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菊花
白菊花
周敬航看着手機幾十條未讀消息。
郁理用多國語言進行輸出,換回她母語時,不得不說,雖然尖酸刻薄,但遣詞造句相當漂亮。
他被罵得心安理得,手指移到+號,準備給郁理撥視頻。
然後,又是熟悉的,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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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有人敲門。
私生粉。
郁理想着下午拍攝時聽到場務小姑娘說的話,她心想,周敬航這不是私生粉是什麽?
打開門,不是她所熟悉的冰山雪蓮,而是一大束白菊。
郁理:......
她又驚又怒,偏不能對陌生人發作。
半晌,她把所有情緒吞咽下去,雙手接過一捧巨大到可以把她整個悲壯人生完全埋葬的白色菊花,對表情無辜的配送員,若無其事地嫣然一笑。
關上門,她氣惱地把白色菊花丢到一邊,光速把周敬航拉出黑名單。她沒有存他的手機號碼。
醞釀滿腹的髒話胎死腹中于鮮紅感嘆號。大小姐順風順水這輩子,第一次切身實地品味到,被別人拉黑是什麽滋味。
狗男人,你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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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被激起了鬥志,和天鬥,其樂無窮;和地鬥,其樂無窮;和傻逼鬥,其樂無窮!
郁理怒火中燒,氣勢洶洶地沖到隔壁房間,命令于詠糖馬上把周敬航的號碼告訴她。
于詠糖看着眼前這個因為憤怒而臉色發紅的女人,無語許久,推着她肩膀把人哄回她的房間。
“他有病!我告訴你周敬航絕對有病!”她穿着薄薄的綢緞睡衣,胸口因為劇烈呼吸而起伏,她驀然提高音量:“什麽人會送菊花!”
她的雙眼,不尋常地閃閃發亮,于詠糖深信如果周敬航在下一秒出現,一定會被郁理就地正法。
于詠糖剛想敷衍兩句,電梯冷不丁地開合,又一位配送員姍姍來遲。
對方看着訂單留下的房間號碼,目光在舉止親昵的兩個女人游移一會兒,謹慎地問:“請問,是郁小姐嗎?”
郁理微微眯眼,二話不說,反手把于詠糖推出去。
她十分冷酷地說:“她是郁小姐。”
于詠糖只得假笑兩聲:“這回又是什麽?”
配送員說:“郁小姐,有位周先生托我給您轉交東西。”
說完,舉起手中精美複古的包裝袋。那應該很重,郁理感覺到配送員的手被細細的褐色麻繩絞出幾道紅痕。
郁理懷疑不已,她看向紙袋子的眼神充滿懷疑。該不會是幾塊他從工地撿來的磚頭?他終于受不了,打算殺人滅口了嗎?
“什麽東西?”她躲在于詠糖身後,探出臉問。
“額......”配送員不好直接回答,他求助地看着“郁小姐”。于詠糖沒那麽多想法,伸手把袋子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
接着,輪廓深邃的羅馬女人,露出一種難以言明的複雜神情。
郁理狐疑地接過來。
裏面,滿滿,是打印出來的照片。
她挑出一張,是微信聊天截圖。備注是“甜甜”,熱戀期的小情侶腦幹缺失,什麽瘋話都喊得出來。她的臉色驟然變得五顏六色精彩萬分,照片迅速捏成一團。
周敬航真是太知道怎麽惡心她了!
難為他,一個個把這些東西搜羅起來!
于詠糖啧啧兩聲,她饒有興趣地撿了幾張照片,不留情面地嘲笑:“想不到你戀愛起來,是這種黏黏糊糊的款式。寶貝,其實你是巧克力熔岩陷的雪媚娘吧?”
郁理重重接過紙袋,她打算給周敬航買個墳墓,立個牌位,然後到他墳頭親自燒了這些髒東西!
