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抔土
一抔土
這篇日記僅僅寫了這一行就戛然而止, 字跡也極其雜亂無章。
能看出，許瀾寫下這一行時內心必然十分矛盾與煎熬。
當他們翻到下一頁的時候，才意識到争吵究竟是由于什麽。
總體來說，研究中心的研究員們分成了兩種觀點, 一派是保守派, 他們認為異星既然能在這麽短暫的時間內送來一抔泥土, 這證明那個星球的科研實力早已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為了全人類的安全，他們有責任将這場不安全的研究及時叫停。
而另一派卻認為他們作為研究者，應當将科研精神置于萬事萬物的首位, 現在有一個絕妙的機會探索到更加高級的文明, 乃至了解這片茫茫宇宙的真相，他們難道不應當朝着科研人員的至高理想趨之若鹜嗎？
關于争吵的結果，許瀾在她的日記裏這樣寫道：
“從前我們傲慢自大地以為，即使異星的智慧文明程度和科研程度高于我們, 可那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罷了。可是從這一天開始，我們才恍然發現，早在我們雙方剛剛坐上天平兩端的時候, 天平就毋庸置疑地傾斜向他們一方了。”
“最終研究中心無法拿定主意, 請示了上級。上級兼采了兩方的觀點，命令我們暫停與異星之間的聯系, 不再透露給它們任何有關地球和其他星球的訊息。但與此同時, 阿克塞地外文明研究中心的工作不會終結，我們需要繼續對既有的材料進行研究, 尤其是那抔來自異星的土壤。”
“這是一場道德與科學精神之間的碰撞, 沒有人能評判兩方的對錯，也沒有知道我們今日的選擇會讓人類未來的方向被引向何方, 我只希望，那結果不會太壞。”
日期：2086年5月28日
可惜，我們做的一切終究是太晚了。
上天還是沒能眷顧我們。
昨日，研究中心內出現了第一例患者，他是今年新進組的博士生，平日裏沉心科研，不愛說話，但做事沉穩冷靜，學術造詣很高。
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把實驗室裏所有的小白鼠都咬死了。
他滿嘴都是血的樣子，吓了我們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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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本以為是這緊張焦慮的環境把他活生生逼瘋了，但很快就有了第二例、第三例……
很快，發瘋者的數目就累計到了二十例之多，且數目還在增加。
他們被隔離了起來，可是外面出現類似症狀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他們發瘋的症狀各不相同，可是唯一的相同點是——
他們都是直接或間接在研究中接觸了那抔土的人。
日期：2086年6月1日
呵，它們承認了。
甚至不需要反複的追問，它們就承認了。
這就是源于高等種族的高傲嗎？
甚至不需要一絲掩飾！
我知道我現在說的語焉不詳，但我現在的情緒很激動，我簡直無法冷靜。
當然，為了這本日記能夠讓後人看懂，我會盡可能寫得明白一些。
你還記得我說過，異星人的種族始終在經歷劇烈的進化，以至于它們分裂成了上百個族群，彼此之間甚至出現了生殖隔離嗎？
它們通過某種方式預言（它們原話用的是預言這個詞，但我猜可能是大數據模型測算吧）：再過幾百年，它們的族群會因為無法繁衍而徹底滅亡。
所以當它們發現我們在往宇宙裏發送信號的時候，它們想出了一個讓族群延續下去的辦法。
它們想要占據人類的身體，然後利用人類的繁衍方式繼續它們的種群延續！
于是，它們送來了這抔土壤。
那根本不是土壤，是能夠讓它們降臨的媒介！
這就是那麽多研究員出現精神問題的原因。哈哈哈哈哈哈，當他人的精神強行擠入你的身體，又怎麽可能不發生混亂呢？能偶爾奪回身體的主導權就已經是萬中之幸了！
異星人說，這是由于人類的身體太低級了，它們的精神直接闖進來會讓身體不适應，因此才會出現那麽多明顯的奇怪症狀。
它們很遺憾，如果人類的身體經過了進化，就不會因為不兼容那麽容易被發現了。
雖然，即使被發現，對它們也沒什麽損失……
