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pisode 注意,要寸步不離
第83章 Episode 83 注意,要寸步不離
事實上, 這樁老人心髒病發作,淩晨死在床上的案件,在霧島羽香看來是再簡單不過。
甚至于連兇手的身份, 都已經明晃晃地擺在了臺面上。
在敲開宗田一家的大門前,黑發少女和自家助手有過這麽一段對話。
“——死者,宗田真,79歲, 屍體的手腕處有捆綁的痕跡, 手臂上留有注射過的針頭……”
計程車上
中原中也浏覽着手機屏幕上的屍檢報告,深感不可思議地一挑眉,
“怎麽回事?這麽明顯的疑點, 那群警方竟然視而不見了?”
“準确地說, 是他們的法醫。”
霧島羽香單手抱着胳膊, 指尖在手肘處輕輕點了點, “毒理報告呢?”
中原中也聞言, 往下掃了一眼記錄,
“他的體內檢測到抗血管疾病的處方藥, 此外,還有大量的醫用鎮定劑。”
“另外,死者的鼻孔出血很厲害, 但從橫膈膜的損傷來看, 法醫判斷是長時間服藥的後遺症。”
“這就是原因。”
霧島羽香語氣平靜地敘述道,
“這名死者的年齡已經超過了70歲, 患有嚴重的強直性脊柱炎和腦動脈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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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止痛藥、甘露醇和尼莫地平維持正常的體征活動,同時還包括服用巴比妥等鎮定藥劑緩和情緒。”
“考慮到以上這些, 法醫自然不認為是謀殺,更傾向把捆綁痕跡和注射針孔歸為外傷。”
中原中也了然, 他摁滅了手機屏幕問道,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很簡單。”
霧島羽香說道,“我們去死者的卧室,找一樣東西。”
從案發到現在只過了不到12小時,不出意外的話,那東西應該還在屋內,沒有被處理掉。
事實證明,霧島羽香又猜對了。
在進入房屋後,黑發少女順勢提出了看一看死者卧室的想法。
然後在踏入受害者房間的第一秒,中原中也就找到了他們需要确認的東西——
一個刮痕出現在地板和床柱的中間。
那看上去像是有人被用力綁住後,奮力掙紮的痕跡。
“霧島。”
中原中也钴藍色的眼睛在痕跡上掃過,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走到了霧島羽香的身邊。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不需要多餘的詢問了,此刻留存在現場的證據,足以讓霧島羽香做出心中的判斷。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
“咯吱。”
一個細微的聲響從背後傳來。
中原中也的眸光微微一動,他謹慎地擋在霧島羽香的身側。
重力使轉過頭,發現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輪椅上,那對夫妻站在她旁邊。
三人就這麽一起靜靜地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注視看他們,也不知道維持了多久。
被擋住門口的卧室內,空氣一靜,似乎詭異地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率先笑了起來。
老人的鼻子下方戴着氧氣收集器,手背上紮着輸液的點滴。這副虛弱的模樣,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對方已經命不久矣。
——死期将至。
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件充滿恐懼和驚惶的遭遇。
然而,這位老婦人卻微笑了起來。
她的神态放松,就像已經完成了所有心願,只需靜待死亡降臨,安息地阖上眼與丈夫重逢。
“那個刮痕,我本來打算過幾天再找裝修公司的人來,和其他的一起處理掉。”
“但你們提前來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地板,毫不回避地說道。
“媽!”宗田太太皺緊了眉頭,猛地喊出聲。
她還想要說什麽,卻見自己的母親擺了擺手,拍了一下輪椅扶手處的電子開關,主動讓出了路。
“來吧,二位,就當是老太太的請求。”
“這間房子很久沒招待過年輕的客人了,一起喝杯茶吧。”
數分鐘後,衆人在會客廳重新落座。
說是一起喝杯茶,但實際上,坐在輪椅中的老人卻注意到,與表情平靜的黑發少女不同,眼前的這位赭發藍瞳的年輕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卸下防備。
中原中也沒有坐沙發,而是選擇側身站在了霧島羽香的身邊,右手随意地搭在少女的椅背上。
這是一個【守衛】的動作。
不管發生任何變故,他都能第一時間護住少女,帶人全身而退。
哎呀,年輕人可愛的戀心。
老婦人的目光在霧島羽香和中原中也之間掃過,臉上浮現起一絲了然的笑容。
長久的生活智慧讓這位老太太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但聰明地沒有點破。
她看向了對面的少女,語氣慈祥地開口,“小姑娘發現了什麽?”