她打算進門,卻被于詠糖拉住手腕。她骨架本就纖瘦,最近不知怎麽,似乎更加清減。好在她無論瘦成什麽骷髅樣,這張臉永遠媲美太陽搖曳生姿。
“再等等,”她往第三次開合的電梯,稍稍揚起下颌:“說不定還有新的驚喜。”
“什麽驚喜。”郁理連連冷笑:“我看是驚吓吧。”
新面孔的配送員,是個年輕女孩子,她問了同樣問題:“請問,哪位是郁小姐?”
不等于詠糖承認,郁理自己站出來,她居高臨下地打量,很好,從包裝袋的規格來看,應該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
“是我。又是周先生委托你送東西?”
女孩子沒有在意她說的“又”字,她點點頭,把禮品袋雙手遞給她:“您驗收下。”
包裝嚴實,郁理回房間找剪刀。遍尋無果,她果斷從化妝包找到修眉刀,利落裁去透明封口。
是一個小小的,指代性很強的絲絨盒子。
于詠糖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他打算給你求婚?”
郁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她丢開修眉刀,徑直坐到單人沙發,沒骨頭似地陷出一個羅丹思考的精美雕像。
她不想承認,但現在的情緒,确實十分複雜。她偏了一下頭,舌尖輕輕卷起,頂着上颚,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咔噠”聲。
于詠糖見她沒有打開盒子的意思,伸手把玩了會兒,郁理冷漠地看着她。
“我幫你拆?看你這一臉如臨大敵的小表情。Lily,你不會真害怕他跟你求婚?”
郁理雙手環胸,答得又快又順,簡直想提前想好了答案:“我這輩子沒有害怕的事情。”
“你最好是。”于詠糖被這兩個神經病折磨的身心疲憊,她把盒子扔到郁理面前,“随便你了,我回去睡覺。對了,半夜不準再敲我的門,年底我要求漲工資。”
大門重重地合上,撞出沉鈍悶滞的聲響。
酒店的長桌,放着一盒很漂亮的玻璃羽毛筆,她取出一支,利落幹淨地旋在指尖。
她總覺得,這是一個陰謀。
周敬航試圖激怒她,然後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瞬間,用他本人特有的神經手段讓她冷靜下來。
郁理覺得自己足夠冷靜。
但她仍覺自己需要尼古丁。
她伸手撈過盒子,大概是金屬質地,墊在手心略微沉重。
這是護城最好的酒店,六十層,她放眼眺望,绮糜浮浪、聲色犬馬,她點起一支煙,靠着躺椅,她盡力讓自己忘記今天聽到的和看到的所有事情。
輕如蟬翼的白色紗簾沒有任何遮光特性,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充當一個十分美麗的背景板,只要往兩邊別起,就是一張精心構圖的照片。
青白煙霧緩慢升空,郁城市燈火綿延。
就像一個薛定谔的盒子。郁理輕聲對自己說,我總得打開,哪怕這是西西弗斯的石頭。
但她不是傻子或永動機,做不出周而複始重複一件事情的舉動。
半支煙沉入腰線好看的礦泉水瓶,火星遇水即熄。
她打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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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想起臺風來臨的前夜。
那個最終被她扔到風暴中心的行李箱。
她的呼吸微微發緊。
盒子裏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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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罵不出聲,只覺得內心深處湧上一股很難形容的情緒。華美酒店空曠無音,但她知道,現在并不安靜。
她在冷風裏輕輕眯了下眼睛,熄滅的燈火如流星墜翼,迅速在她眼底劃開一抹清透亮色。
門鈴,響了一聲。
她沒急着去開門,對方也沒急着再響第二聲,直到郁理懷疑剛剛那一聲是不是幻覺,尖銳鈴音再一次提醒她。
但當她看見周敬航站在自己眼前時,想關門已經來不及了。
周敬航幹淨修長的指端,松松挂一枚金色戒指。郁理剛皺眉,他體感微涼的指尖直接按住她眉心,很用力。
“你又發瘋了?”
