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招人喜歡
第37章 招人喜歡
掀蓋子容易蓋蓋子難,李雨升估量着窦鴻德不過連推帶搡就把石棺的蓋子給弄掉了,他蓋回去卻花了得有一整夜的時間,鹿明燭在旁邊沒能幫上什麽忙,累得李雨升筋疲力竭。
天色見亮,灰蒙蒙的霧自深林中升起,苔藓上滿是露水。不見陽光的地方實在太涼,李雨升折騰一晚上的時候沒覺得,如今帶着未落的汗、倚靠在柱子邊,冷氣漸漸侵襲過來。
他先前為了方便幹活,将外套脫下來給鹿明燭穿了,礙于面子不肯要回來,只得自己默默受凍,裝作一點都不冷的樣子,向鹿明燭搭腔:“為啥我吹滅了蠟燭,這殉葬女就撲我來了?我不僅吸引鬼,還吸引……僵屍??”
“她算是借屍還魂的,還是鬼魂。”鹿明燭收拾好石棺的邊邊角角,走到李雨升面前,相當有眼力見地把外套脫還給了李雨升,“別着涼了。”
李雨升原本想推脫兩句,無奈實在太冷忍不住,将外套接過穿好了,一邊呼呀嗨呀地誇張嘆氣,一邊掏出新買的舊手機來:“這事兒我可得好好想想,怎麽和老板說明白了。話說回來這痘痕多看見詐屍還能八風不動的,也是個人物。”
鹿明燭看了已經半昏迷的窦鴻德一眼,坐在李雨升旁邊兩拳遠的位置,李雨升一邊用手機打字一邊和他搭話:“等到中午再回去?還是叫司機過來?”
“沒別的事了,叫過來吧,早點回去休息。”
“得。我是真他媽的又冷又困又餓又累。”
李雨升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哈欠,他發完消息,靠上身後的柱子,擡起頭來望向被房檐切割得方正的天。
“……小美人兒,棺材裏那個女孩兒,可是咱們見到的,被這個村兒的人害死的第三個了。”
鹿明燭偏頭看向李雨升,李雨升的視線卻還在沒有太陽的灰藍色的天上,聲音也飄忽,更像是喃喃自語:“但是救不了,還會死更多的人吧?一點兒都救不了……這些人死了,咱們來了,說是給亡者一個安生,但……心理安慰罷了,你說是不是?要是可以,誰不想好好活着……”
“有這份心就盡力而為吧。”鹿明燭朝着李雨升伸出手去,似是想碰一碰李雨升的手背,卻猶豫着轉去貼近李雨升的肩膀,最後在手指距離肩膀還有幾厘米的時候停下,默默地收回手來,“……其實越是無能為力的人,才越想做點什麽。”
“哈哈,對,你說得沒錯。”李雨升收回視線,轉而去看鹿明燭,“畢竟得是無能為力的人,才看得見這些,才知道這些。哪是我想做什麽,是我想倘若我他媽有這麽一天,能不能有別人對我這麽做、也救救我,救救……”
他話沒說下去,咬着牙咽了,鹿明燭卻明白他的意思,輕聲道:“回去我會再找象姐的。”
“勉強不來,勉強不來啊……”李雨升扯了扯嘴角。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不過四合院裏是看不見的,只能從房檐邊角的縫隙裏看到點稀稀拉拉的光,也照不到院中人的身上,李雨升又發了一回兒呆,甩手起了身,對鹿明燭道:“好了,不耽擱了,我這就給司機打電話,咱們回去吧。”
将窦鴻德交給司機之後,李雨升被單獨留在車裏,和雇主打了不短時間的一段電話。
鹿明燭坐在旁邊的長椅上,身後是生得不算茂密的灌木叢,有破碎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随着風搖樹影一齊晃動。
對方說是要讨論些事情,但鹿明燭心裏清楚——他知道李雨升心裏應該也清楚,窦鴻德絕不會被交給警方,多半是雇主私下處置,根據那個村子裏的人喪心病狂的程度,很難說會發生什麽。
眼下的情況就像是李雨升與鹿明燭把窦鴻德給推到了懸崖邊一樣,鹿明燭心裏倒沒多大感覺,而且就當地那間派出所裏的見聞,哪怕報警了也沒多大用處,但他知道,李雨升心裏或許會更沉重一些。
鹿明燭擡起眼來,看向轎車後座玻璃,上面貼着厚厚的防窺黑膜,又有陽光反射,只能看見一點隐約的人影。
有些人也不知究竟早過什麽孽,命就是不好,上一輩子一直過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出來一點甜頭,卻被精怪害死;這一輩子又是凄風苦雨,總歸能算是在走上坡路了,竟然又遇到了那倒黴催的精怪。