這句話一出,中原中也就明白了。
很明顯,對方已經猜到了霧島羽香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甚至是接下來會被揭穿的真相,都已然心知肚明。
但她依舊神色祥和,絲毫不見慌亂。
“發現了什麽?”
霧島羽香輕聲重複了一邊這句話,倏然輕笑了一聲,語氣意味深長,
“如果你指的是宗田老先生,他真正的死因的話——”
“是腎上腺素,對嗎?”
霧島羽香雙手搭在膝蓋上,徑直說道,
“宗田老夫人,你的丈夫患有嚴重的強直性脊柱炎和腦動脈瘤,但死因卻是心髒病突發。”
“讓一個人心髒停止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的方法是注射鉀,但這樣會留下痕跡。”
“而要想一勞永逸,最好的做法是注射腎上腺素。從臨床上來說,它和人體本身的腺素相同,無法被檢測。”
“至于這位執行的兇手,那就更簡單了。”
霧島羽香一邊說着,伸手想要去拿籃子裏的小餅幹。
然而少女才剛剛探出手,還沒碰到餅幹,她的指尖就被自家助手猛不丁地抓住,不由分說地摁了回來。
【一群可疑分子的食物也敢動,不要命了嗎!】
某個重力使不贊同地皺了下眉,臉上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
實際上,在阻止了霧島羽香的動作後,中原中也依舊沒有松開手。
他的指尖微微一用力,利落地分開了少女的五指,插.入指縫,堂而皇之地借着機會和心上人十指相扣。
嗯,美曰其名,這是在看住某個不安分的偵探。
突然被塞了一口狗糧的三人:“……”
感覺掌心有點熱,不太舒服的霧島羽香:“……”
黑發少女動了動手指,想要收回手掌,結果纏住的力道紋絲不動,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更過分的是,少女的指尖又被輕輕捏了一下,示意她老實一點。
“——”
霧島羽香抿了一下嘴角,在一次短暫的嘗試失敗後,索性就放棄了。
算了,案情更重要。
這樣想着,霧島羽香直接忽視了掌心滾燙的溫度,繼續說道,
“宗田老夫人,你們的遮掩粗糙又自以為是,效果也遠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出衆。”
“殺死宗田老先生的嫌犯特征很明顯,根據他投入的精力和行兇風格來看,他的年齡很可能在25歲到32歲之間。”
“男性,擁有專業的醫療護理知識,能夠接觸到大量老人的名單,很可能從事護工、臨終關懷、護士等職業,典型的‘死亡天使’型殺手。”
“接下來,只需要再交叉對比你們的人際關系圈,包括篩選因為不合适的醫療舉止被投訴、開除的人員名單,我們就能找到他。”
少女的分析仿佛一聲聲敲響的警鐘。
對不明嫌犯的描述每清晰一分,對面中年夫妻的臉色就難看一層。
當霧島羽香提到‘護工’兩個字的時候,妻子猛地睜大了眼睛,已經完全掩飾不住慌亂的表情。
她尋求安全感般,下意識抓住了丈夫的手,去看自己的母親。
“你誤會了,小姑娘。”
輪椅上的老婦人張開嘴,矢口否認
直到現在,她的神情依舊是平和的。
即使是談論起老伴的逝去,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穩定的波瀾,只是搖頭堅定地說道,
“他從未傷害我的丈夫,他不是殺人犯。”
“哦,你的态度很肯定,為什麽?”