可是，我們算什麽呢？
它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種族的軀殼嗎？
我們的靈魂、我們的想法、我們的思維究竟被置于何地呢？！
哈哈哈哈哈。
我真的很想笑。
宇宙是存在位階的，就像是衛星繞着行星轉，行星繞着恒星轉。就像是它們可以高高在上輕而易舉地玩弄我們的星球一樣。
可是，我們該被像蝼蟻一樣玩弄嗎？
即使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代價。
我們也會想出抵抗的辦法。
日期：2086年6月18日
瘋病已經從研究中心內部往外蔓延了。
從醫生到警方都忙得不可開交。
但幸運的是，我們似乎真的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既然泥土是異星人降臨的媒介，那麽如果我們把它封住呢？
雖然我們沒辦法把泥土送到數光年以外，而如果僅僅把它們潑灑在離我們較近的宇宙裏也未必有用，但我們可以把它們苦心孤詣送來的地雷封印住啊！
那麽多的微生物級隔絕材料都是白研究了嗎？
說幹就幹！
我們要用最精密的隔絕材料把泥土封住，為了不露出一點空隙和破綻，球形是最好的選擇。
為了賦予地球長存的寓意，我們決定把這個球體做成地球儀的樣子。
日期：2086年8月1日
它們發現了。
它們發現我們要做什麽了。
它們很憤怒。
但這恰恰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
“地球儀”即将完成最後的封存，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它們必将被驅逐回它們的星球！
日期：2086年8月7日
異星人在發送過來的信息中說，它們要懲罰我們。
我們不在乎懲罰。
我們個人乃至集體的生死在全人類的自由面前不值一提。
異星人發送過來了一條：
“遺忘，可是呢？”
可是，遺忘呢？
遺忘？
全人類都會忘記我們的存在嗎？
日期：2086年8月9日
我已經感覺到死亡的警鐘在朝我招手了。
作為全人類中第一批可能也是最後一批知道真相的人，我們最後做了兩件事。
第一，我們把封存好的地球儀寄存到皇宮檔案館，這是我們能想象到的最安全的保管方案了。
第二，如果我們注定要被遺忘。那下一個走進阿克塞的人多半是敵非友，所以我們設法在研究中心的每個屋內放一臺引起人們昏睡行為的物理設備。
希望即使過了幾百年，人類曾經對抗過強大星際文明的證據仍能不被破壞，能盡數被保存下來。
日期：2086年8月10日
今天兒子纏着我給他講故事，我就把異星的故事簡化後給他講了。
我把“為了繁衍”換成了他們的星球将會毀滅，畢竟，誰能對着這麽小的孩子聊繁衍呢？
但讓我意外的是，他問我如何才能對付他們，我未及思考，一句話就脫口而出：“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寫一本日記吧。”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我寫這本日記的初衷，從來都是為了達到這麽一個目的。
日期：2086年8月16日
明天就是小城的生日了。
我已經盡到了作為科研人員的最重要的職責。
如今，我也需要盡到母親的職責。
我想要陪他快快樂樂地過一個生日。
好像已經好多天沒看見兒子了，真想他啊。
不管如何，明天就能看見他了。
如果有人看到這裏的話，請容忍一個母親對她兒子的思念。
即使不容忍也沒關系。
因為——我會在明天以流水賬的方式把兒子的生日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
所以讀者即使不想容忍也要被迫容忍哈哈哈！
明天就能看見他啦。
真是期待呢。
……
許城翻到日記本的下一頁，卻只看見了一片純粹的空白。
日記已經終結了。
沒有流水賬，沒有生活的記錄，什麽也沒有。
因為，就在他興高采烈地前往研究中心過生日的當天，他的母親和其他所有的科研人員一齊被殺死了。
就連有關她的記憶也褪色了那麽多年，直到今天才找回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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