋狂的笑意。
他絕不會順了那群老頭子的心意,七零八碎地死在野獸的嘴下!
頂着奉獻者的名頭以屍骨的方式回到獅鷺。
但兩天滴水未沾已經讓少年在缺水的危險邊緣……可他的實力還無法與盤踞在水源邊上的野獸相抗衡。那些都是被設計好的殺人陷阱……沒有蛇會挖出兩米深的坑!沒有小小水池中會盤踞着上百頭鱷魚!會做這些事的,都是殘忍的同類。
在沙地上行走了不知多久,法萊甚至以為自己出現幻覺,太陽底下竟然出現了一個坑,坑上被塑料薄膜蓋着,掀開一看,坑中竟有一杯水!
少年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伸手便去取水,甘甜過美酒的水潤澤了咽喉和焦躁不安的心,讓他短暫地松了口氣。
“你……是誰?”
法萊不受控制地睜大眼,後腦被異物挾持的觸感瞬間讓他汗毛倒立……伴着古怪而幹澀的質問,一張胡子比五官清晰的野人臉映入眼前。
少年冷靜地舉起手,看清抵在額前的燧發槍,深吸口氣,開始闡述自己的來歷。其實也沒多大事,不過是“母親血統非本國人地位尴尬的王儲被宰相安排進迷宮送死,父親鼓勵孩子間分出手段高低。因為王儲争奪本身就不是個人之戰。”
“那你怎麽能,活到現在?”
“噢,我母親給我留了個好侍女,不過進迷宮之前她被毒死了。”
少年幽碧的眼中笑意森森,抛出條件。
“進迷宮之前我已經有封地了,帶我活着出去,我可以保下你。”
野人嗤笑一聲,收起燧發槍。
“你能活下來再說。”
Advertisement
野人的名字是海克斯,曾是教會大學畢業的最頂尖的非貴族建築師,被聘用來設計迷宮。但教會為了捂嘴,所有的建造工人最後都淪為迷宮中猛獸的口糧。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從此便生活在迷宮中,靠着發明改造小工具打發時間。兩人意外地對脾氣,一起生活的大半個月裏,一起狩獵了因缺口糧而發瘋的“斯芬克斯”——縫合了人臉并改造過咽喉的巨獅,事實證明再強大的神話生物人都找到合适的物理超度方式。但神秘的是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這樣畸形的生物能存活?教會一定還藏着很多秘密。
作為交換,法萊興致勃勃地告訴海克斯外界的政治變化,日新月異的航海技術發展。
“出去闖禍吧。”
海克斯揮揮手,比起出去面對教會無盡地追捕,還是留在這裏獵殺教會造的孽更自在。
他離開時帶走了初遇時的兩樣發明:淨水裝置,還有那把差點殺了自己的“海克斯改造之槍”。
法萊露出和十年前相似的森森笑容,從背負的刀匣中拎出一整袋的火藥彈丸,見狀芙蕾絲很自覺地站到他背後。
聖門上,影像還停留在熱血沸騰的手起刀落斬殺鬣狗頭領,随即便是詭異而熱鬧的,連綿如雨點般爆炸聲猛地在近萬人的注視中炸響!
高臺之上衆貴族齊齊變了臉色,安珀大主教低聲吩咐了身邊人幾句。
直到槍聲結束,沒有一聲哀嚎,一絲慘叫逃出來,就連圍觀者也鴉雀無聲。
吱呀,潔白無暇的巨門緩緩打開,露出猩紅腹內屍橫遍野的景象,極度混亂暴力的畫面中,幹幹淨淨地走出兩個人影。
高大英俊的男人張揚地舉着槍,姿态優雅地行了個誇張的謝幕禮,他仰起頭顱,在無聲注視裏一步步走上高臺,笑意放縱,一字一句地道。
“神跡,不過如此。”
區區神跡,子彈超度。
在摧枯拉朽般的屠殺中,就連最虔誠的信徒也無言以對。如果神跡如此容易被摧毀……神明亦有可能……那從前近二十年來因神跡而喪命的人、相信神跡的人簡直像個笑話。
“無知狂徒,神的造物豈容玷污!”
一襲白袍的大主教極具威嚴地起身,陽光落在他的銀發與金冕上,聖潔得讓人信服。随着他的手勢示意,方才表演的唱詩少年們輕巧地移動,清澈的嗓音唱起宏偉抒情的聖歌,吟誦着真主的教誨,不一會便迅速地剝去了殘酷的氣氛。甚至已有信徒開始閉目祈禱。
安珀大主教轉過他慈藹的面容,話語乘着衆位少年吟唱聲似柔和地問詢着,像某種特殊的音律在空氣中擴散,詭異地回響在整個鬥獸場。
“法萊·唐,你可認渎神之罪?”
