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和解
第0049章 和解
段彥松抽着雪茄,心算紀無虞上個月叫爸的次數。
讓文生幫忙送戒指一次。
那小子從重症室出來一次。
住進療養院第二十天一次。
住進療養院第四十天一次。
今天是第六十天!段彥松暗叫不好,掐滅雪茄,準備提前下班。
門剛關上,紀無虞到了,三分微笑三分尊敬兩分分心機兩分虛僞的叫,“爸,準備下班?”
段彥松轉頭要走,誰是你爸?我不是你爸,我現在是你行騙的對象,我再心軟就是個傻子。
甩開膀子,越走越快,紀無虞咬牙,跟在後面叫“爸爸,你等等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附近經過的人聽見。
這時兩個副總經過,對這幅父慈子孝的畫面倍感驚異,笑着打招呼,“段總好!”
段彥松不得不停下來說話,紀無虞跟上來,“爸爸,您走這麽快幹嘛?”
你再叫聲爸爸将我的軍試試呢,段彥松沒臉搭話。兩個副總打趣,“果真是上陣父子兵,段總和紀總父子感情越來越好了。”
紀無虞不謙虛,“一直都挺好的。”
兩位副總面上陪笑,心裏吐槽,您恐怕是忘了摔門摔杯子,吵的整個樓層都在震動的時候了。
段彥松笑着跟兩位副總說了幾句,往辦公室走,他不想紀無虞再跟到電梯裏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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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走邊盤算,之前叫的是爸,這次叫的是爸爸,通話時間大概要翻倍。
這麽下去自己不白費力氣了嗎?除了多聽見幾句爸,什麽都沒撈着,不過話說回來,紀無虞最近在工作上完全另一個樣子,狼崽子一樣,沖勁兒十足,表現還算可圈可點。
不!不能心軟,這小子是騙子堆裏長大的,十有八九是在騙自己這個老頭子。
奶奶的,連親爹都騙!什麽人吶!
得守住底線,不能在幾聲爸爸裏迷失了自我。
十分鐘後,紀無虞獲得了翻倍通話時長。
陸嘉一的排異期度過的非常平穩,第二個月就已經恢複的七七八八了,他在療養院認識了幾個中國人,有護工也有病人,生活比剛來的時候充實多了,除了跟紀無虞聯系的次數太少外,也沒有什麽特別不好的。
因為陸嘉一本來就是一個随遇而安能很快調整自己的人,同時也比很多人更容易滿足,晚上伸手看看中指上的戒指都能樂半天,哪怕是在黑暗裏。
第八十天,段彥松下午下班遇到紀無虞也在等電梯,紀無虞看見他,叫了聲“爸。”然後沒說話了,段彥松等了一會兒,見他不開口,沉不住氣道:“今天不打電話了?”
紀無虞擋着電梯讓他進去,“不打了,您守信用,我也得守信用。排異期沒過不敢說實話,不得不打電話先騙着。以後就不用了,按咱們說好的來就行。”
段彥松冷哼一聲,“這會兒知道守信用了。我讓文生安排好就撤回來,那邊只留一個保镖,沒突發情況不能再聯系。”
末了,加了句,“叫爸也不行。”
紀無虞淡淡道:“知道。”
陸嘉一選擇待在療養院,慢慢也會做一些義工的工作,他性格好,長的讨喜,很快混出了自己的小天地。
每個月保镖拍的照片都會先到段彥松那裏,段彥松看過後再給紀無虞,有時段彥松也納悶,這個除了臉有些優秀以外毫無亮點的男孩兒,是怎麽被紀無虞看上的?
