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和約大勢已定,細則還在商定。
李雲錦空閑下來。
邊城又開始下雪。李雲錦裹緊身上的鬥篷,在城中消磨時間。
在街上遇見顧易安。
兩人自那日之後已經許久不見,顧易安有意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主動過來。
他舉着傘,替李雲錦遮去頭上飄落的雪花,問:“喜歡北地嗎?”
李雲錦搓搓手,搖頭,“凍得鼻子都要掉,我還是喜歡京都。”
顧易安黯然,面上還是謙和有禮,說:“既如此,去茶樓暖暖身子吧。”
兩人一同踏入茶樓。
店小二招呼着二人坐下。
不對勁。
冷風中的殺氣分外凜冽。
顧易安與李雲錦交換眼色,兩人的手都悄悄摸到腰間的佩劍上。
未及抽出,劍的寒光已經照到了李雲錦的眼中。
茶客拍案而起,刀劍風馳電掣朝兩人去。
茶樓變成血腥殺戮地。
李雲錦是最近在戰場上被迫學會的防身術,她嗖地拔劍硬扛住砍來的刀。
刀鋒震裂虎口,鮮血迸出,李雲錦兩手持劍硬扛,一雙噴火鳳眼直盯着刺客,一步不退。
攻擊顧易安的殺手明顯對他的身法很了解,纏鬥得顧易安沒有辦法分出心神來護住李雲錦。
跟在她們幾步開外的侍衛馬上鳴警,整條街的椿軍都立刻朝這個方向來。
朱青沖了進來,大刀砍出,與僞裝成茶客的刺客過了好幾招,瞧出不對勁,這招式可不要太熟悉!化成灰朱青都能認得出!
她大怒,罵道:“旻狗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們根本不是真心和談!”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朱青一刀砍倒面前這個,沖到了李雲錦身邊,跟她面前的殺手也纏鬥起來,她一面打一面朝李雲錦喊道:“殺出去,街上我們的人多。”
這會兒功夫,顧易安終于殺死了他的對手,奔了過來,抓起李雲錦的手,護着她朝門外殺去。
幾方厮殺間,衆人已經看出來了他們的目标是李雲錦。
朱青等一衆兵将護衛着李雲錦,可這批刺客都是不要命的狂徒,殺一個撲上來十個。
幾十個人竟殺出了英勇就義,視死如歸的悲壯。
顧易安帶着李雲錦一路跑到了茶樓外,貼着牆逃離,大街上的椿軍裏三層,外三層地将兩人圍護在中間,刀口朝外,嚴陣以待。
高處卻還有埋伏。
屋頂上突然出現了數十個百姓打扮的刺客,弓弩齊發,飛矢如流星,飒沓而來。
椿軍巡街的侍衛并無甲盾,只能以刀劍甚至以肉身替李雲錦擋箭。
卻擋不住箭矢如潮。
周吉蹲在屋頂暗處,就像李雲錦當初箭指楊超群一樣,弩箭鎖定了李雲錦。
扣動扳機,冷箭破空。
顧易安比李雲錦先察覺到了這支箭。
他猛地從李雲錦身後蹿出,要以肉身去擋。
身體未完全站出,李雲錦已先拉住他往後一扯,将他的背慣在冰冷堅硬的牆上。
李雲錦背朝刺客,将顧易安按在了牆上,電光火石之間,冷箭已到。
顧易安瞳孔驟然變大,眼睜睜看着箭矢射入李雲錦的後背。
強大的沖力把李雲錦往顧易安的身上撞去,像迎面撞上了一堵牆似的,李雲錦都能聽見自己身體裏面骨頭相撞的嘎吱聲。
顧易安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卻又覺得渾身上下,裏裏外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疼。
椿軍已經翻上了屋頂,刺客被一一斬殺,箭矢數量頓時少了。
李雲錦瞧着面色慘白的顧易安,還有心情調笑,說:“別怕,不會讓你以身相許的。”
顧易安心中那塊薄冰被擊碎,從中汩汩流出寒流,奇經八脈都冷。
他想說,可是我願意的。
可是他已經做了選擇,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說話間,駐地的椿軍已經趕到,朝着屋頂挽弓如滿月,箭雨漫天,屋頂上刺客紛紛栽下。
衆兵将護着李雲錦兩人避入街上另一處酒樓中。
風聲止,朱青壓着周吉進來,讓他跪倒在李雲錦面前。
李雲錦箭矢還插在背上,瞧見是他,頗為意外地皺眉,問:“旻國不想要和談?”
周吉要竄起來說話,被朱青一把又慣了回去,膝蓋撞擊在地面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咚”!
他有些狼狽地仰着臉,義憤填膺道:“是我不想和談!你們的條約,喪權辱國,我國民生會更加艱難。”
李雲錦沒有心情陪他演這場忠肝義膽的戲碼。他也配?
“你一個侵略匪寇,跟我談民生?若非你興起戰亂,我大椿黃河兩岸的良民何至于流離失所?我大椿為抵禦外辱,戰死沙場的鐵血兒女難道不是人民嗎?”
