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澳城32
澳城32
蘇哲堯在徐岑安的辦公室待了一上午, 期間助理艾倫進來送了兩杯咖啡,蘇哲堯從 ppt上移開目光,端咖啡在鼻尖細嗅, 卻并未聞見什麽咖啡氣味, 問徐岑安:“沒想到徐總居然喜歡利比裏卡的豆子?”
“徐總徐總這樣叫, 未免聽着生分,以後你還是叫我Joseph吧, 這樣我聽着更習慣些。”徐岑安抿一口咖啡, “不是我喜歡利比裏卡的豆子,是Carina喜歡。上大學的時候我很喜歡去她公寓蹭吃蹭喝, 就跟着習慣這種苦味更濃的豆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過得太順遂就喜歡‘自找苦吃’, 她很喜歡這種難以下咽的東西。”
蘇哲堯擺弄着桌子上一只黑色白板筆,說:“我一直在國內上學, 英文名還是以前寫英語作文的時候給自己取的,這些年都忘記的差不多了。不過入鄉随俗,或許你叫我Simon, 叫幾遍我也就習慣了。”
“咖啡怎麽樣?”徐岑安舉起杯子示意他也品嘗, 說:“昨晚我上樓的時候,Carina還沒睡, 我和她提了一嘴你想請她幫忙拍照的事,一會兒午飯一起吧,吃完飯我讓Allen開車送你們去拍照的地方。”
蘇哲堯在澳城, 出入都要搭乘的士,今天金翼沒有跟着, 說是陪前些天認識的一個北城來的老板去場子裏玩玩,出門時帶了全部家當, 蘇哲堯勸他悠着點,金翼賤兮兮地說:“我去替你把年前輸的錢給贏回來。”
口氣之大,讓蘇哲堯不禁想起從前的自己。
可這趟來澳城,他已然沒有這樣的底氣,想來,從前還是太過順遂。
非要經歷一些挫折,才知道惜命。
蘇哲堯眉飛色舞講完他對于“柏林人”的一些建議,問徐岑安:“你們之前在美國的時候,也有看到美國真實的樣子,或者歐洲比如法國、意大利,英國這些發達國家,實際未必有他們那些文學作品、電影作品裏描繪的引人入勝,一些流浪漢、街上随處可見的垃圾,未必有我們國家文明整潔。澳城不僅僅是中國的賭城,還是東方的拉斯維加斯,與其模仿國外,為什麽我們不弘揚自己的文化呢?”
“金沙将威尼斯的大運河搬來澳城,還有即将要開業的巴黎人,二分之一比例建造的埃菲爾鐵塔,他們是一群外國人,他們做他們的小威尼斯、小巴黎,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做我們中國特色的東西?我們自己也有很多很能打的建築,如果融入我們中國風元素,讓全世界看到我們中國自己的東西?”
徐岑安被蘇哲堯一腔熱血所打動,想起徐令鴻多年前為澳城政府所做的貢獻。
這也是為什麽早些年,徐家幾乎壟斷了澳城的博/彩業的其中一個原因。
徐岑安想要子承父業,的确需要把“柏林人”打造成澳城獨一無二的一家賭場式度假村。
或許,它也不該叫“柏林人”。
聊到興起意猶未盡之時,徐岑安手機鈴聲響起,是Allen已經接到“景圓兒”等在公司樓下,提醒他們下樓。
純白色勞斯萊斯庫裏南,光車牌就有三個,門童看到徐岑安出來,立刻上前去幫忙開了車門,躬身請他上車。
蘇哲堯緊跟其後,不意外地坐了前排副駕。
轉身看向後排的“景圓兒”,正眯着一雙眼睛小憩,臉上簡單打了個底,沒系安全帶。
不是金願。
她連瑪莎拉蒂都覺得貴,更不用說這頂配的庫裏南。
蘇哲堯緊繃着的後背放松下來,去扣安全帶的同時,同Allen對視一眼,打了個招呼。
“Carina說想去吃之前那家越南菜,會稍微有點辣,蘇先生可以吃嗎?”Allen問蘇哲堯。
“我不挑食,”蘇哲堯示意他們不用顧及自己,今天原本就是他求人辦事,吃什麽都不是關鍵。
車子發動,後排鴉雀無聲。
蘇哲堯透過鏡子又瞥一眼,“景圓兒”已經枕上徐岑安的肩膀,兩人腦袋傾斜相貼,确實般配。
可這種般配又十分諷刺,因為徐岑安已經另娶她人。
蘇哲堯以為袁家出事,袁紫衣近期都是澳城廣州兩邊跑,結果上午在徐岑安辦公室裏,他親耳聽到徐岑安不避嫌地接了袁紫衣的電話,說他晚上回新房住,讓她別帶不三不四的男人回去。
雖然電話裏聽不大出兩人之間的恩愛,但不至于毫無情意。
如此想着,看着鏡子裏那張臉便多了幾分同情。