霧島羽香點了點頭,輕聲問道。
但這一次,少女沒有再給宗田一家辯駁的機會,直接道出了答案,
“你們當然知道。因為不明嫌犯,就是你們主動找來的。”
“當時,你,以及你們——宗田老夫人、宗田女士、宗田先生,你們當時就在現場。”
“你們所有人都在現場,你們親眼看着不明嫌犯掏出針頭,把腎上腺素注射進宗田老先生的血管裏,看着他在藥物反應下掙紮死去,對嗎?”
“但你們并不難過。因為這對你們來說,是一場送行,是結束了至親的痛苦,為他帶去安息和平靜的【安樂死】,我有說錯嗎?”
“……”
“……”
屋內沒有人說話。
少女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整個屋子驟然陷入了一片墳墓般的死寂。
中原中也靜靜地站在霧島羽香的身側,目光一動不動地審視着眼前的三人。
他從這群人的臉上看到了驚訝、看到了默然,甚至看到了短暫的慌亂,但唯獨沒有看到傷心和罪惡感。
偵探沒有說錯。
這群人并不難過。
他們是發自內心地接受了親人的死亡,并且認為這是一場【安樂】的儀式,幫助患病的至親獲得解脫。
窗外,陽光從客廳的落地窗照入,把屋內照得暖洋洋得,一片明亮。
明明是身處這樣亮堂的陽光下,但中原中也注視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時,卻感到了一種說不出寒涼。
那是一種有別于屠戮的可怕,比鮮血淋漓更加觸目驚心。
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麽例外的話——
沙發邊,中原中也擡起眼。
他看到脾氣最差的宗田夫撇過了頭,把臉藏在了丈夫的肩膀後方,不敢直視偵探黯淡的紅色瞳眸。
“小姑娘,我愛我的丈夫。”
老婦人坐在輪椅上,強調地說道。
不知道是被少女的話中,哪一個詞語刺激到,老婦人猛地收緊了搭在膝蓋上的右手。
她平靜的表情如面具一樣,驟然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背後真實的情緒。
“是啊,你愛他。”
霧島羽香不否認這一點,同時,也不準備給對方留有一點遮掩的餘地,
“你只是自以為是,又接受不了他的【衰老】而已。”
“沒大沒小,不準這樣和我說話!”
或許是被少女戳中了最痛的地方,這一刻,老婦人終于徹底撕開了臉上慈祥的面具。
她蒼老的眼睛如同陰狠的禿鹫,死死地釘在了霧島羽香年輕精致的臉上。
“你根本不了解,根本不知道【衰老】多麽可怕!”
老婦人失控一般,大聲地怒斥道,
“你狂妄自大,以為自己會永遠年輕,愚蠢地贊美所謂生命的‘厚度’。但你根本不知道,看着愛的人一點點老去,被病痛折磨、被失禁的屈辱浸透、被脊椎炎反複刺痛的痛苦!”
“遺忘和失智還沒有腐蝕你的神經,但終有一天,你也會老,你們會和我一樣變老。”
而到了那一天——
老婦人嘶啞的痛斥一頓,她轉過頭,看向了守在少女身旁的重力使,別有寓意地質問,
“到了那一天,你要怎麽做?”
“是親手結束愛人的痛苦,和她一起去另一個世界重聚。還是繼續看着她病疴纏身,連最基本的生理能力都喪失得一幹二淨,徹底失去人類的尊嚴?”
“小夥子,到了那一天,你要怎麽做?你又忍心怎麽做?!”
老婦人質問的目光如砍骨刀一般,用力紮在中原中也的臉上,一句句質問如無聲的詛咒——
【她一定會走在你的前面。】
【她會不堪一擊,病痛纏身,而當衰老也一起找上門時,你要怎麽辦?】
【如果她哀求你給她解脫,你要怎麽辦?】
中原中也沉下了臉,钴藍色的瞳眸壓抑着翻滾的怒意。
他沒有說話,神情卻如暴風雨前的夜色,平靜得可怕。
挑釁的老婦人見狀,緩緩勾起了嘴角。
就在冷笑即将蔓上她蒼老枯朽的臉皮時,眼前目睹的身影忽然一錯。
霧島羽香從沙發上起身,單手搭在手杖上,向前走了兩步。
霧島羽香擋在自家助手跟前,完美利用錯位,遮住了老婦人狠厲的視線。
“失禮問一句,宗田老婦人,那臺停在院子裏的兒童腳踏車,是你買的嗎?”