不僅看上,還愛的死去活來。
說愛的死去活來吧,段彥松年輕時也有幾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那也是幹柴烈火死去活來。但也沒有像紀無虞這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以前怼天怼地反社會連汗毛眼裏都散發着恨的紀無虞,就這麽短短的一年多,變得勤勤懇懇對誰都客客氣氣喜怒不形于色。
紀無虞口碑變好,段彥松确實也跟着沾光,畢竟公司裏誰不誇一句,“段總教子有方。”
段氏投資的私立中學政治意識敏銳,趕着給段彥松發來邀請函,希望段彥松能在校園開放日給家長們做一場家庭教育講座。
段彥松喜不自勝,盛裝出席。根本沒有心思去想誰給這中學出的主意,馬屁拍的這樣精準。
能看的出來,開始幾個月的照片都是在陸嘉一不知情的情況的下拍的,有時是在吃飯,有時在看書,無一例外都是側臉,紀無虞把照片貼在休息室,他現在基本三天才回一次家,其餘時間都在公司,睡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休息室那張一米二寬的床。
慢慢的,照片上正臉多了,顯然,陸嘉一跟這位不怎麽有原則的保镖建立了友誼。場景都是精心挑選的,有吃蛋糕的,喝咖啡的,騎自行車的……
紀無虞看着忍不住笑,幼稚的陸嘉一,吃個蛋糕表情嘚瑟的跟中了十個億一樣。偶爾背後會有淡淡的鉛筆印——“只吃了一半。”“只是嘗了嘗。”“做了五個俯卧撐。”
大概是知道這些照片要經過段彥松檢查,所以都還算正常。
到第二年春節前後,一張陸嘉一包餃子的照片上寫了非常小的黑色字,“無虞哥哥,我好想你呀!”旁邊畫了兩顆幾乎要拿放大鏡才能看清的心。
段彥松放下放大鏡,陷入一種自己棒打鴛鴦的快感與不安裏。
這時紀無虞已經進入到董事會,并從段老爺子那裏得到超出段彥松的股份。
集團上下都已經默認紀無虞會是下一個掌舵者,不僅在這些有形資産上,在商事處理風格上,紀無虞幾乎和段老爺子如出一轍,果斷狠厲,毫不手軟。
同時紀無虞的面相也在發生改變,變得更沉穩,更有城府,面上淡淡的,幾乎不說廢話。紀無虞從小就見到千人千面,現在更是眼光毒辣,對手和盟友都不得不打起精神跟他打交道,這無疑更提升了紀無虞的形象。
段彥松在被人恭維“教子有方”時,也會忍不住心虛,到底是自己教子有方,還是那個叫陸嘉一的男孩兒馴夫有道?
他決定以後不再檢查這些照片,不想再扮演一個偷看孩子情書的父母。
第三年開春,段老爺子病情惡化,催着紀無虞結婚,果不其然是要商業聯姻,女方是段老爺子戰友的孫女兒,現在把持着鹿城的重型機械。
紀無虞找到段彥松,“爸,這您得幫我。”
那話說的蹦豆子一樣,倒輕巧。我怎麽幫,幫兒子搞基?還是代兒子娶了兒媳婦?這不亂呢麽!
紀無虞已經在與陸嘉一相處中,在哄陸嘉一身上鍛煉了極大的耐心。他深有感觸,不管是小的,還是老的,只要哄的方法合适,沒有達不到的目的。
不過在小的身上,他的目的是讓小的開心。在老的身上,目的就是純抗事兒。再說,當爹的不抗誰抗?
段彥松在這樣糖衣炮彈僞裝的Pua下還真的解決了這件事,一直拖到段老爺子去世,紀無虞也沒有真正跟那位小姐吃過一次飯。
段彥松的心腹有次擔憂的說:“無虞要是走這條路,以後你可就抱不了孫子了。”
段彥松才驚覺自己這是要絕後了,但慈父的人設已經越立越穩了,再想破人設,确實要花費一番功夫。
有天段彥松外出應酬,酒桌上又聊起孩子,一群人恭維段彥松有福氣有能力,養出紀無虞這樣人中龍鳳,對比自己的糟心兒子,氣的垂胸頓足。
段彥松半醉,哪受得了這樣的馬屁,飄的不知道東西南北了,立刻打電話讓紀無虞也來。紀無虞正在加班,聽他在電話裏興致高昂,旁邊還有幾個聲音在叫“世侄”。
他只好披上外套,以一種過年被父母叫去親戚面前表演才藝的心情去了酒店,配合段彥松炫了一把孝順懂事,段彥松才心滿意足的跟衆人道別。
紀無虞攙着他出了酒店,扶到車上,然後把自己車鑰匙給了司機,“我送段總回去,你把我車開到公司。”
段彥松到半路酒醒了一些,從後座能看到紀無虞的小半張臉,表情平淡,姿勢放松,一副穩重有度的樣子,與從前判若兩人,心中感慨,不留神嘀咕出聲:“那小子有什麽好,你這五迷三道的……”