剛來澳的那兩天,蘇哲堯晚上會失眠,一個人窩在客廳沙發上看電影,金翼有時候會陪他一會兒,閑聊着給蘇哲堯推薦金願小時候喜歡看的老港片,或是分享些他們姐弟小時候的趣事。
蘇哲堯總是沒什麽反饋,有時候一個人喝到微醺,在沙發上睡着便是常态。
金翼年紀小,雖也有煩惱,但卻不容易積壓,之前在酒吧認識的那個女孩兒吹了,但他總能在新環境裏認識新的姑娘,譬如羅馬人一位貌美性感女荷官,找人也找的沒那麽乏味。
金翼說:“警方說那麽短的時間,沉屍也不可能撈不到人,我姐大概率就是還活着,咱們總能找到線索的。”
他們奔波在小小澳城,就像是諜戰劇裏的十裏洋場,兩個男人要想找人,勢必離不開女性朋友的幫助,金翼致力于認識各個賭/場的女營銷和荷官,倒還真打聽到一些東西。
但卻都是些金願和蘇哲堯的豔事。
威尼斯人那一樁英雄救美的轶事,許多人或親眼目睹或事後吃瓜,都對金願那日一身紅色嬌豔奪目印象深刻。
可景圓兒卻行事低調,就算是一些狗仔偷拍爆料,照片裏也是她戴着口罩或帽子的慵懶模樣,沒有人會将這将她們兩個人聯系在一起,除了同時見過她們的徐岑安和蘇哲堯。
Allen将車子停在一家越南餐廳門前,蘇哲堯先行下車,後座徐岑安捏了把“景圓兒”的臉,後者皺着眉醒來。
蘇哲堯幫忙開了後座的車門,室外涼勁的風擠進來,“景圓兒”推了把徐岑安的胳膊,嗔道:“好冷,你落去為我遮住啲風。”
說的雖是粵語,但蘇哲堯大概聽懂她話裏的意思,抱歉地沖徐岑安笑了笑,站在一旁等他們。
下了車,蘇哲堯才注意到今日“景圓兒”的穿着,一身咖啡色複古牛仔褲搭一件黑色羊羔服外套,腳下踩一雙毛毛拖鞋,不知何時突然戴上的黑色毛線帽和黑色口罩,确實一貫不願露臉的模樣。
如果不是陰天,大概她還會戴一副墨鏡,蘇哲堯這樣想着,三個人一同走進店裏。
午餐人并不多,他們擇靠窗的位置而坐,服務生提着一壺熱水過來,将菜單遞給桌上唯一的女士。
澳城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徐岑安,也大概能猜到他身邊常跟着的這位就是他那位幹妹妹,但不管心裏再怎麽鄙夷或疑惑,總是要憋在心裏的。
徐岑安用餐時話少,蘇哲堯也不是話多的人,于是一頓飯吃完時間才剛過一點。
Allen開車接上他們,問去哪兒,徐岑安說:“之前我與Emily拍婚紗照的工作室,你還記得路麽?”
顯然,他說的的Emily(艾米麗)是袁紫衣。
“景圓兒”好似并不反感徐岑安這樣随意提起袁紫衣,亦或者是她被口罩遮掩了情緒,蘇哲堯沒聽她提出什麽異議,等Allen将車子停到一幢別墅前,她才幽幽開口:“我們上一次一起拍合照,還是在美國的時候呢。”
那張徐岑安和景圓兒穿着學士服在華大校門口拍攝的合照,蘇哲堯第一次進徐岑安的辦公室,就在他辦公桌上瞧見了。
照片上兩人并不算親密,只胳膊相貼而立,但就它放置的位置,足以說明景圓兒在徐岑安心中分量。
而徐岑安這會兒口中的婚紗照,徐岑安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這大概也是景圓兒恃寵而驕不把袁紫衣放在眼裏的底氣。
徐岑安沒有表情的時候,因一雙純真的眼睛而顯得沒有脾氣,跟着下車,吩咐Allen就在車裏等着,要是公司有人找就說他今日頭有些暈,先回去了,不着急的工作等明天再說。
Allen說好,關了車門等在車裏,透過車窗望着“景圓兒”遠去的背影,對她不由生出些敬意。
她是真的懂徐岑安想要什麽。
而這些東西,真正的景圓兒從來不吝施舍。
徐岑安選擇的這一攝影工作室,老板是位葡萄牙人,平日不對外營業,專做富豪明星們的生意,徐家兩年前那張刊登在報刊上的全家福,就是出自這裏。
景圓兒沒來過這兒,但卻見過徐岑安口中的那些婚紗照。
金願也見過,當日舉行婚禮儀式的酒店大廳門口就有一張作為展示,她見過婚紗照之後,再拿出手機查看袁鳴聲發給她看的那張景圓兒的照片,實在不能不佩服攝影師的技術水平。
倒不是說袁紫衣長相有什麽問題,只是不管是前期妝容還是後期精修風格,那張婚紗照都像是徐岑安本人的一出小把戲。
娶不到自己心愛的人,就把新娘打扮成她的樣子。
細思極恐。