鹿明燭擡起手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指尖碰到了痣的小小凸起,用力按壓下去的時候,好似還有點隐約的疼痛一般。
面前響起開關車門的聲音,李雨升終于走了出來,他和司機道別,再轉身的時候,臉色是鐵青的,心情看着非常的不好,徑直走到鹿明燭身邊,一屁股坐了下去,閉起眼睛沒有骨頭地倚靠在椅背上,不發一言。
“……回去休息吧。”鹿明燭擡手指了一下小區的方向,李雨升哼了一聲,沒有立即動彈,鹿明燭便收回手,安靜地坐着,沒再出聲。
李雨升身上還帶着點前一天打架搞出來的青紅的印子,鹿明燭看着其中一塊出神,直到臉上忽然被碰到一下。
“……瞧你吓得。”李雨升的手指還停在半空,鹿明燭卻渾身一抖後退開二十公分,眼睛也瞪大了,樣子确實像楚楚可憐的小鹿,讓李雨升不由得笑了笑,“發什麽呆。”
他把手又向前伸出去一點,重新碰到鹿明燭的臉,鹿明燭一如既往地垂眸低頭,沒有反抗也沒再退開。
“挺好,給抱也給摸了。”李雨升沒有摸得太久,收回了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了!回去了。”
鹿明燭連忙跟着站起來,耳邊忽然聽到李雨升說了一句:“真是招人喜歡。”
他擡起頭來,看着李雨升的背影,可李雨升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像什麽都沒有說過。
畢竟在外面受了一夜的涼,還當了一次落湯雞,沒得到休息,李雨升肉眼凡胎的體魄,再怎麽健康都得折騰出點毛病來,回房間裏洗了澡之後便說自己有點偏頭痛,開玩笑問鹿明燭讨要土方子城隍灰之類的。
起初因為确實有點擔心,鹿明燭還認真地對李雨升解釋了自己不是道醫、治不了病,後來看着李雨升笑模笑樣的,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開玩笑,就默默地卷了安神香。
“你幫我點吧,看着我睡着了再走。”李雨升躺在床上裝死,對着鹿明燭擺了擺手,鹿明燭拿他沒辦法,只得點燃了香放在李雨升的床頭,先是默默地站着,沒一會兒往前蹭了兩步,幾分鐘後輕手輕腳地側坐在了李雨升的床邊。
李雨升本就困乏,加上安神香的效用,差不多沾到枕頭就睡着了,現下多半已經陷入深度睡眠,要不是沒有口呼吸的壞習慣,絕對會打起呼嚕來。
鹿明燭一開始靜靜地坐着、看着李雨升深睡的模樣,漸漸地膽子大起來一些、忍耐度變少了一些,他無聲地擡起手來,碰到了李雨升的眼眉。
李雨升的眉骨位置還有點遭受重擊的起伏,鹿明燭的手指緩緩向下,摸過帶着紅腫的顴骨、有點發青的嘴角,指尖在李雨升的嘴唇處點觸停留,最後擡了起來,按在自己的唇上。
他低着頭,閉起眼睛,輕輕地笑了笑,而後睜眼,放下手去碰李雨升的手。
指尖觸碰到指尖,而後是虎口、掌心,鹿明燭沒有用任何力道,虛虛地攥住李雨升的拇指,眼神卻從一開始的安恬變得悲涼起來。
房間并不安靜,能聽到風聲、樓道外的吵架聲、孩子的奔跑聲,甚至樓上解見鴉和女鬼童看電視的聲音,鹿明燭張開五指,緩緩壓在李雨升的心髒處,另一只手擡起,攔在自己的胸前。
一邊是有力地、規律的跳動,另一邊似有若無、茍延殘喘。鹿明燭卻沒再覺得悲傷,反而有些慶幸。
——确實是活着。無論怎麽樣,确實好好地活着。
他自嘲般輕輕一哂,搭了搭李雨升沒蓋好的被角,起身向外走。
“嗞——嗞——”
鹿明燭人還沒走過玄關,就聽見桌子上傳來震動的聲音,他忙看了一眼床上的李雨升,确定李雨升沒有被吵醒後,快步走到桌上堆放的外套前,将李雨升的手機取了出來,打算直接挂斷。
細瘦的手指懸停在紅色的挂斷鍵上方,卻猶豫着沒按下去,手機在鹿明燭掌心不屈不撓地震動着,鹿明燭眨了下眼,回頭又看了李雨升一眼,握緊了手機,又快又輕地走出李雨升的房間關上了門。
“喂,您好。”
“——您好,請問是李雨升先生嗎?”
“是。”
“——是這樣的,我們是桁市公安,之前您在希愛小區的房子發現一具女童屍體報過警,經過我們的調查案件已經有了初步結果,請您在方便的時候到市公安廳一趟,地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