嗤笑,欲開口,法萊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掏空,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下一秒,便扛不住渾身顫抖,虛空中巨大的重壓如一塊無形的石板壓在脊背之上,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腳幾乎要陷進地板中。法萊用盡全身的力氣仍抗拒不了跪下的趨勢,拼了命地、無比艱難地擡起頭。
霎時,場中所有人的沉默和目光便随着歌聲凝聚于一處,無形而沉重地碾過靈魂,仿佛在無窮大海淹沒渺小蝼蟻。他感到自己是個深埋地下的罪犯,被數萬只眼投來沉默而譴責的目光處以極刑。
法萊幽綠的眼眸中空洞了一瞬,膝蓋顫抖着接受即将到來的,跪于塵土中的宿命。
砰!
一聲槍響朝天驚起,蓋過了吟唱之聲。已經近乎靜止的時空流動一瞬!用盡最後一顆子彈,芙蕾絲對着觀衆席爆發出此生最大的音量,讓叫喊殺出重圍。
“吉寧!幫我!現在!”
咚!咚咚咚!
一名少女突然從觀衆席中跑到了大鼓邊,敲響節奏。遂如夢初醒般,數十人加入擊鼓。越來越熱烈的鼓聲仿佛割開了一道口子,擾亂了聖歌的節奏,讓禱辭變得不倫不類。
咚咚咚!咚咚!
驟然從重壓之下逃離,法萊十分狼狽地轟然倒地,眼神聚焦時,才看清那位敲鼓的少女熟悉的笑容——是艾拉,那位狡兔三窟的向導小姐。
見狀安珀大主教的臉色急轉直下,立刻握拳示意,帶着巨犬的黑袍的騎士隊迅速出動制裁搗亂儀式的渣滓們!
然而這三十幾人迅速如游魚般融入人群中,于是人海茫茫中有清脆響亮的童聲先唱起第一句:
djinni,djinni,pay a coin
吉寧、吉寧,付枚銅幣
手上系有黃繩的人們自然而然地拍起手,着加入這傳遍大街小巷的童謠。
djinni,djinni,pay a coin
吉寧、吉寧,付枚銅幣
Queen head,do it again
女王頭,重搏命
人們不再沉默,歡快的節奏迅速地傳遞着,人們雪花般浩蕩的願望在合唱中重新回響,幫助與回饋在此刻交彙。那些聲音将生存的記憶帶回腦中……苦澀、甘甜、辛辣,一點點将神志拽回這該死的、鮮活的人間。
……
“可不可以帶着我們活下去?”
“爽死了,再來一次!”
“請指引我找到方向。”
“讓我賭一次,最後一次!“
“我要出人頭地。”
“救救她!是死是活,我們盡力了!“
“我真的真的很想要一雙新鞋子!“
“讓我成為廚子吧!“
“補好我兒的船!“
“無論如何,我都想見他一面。”
“我必須去,開幕儀式的表演……”
“我需要能夠牽制他們的力量!“
“吉寧!幫我!現在!”
……
djinni,djinni,pay a coin
吉寧、吉寧,付枚銅幣
digit five,then i win
五朝上,贏了運
……
歌聲滾雪球般,迅速地蓋過一切雜音。歌聲、拍手聲、口哨聲彙成音浪,慶典般唱響。
不知是誰自發地讓出第一步,随後第三個人讓步,再然後十人、百人被動退後……竊竊私語間,那些自說書人口而出,坊間熱傳的傳聞仿佛栩栩如生地複刻在眼前。
人群中的小茱莉亞目瞪口呆:這、這不是和她賣掉的那本……月桂小姐筆記中寫的吉寧一模一樣嗎!!
【古樸的兜帽難以掩蓋他漂亮的金發,身上的長袍殘留着風塵的痕跡,仿佛已在這片土地上行走過千萬裏。面具下如克利海一般包容而湛藍的眼眸,輕柔地注視着這個世界。他總是在人群中靜谧地助理,聽見每一句訴求與呼聲,若有似無地笑着,仿佛在無聲回答……】
眼看着黑袍騎士即将押走芙蕾絲,男人微笑着擡起手。
“當然了,我會幫你。”
暗處閃過不易察覺的銀光,細小的鋼針精準地吹進了巨犬體內,被狠狠刺痛的巨犬頓時暴跳如雷,嘶吼着想要擺脫控制,混亂中張開血盆大口撕咬着“主人”。
目睹了“說幫就幫”的奇幻一幕,人群中甚至出現喃喃自語跪拜還願的家夥了。
而芙蕾絲也抓住這個機會,瞬間在混亂中占據上風,在慌亂的追捕中迅速地竄上高臺。高臺之上,脫力過後終于恢複過來的法萊,則粗喘着氣艱難地托舉起偷偷裝填好的燧發槍,徑直對準白袍大主教,笑容閃亮,陰陽怪氣。
“喲,驚喜麽?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