“景圓兒”端坐着,由化妝師替她潔面,一張素白的臉透過鏡子闖入蘇哲堯眼裏,下意識地,他看向那兩瓣唇。
是金願不化妝時難有的紅潤。
“哈尼,我們今天是打算拍什麽類型的證件照,我想一下妝容風格。”化妝師坐在旋轉凳上,按捺住八卦的心思,問她。
“婚禮請柬照。”她微微笑,偏身去看了蘇哲堯一眼,說:“Joseph說你未婚妻失蹤了,需要拍一張照片刊登尋人啓事,我建議我們妝就不要化太濃了,保留辨識度可能對你幫助更大些。”
蘇哲堯和徐岑安同時朝她看過去。
金願視線落在蘇哲堯臉上,轉瞬即過,去看徐岑安:“一會兒你也去打個底吧。”
徐岑安皮膚白皙,原本底子就好,一雙眼睛大而有神,一些出鏡的活動化妝也不需要眼妝修飾,只稍微打個底,站在人群裏就氣質出衆。
蘇哲堯自知她不是同自己說話,但依舊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動作遲疑間,捕捉到徐岑安眼角一抹笑意。
“從前不是不愛和我一起拍照?”
“誰讓你眼睛這麽大,搶我風頭。”
“今天怎麽願意拍了?”
“和別人拍卻不和你拍,你難道不吃醋?”
徐岑安笑笑,對化妝師道:“辛苦一會兒給我打個底,幫我和Carina也拍一組吧。”
“景圓兒”嘟了嘟嘴,“你和別人拍了婚紗照,我也和別人拍了照片,這樣算下來很公平,所以我才願意幫蘇先生拍這個照片的。”
“我知道,”徐岑安替她摘了頭上的帽子,拿桌面上的卷梳去幫她打理顱頂的頭發,像個拿到糖的孩子一樣,低語:“我當然知道Carina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男女調情,第三人坐在化妝鏡前宛如空氣。
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這還是蘇哲堯頭一回見到他們私下相處的狀态,像少男少女的情窦初開,有酸澀卻也有甜。
殊不知這樣一出愛情戲,本就是要演給觀衆來看的。
敬業的演員,換了搭檔也照常演戲。
蘇哲堯換完衣服先進攝影棚,簡約背景的幕布降下來,道具只有兩只透明椅子。
蘇哲堯坐上去,端正坐着,攝影師拿着相機進來,笑問:“您是緊張麽?坐姿筆直。”
表情也不似外面的徐岑安放松。
“抱歉,我沒有拍過這麽正式的照片。”他理了理稍有些長的襯衣袖口,有些局促。
蘇家每三年拍一次全家福,懸挂在主客廳沙發後面的牆上,多年來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全家福從多年前蘇有道一家四口,到後來加入了蘇穎山妻子、蘇卓、蘇冉、蘇可卿,從未有過他蘇哲堯的身影。
從小到大,蘇哲堯除了上學和辦理證件時需要用到的證件照以外,從沒拍過什麽照片,更遑論是這麽正式的照片。
金願恰在這時候進來,往身後看一眼,确定徐岑安沒有跟上來,才開口道:“蘇先生,或許……你知道Joseph晚上要去見什麽人麽?”
她這樣朝徐岑安示好,對方卻執意晚上不能留宿靜語山房,這着實讓她不解。
“裝了一天,甚是乏味。”她坐到另一張椅子上去,雙腿一踢甩了鞋子,說的這句話讓兩人不約而同想起初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天,年末的威尼斯人高朋滿座,多的是結了債款來休年假想撈金的人。
金願穿一條紅色長裙,卷發複古,氣質撩人,一張臉卻被旁邊長相不堪忍受的男人吓得煞白。
連怎麽死都想過一遍。
她分明記得那時候的蘇哲堯,氣定神閑從一堆籌碼裏站起身來。
他當時說了一句“贏了一天,甚是乏味”,然後便将她與那兩千萬劃了等號,他牽她的手帶她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帶她回歸人間。
從那時候開始,她再也沒有想過要去攀附什麽有錢人,她只想找一個能那樣義無反顧帶她走的男人。
而就在九個月之後,還是這個男人,他說他要帶她私奔。
那時他們誰都沒有預料到,後來的2020年冬,他們真的私奔,會是那樣一場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