“別着急露出這種表情。”周敬航譏嘲地看着她,扯出一聲非常侮辱人的冷笑:“威爾士金,你不滿意?”
這什麽口氣!難道威爾士金是買不到的東西嗎?笑話。
“周敬航。”她使自己聲音聽上去鎮定,但表情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我給你十倍的威爾士金,快點滾蛋,好不好?別再跟我玩幼稚把戲。”
他垂着眸,懶得理她,唇邊似笑非笑,他握住郁理手指,徑直把金色戒指推到指根。
卯榫結構的契合。
他側身頂着門,以免郁理直接把門拍到他臉上。視線越過她白皙若玉的肩頸,她身後的陽臺大開,冷風空洞地呼嘯,加濕器旁開着香氛,味道清冽幹淨,如十二月隆冬的寒雪,冷得心灰意冷。
“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看着紗簾掃過門框,收回來,最後克制地落在郁理唇角,譏諷地笑了聲:“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我哥簽的名。昏迷期間,他們在病床前放你照片,你在卡皮拉諾橋,不記得了嗎?我替你拍的,傻子。後來你在你的ins上把我裁掉了。”
郁理驚愕地微微張開唇,眼眸無意識地睜大。
明亮燈光中,周敬航看着她的臉。她的美麗不是永生花,但從不枯萎。美得驚心殘酷,直到他,緩慢而強勢地,感到自己心髒鈍痛。
他終于明白,他此生或許無法再用感情、溫暖或安定去定義郁理。
他用疼痛定義初戀,也定義自己在這段畸形關系裏的位置。
眸光相撞,郁理抓住他小臂,把人拉進房間,漂亮的小腿屈起,毫不猶豫地踢上大門。
沉默代替所有笨拙冷漠的詞彙,郁理把戒指從自己手指捋下來,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快步走到陽臺,動作粗魯地放到空着的絲絨盒。
“好了。”她拍兩下手,“我們現在來好好談一談。你給我送菊花,是打算祭奠你死去的愛情?”
夜晚的潮氣,酒店的空調,仿佛福爾馬林凍住他的血液。
她揚起尖尖的下颌,她五官中有部分亞相,屬于混到美貌頂尖的那批寵兒。她不吝于向任何人展示她的美貌,周敬航認為,這所有人不包括他。
“行,談什麽。”
周敬航坐到沙發,他很累,花了一點時間才查到郁理入住的酒店,但這不是最緊要的,而是他真的感覺,有什麽已經離他很遠。
他虛阖着眼,眼底有無法忽略的青色。郁理滿腹草稿突然沒了下文,她走兩步,歪着頭,打量曾經熟悉如今陌生的前男友。
郁理喜歡這家酒店的主要原因,稀罕他家設計師設計的燈光。光影如夢似幻,勾勒年輕男人冷峻澄亮的面容。他從前也很白,現在,他的白,是被郁理折騰到勉強健康偏向病态的蒼白。
她安靜審視,早就忘了原本想說什麽。
他代謝真好,下巴又冒了短硬的青色胡茬。
等了片刻,郁理沒有下文。
他在沉靜如水的氛圍中感到疲累拽着他神經,幾年前的車禍後遺症不是沒有,他的頭很疼。這段時間,每一次對上郁理,所有身體細胞瘋狂叫嚣遠離她。
就像打一場注定慘敗的戰争,他賭上一切,為的什麽?
刺激眼皮的燈光忽然被人關上。
他聽見郁理輕盈的腳步聲,腦海中不受控地想象她嬌貴的睡裙和更加嬌貴的小腿。接着,有人用腳踢他腰腹。
力道很輕,像在調情。
他睜開眼,郁理俯下身,親昵地咬着他下唇,她潤唇膜的味道很甜。
“不想說什麽了。”她含含糊糊地,加深這個吻的同時去剝他襯衫衣扣,“我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