她情緒激動,牽扯了後背的傷口,痛得她五官蜷縮在一起,但她推開了伸手攙扶的顧易安,走到了周吉面前,盯着周吉的眼睛,字正腔圓地說:“條約一條都不會改,不服就接着打。你入侵的時候考慮過我國民生了嗎?現在吃了敗戰,要我國體諒你們民生艱難,放屁!朱青,砍了!”
朱青提刀上前。
周吉驚道:“兩國尚在和談,你殺我國皇子,還談什麽?”
李雲錦嗤之以鼻:“這倒奇了。我在自家國土上斬一個刺客,跟遠在旻國豐州流放的九皇子周吉有什麽關系?”
周吉心涼,知今日已到絕境。
李雲錦連帝師都敢未報先斬,自己又算什麽?
周吉閉眼:“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李雲錦揮手。
朱青一刀劈下。
曾豪情萬丈,揮師南下,大破蔚州城的旻國九殿下,一生傳奇結束在一間名不見經傳的邊城茶樓中。
李雲錦朝朱青道:“你親自去,一定要保證把屍體燒成灰。”
朱青辦事靠譜,她一把從地上拎起還在滴血的頭顱,朝外走去。身邊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地扛起地上斷頭的屍體,跟着她出去。
李雲錦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她的臉色極為難看。
顧易安理解她的憤怒,那不是對周吉的憤怒。
但他還是說:“你不該殺他。”
“你不用擔心北旻的反應。死了一個周吉,周代現在高興都來不及,此時難道還會為了給他報仇放棄和談?凜冬将至,糧道難行,一旦被我們切斷補給線,他們連家都回不了。我賭周代不僅不會鬧出來,還會幫我們遮掩。就算北旻別的人要鬧,我們只要打死不承認就行,反正屍體燒完,他們還能從一堆灰裏認出這是周吉?”
顧易安擔心的卻并不是這個。他說:“你殺了一國皇子。”
李雲錦無所謂:“又不是我們大椿的皇子。”
“可是你畢竟殺的是一個皇子。這樣,京都裏的人還怎麽相信你是個沒有野心的公主呢?”
李雲錦一手扶着自己的貫穿傷,顧易安亦步亦趨地扶着她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她一句不喊疼,但是發白的嘴唇和滿臉的冷汗已經出賣了她。
她說:“我不能因為別人的偏見,就放棄做自己。顧易安,你當年決定離開京都,是因為你想做自己,代價是退婚。而我也是一樣的,我既然決定了做自己,就會承擔起我該付的代價。”
顧易安不理會她的顧左右而言他。
他問:“你這麽生氣,是因為你自己也清楚,兩國和談之時,我們的防線布得有多緊密。可是他們卻能如入無人之境地設伏殺你。沒有自己人配合,他們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李雲錦沒說話。
顧易安說:“你不敢問周吉,反而搶着殺他,是不是害怕他嘴裏說出的名字,你承受不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顧易安離開京城之前。
那支箭沒有命中要害,卻着實讓李雲錦吃了一番苦頭。
醫官精心養着,到底還是發了炎。李雲錦高高低低地發燒,睡覺只能趴着睡,稍微動一下就會牽動傷口,小刀割肉一樣疼。
顧易安日夜守着她,牽着她的手。
李雲錦說:“我一開始确實失憶了,不是騙你。”
“知道了。”
“我墜湖,是意外,不是為了你尋死覓活。”
“好。”
“你別再來了,你現在更該離我遠一點。”
顧易安沒回應。
李雲錦說了幾次,後來累了,就懶得理他。
深夜寂寂,李雲錦趴在榻上,晚間喝的藥湯勁頭漸漸上來,眼皮沉沉。
顧易安坐在榻邊,透過半開的窗戶望向天上斜挂的月。
難得的安寧。
離京之後施展拳腳,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可顧易安心裏總有一處,空落落的,在深夜隐隐作痛。
如今她在身邊,那處地方也就不疼了。
西窗紅燭上的燭火微爆,噼啪一聲。
顧易安起身要去剪燭芯,走不了。他偏頭,李雲錦已經睡着了,手卻緊緊抓着顧易安的袖子。
她睡着時很乖,從小就這樣,軟糯糯的像個面團子。
顧易安拇指撫摸過李雲錦的眉眼,就像他千百次曾經做過的那樣,好像自京城的那場雪宴之後的所有風雨戰火,都不曾發生。
顧易安還是京城裏的顧易安,李雲錦也還是那個不曾沾血的李雲錦。
邊城的城守府成了兩人的世外桃源。
李雲錦不能下床的那些時日,邊關尚有軍務,顧易安将它們搬到李雲錦的屋中,俨然将李雲錦的卧房當成了自己的書房。
李雲錦一點意見都沒有,偶爾還會翻上幾本,替顧易安批完。
顧易安惱怒,說:“你懂什麽軍務,還不如給朱青批呢。”
李雲錦嘻嘻笑,說:“朱青着實教了我幾招呢,你看你看,雲麾将軍還沒有一個水寇會教,丢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