“……什麽?”
黑發少女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老婦人一愣,表情不知所謂。
“那麽你們呢?”
霧島羽香側過臉,又對宗田夫婦問道。
然後,少女得到了一個同樣疑惑、莫名其妙的回應。
“原來如此。”
霧島羽香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沒有理會宗田一家皺緊眉頭的瞪視,徑直說道,
“不是宗田老夫人送的禮物,也不是你們買的,那就是宗田老先生買給孫女的禮物了。”
“那輛兒童腳踏車,高度被刻意控制在了小腿的位置,車把手上挂着小女孩最喜歡的鈴铛和彩帶。”
“當你們的女兒騎上去的時候,一定會很開心吧?想來,一定會高興地歡笑起來吧?”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老婦人惡狠狠地開口,打斷了霧島羽香的敘述。
反倒是站在輪椅背後的宗田夫婦一怔,臉上露出了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圈的空白表情。
作為女兒的宗田夫人直接紅了眼眶,眼淚開始一滴一滴地不停砸落下來,捂着臉哽咽得泣不成聲。
“你還不明白嗎,宗田老夫人。”
霧島羽香語氣平靜地敘述道,
“一個病疴纏身,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人,是不會有心思給孫女買禮物的。然而,那輛兒童腳踏車是精心挑選的,車把手上還挂着漂亮的裝飾——”
“宗田老夫人,你的丈夫從未覺得自己被【衰老】打敗,也從未放棄過和病痛對抗的希望。”
否則,送給孫女的禮物有成百上千種,他又為什麽獨獨選擇了戶外的腳踏車?
答案很簡單——
“宗田老先生始終在期待着。”
“即使如你所說,他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垂垂老矣,也堅持服用大量的止痛藥和鎮定劑。”
“他希望通過藥物恢複一些精神,然後坐在院子裏,陪着孫女快樂地騎上一圈腳踏車。”
“這就是他的願望。”
然而很可惜,最終,宗田老先生等到的不是天倫之樂,而是注射進血管裏的腎上腺素。
“現在你明白了嗎,宗田老夫人。”
“你的丈夫不是死于心髒病,而是死于【謀殺】。”
至于動手殺死他的兇手們——
“啊啊啊!”
“爸爸,爸爸——!啊啊啊啊!我們都做了什麽!都做了什麽啊啊啊!”
客廳內,作為女兒的宗田夫人再也忍不住,哀嚎地痛哭出聲。
她猛地甩開了丈夫的手,連滾帶爬地跑進了父親的卧室裏,趴在空無一人的床邊失聲恸哭。
“阿雅……”
丈夫宗田哲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下意識地想過去安慰妻子,卻又猶豫地收回了腳步,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痛苦而茫然。
“……爸爸?媽媽?”
樓下的動靜吵醒了家中唯一的小孩。
六歲的宗田愛揉着眼睛,疑惑地從樓梯上探出頭。
宗田哲見狀,全身頓時一個激靈,趕緊飛奔上前抱住了女兒,緊緊地捂住了女兒的耳朵。
“宗田先生。”
客廳內,霧島羽香的嗓音傳來。
那明明是如山間白雪般幹淨輕盈的聲線,但落在男人的耳邊,卻重重一錘,仿佛震耳的警鐘。
“一句忠告,要建造家庭就少不了工具,而工具是從上一輩那裏傳承來的。”(①)
“宗田先生,看看你現在的生活,再看看你的女兒,看看她将來要建造的家庭。”
“她該繼承什麽,又該傳承什麽,還是也像你們一樣,一生聽從【母親】的指導,由你們自己決定。”
“記住這一點。”
“現在,你們準備告訴我不明嫌犯的名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