紀無虞從後視鏡看過去,笑了一下,“您想聽嗎?到家還得半小時,夠講完。”
段彥松擰開水杯喝了一口,無所謂道:“你要想講我還能拉住你不成。”
紀無虞把窗戶打開,點了根煙,“他多少會點兒魔法。我十來歲時,有天杜茹夢帶了個男的回去,讓我表演節目,我歌沒唱完她就出去了,留那男的跟我……”
段彥松握緊了杯子,這些事他在認回紀無虞時就打聽到過,當時不覺得多嚴重,現在從紀無虞嘴裏親口聽到,卻是另外一回事兒。
“其實沒什麽,猥亵嘛,也沒缺胳膊少腿兒。但當時小,惡心的受不了,我偷了一些錢,打車到東城區,凱旋公園那兒有個人工湖,您知道吧?我想着跳湖裏淹死得了。誰知道遇見陸嘉一了,他那時候才八歲,看見我就湊上來搭話,您想象不到,八歲的孩子能不停的說兩個小時,我雖然嫌煩,但最後也沒跳下去,不然也等不到被認回來。”
煙頭被摁進車載煙灰缸裏,段彥松沉默了好一會兒,杯身上留着深深的指紋印,不自然的開口,“就算得上救命之恩吧,多給點錢就能解決的事兒,再不濟認個幹兒子呢……”
“可別,那成什麽了,我們要結婚的。”
“胡鬧!養着就行了,我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跟一男的結婚,段氏怎麽辦?”我的大孫子怎麽辦?
紀無虞沒說話,他想這事兒需要你來批準嗎?我就是客氣客氣,跟您說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太上皇了。
不得不承認,在聽到紀無虞講述自己的童年這段經歷後,段彥松産生了一些不曾有過的愧疚。所以在看到紀無虞不說話時開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語氣太重了。
又過了幾秒,段彥松問:“他對你就這麽重要?”
紀無虞想了想,跟段彥松這樣的浪子說明白愛情是不太容易的事兒,但還是要試着說一下,萬一說通了呢,就不用再讓陸嘉一擔心自己家裏人反對。
“我換種說法跟您講吧!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座花園的話,我的世界應該是世界上最荒蕪的花園,原因您也應該能猜到,畢竟我那些遭遇确實不好忘記,裏面除了殘垣斷壁就是殘花敗柳,沒法兒住,又不得不待在那兒,我當時就想着一把火燒了幹淨。
“有天枯草堆裏突然就出現一簇花,跟別人比也許挺普通的,但開在我這麽破敗的花園裏就顯的有些神奇了,我想去離近點看,就不得不把周邊的枯草荊棘先清理了,想多看就不得不幫他搭架子蓋棚子,就這麽着,枯木清理完了,就想着種些新的,想着規劃一下,蓋個溫室什麽的。後來想,光給花兒蓋溫室也不夠,我自己也得有個地方住,于是搬磚頭蓋房子。慢慢的,花園就像回事兒了,能養花兒,能住人,世界就完整了。”
段彥松聽的出神,心想,娘的,不虧是我段彥松的種,文學素養這麽高。
“然後呢?”段彥松顯然還沒聽夠。
“世界完整了,我才有力量與自己和解,然後跟您和解,最後跟世界和解。才能成現在這幅模樣。”他頓了頓,看向後視鏡,“所以,他是挺重要的。”
段彥松嘴巴張了張,還沒想到什麽合适的話就聽見紀無虞說:“爸,要不是您找到那顆心髒,他這簇花兒活不了多久。花園裏要是沒有花,那還叫花園嗎,也撐不了多久的。我是真心感激您,您施肥救了我的花,也救了我。”
你可真是豪氣,老子花了幾千萬,到你嘴裏成了施肥的園丁。
這時車已經駛入段家莊園,段彥松下車前丢下一句,“我不管,我得抱孫子,現在技術這麽先進,總有辦法。”
關上車門前又丢下一句,“這是我最後的倔強!”
紀無虞笑出聲,“知道了。”
紀無虞,為了能與陸嘉一離的更近,憑借荒蕪貧瘠的經驗摸索出了愛情,在反思和尊重中獲得了愛情,并從愛情中得到力量去處理糟糕的人際關系,去修複瀕臨崩潰的親子關系,在愛人的包容中與自己的過往和解,将目光移向前路。
所謂愛能讓人瘋狂長出血肉,大抵就是這樣的道理。
【作者有話說】
一衆損友憂心忡忡:“老段,慣子如殺子呀!”
段彥松沉默一瞬:“可是,他向我分享他的愛情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