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偵探飼養守則

第33章 Episode 向你許諾

第33章 Episode 33 向你許諾

随着霧島羽香和孩子們的離開, 一度熱鬧的庭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午後的陽光落下，透過兩人頭頂的枝葉，在避涼的休息長椅上投下一層溫暖的光斑。四周微風習習, 從附近的花圃吹來綠草和花朵的香氣。

那是孤兒院的孩子們，齊心協力種下的小花園。

每一盆盛開的植物前，都放着一個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稚嫩的字跡寫着花的名字和科普。

一個手工的木架搭在小花園的旁邊, 架子上擺着各色的園藝工具。最旁邊還有一個類似校園的‘值日表’, 記着每天負責值日的孩子名字。

“那是敦君的主意，芥川他們也幫了不少忙。”

似乎是注意到中原中也落在前方的目光, 森鷗外跟着側過頭, 看了一眼小花園的方向, 開口解釋道。

“哼, 你們倒是清閑。”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森鷗外的背後。

是愛麗絲。

她穿着酷似護士的白衣, 不滿一樣, 重重地把招待用的紅茶撂在了石桌上, 順便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中原中也, 氣勢洶洶地說道，

“真是的，你們要來的話, 就不能提前打一個招呼嗎？”

“不要老是欺負我們的院長啊。至少提前一天向主家發出邀請, 然後再登門拜訪, 沒人教過你們最基本的禮儀麽？”

中原中也：“……”

不, 一般來說，還真沒人能欺負你們的院長。

不過話又說回來——

這位愛麗絲小姐, 以前是這種咄咄逼人的性格嗎？

中原中也遲疑地看了一眼金發藍瞳的人形異能，莫名覺得對方的神态, 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即視感。

“好了，愛麗絲醬。”

森鷗外試圖阻止，緩和氣氛，結果話才一開口，他自己也先被人形異能瞪了一眼，最後幹脆被丢在了庭院內，獨自一人面對來意不明的組織成員。

可以說是非常凄涼了，簡直毫無主人的威嚴。

“請不要放在心上，中也君，愛麗絲醬她沒有惡意。”

森鷗外無奈地說道。

男人這副苦笑又毫無辦法的模樣，乍一眼望去，似乎真的只是一個好脾氣的孤兒院院長，而非曾經一刀插.進病重首領的喉嚨，篡位的野心醫生。

中原中也沒有回答。

他钴藍色的眼睛擡起，注視一般，盯了一眼森鷗外。

近乎洞察一樣的視線，讓後者的心中一動，直覺眼前的重力使，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事實上，這應該是森鷗外在離開Port Mafia後，第一次和中原中也交談。

除了在對方脫離【羊】組織，加入港口黑手黨的那一次談話外，兩人幾乎算不上熟悉。

更別說不久之後，某個幹部迅速篡位。

彼時，唯一能作為中立方的中原中也，又遠在西方。

但無論如何，森鷗外自诩還算了解港.黑的重力使風格，只不過很快，他發現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森院長，你早就知道了我們會來，是嗎？”

中原中也突然開口，猝不及防地問道。

明明是疑問的句式，卻語氣篤定，似乎對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怎麽說？”

森鷗外神情不變，嗓音中甚至還帶了一絲好奇，看上去很想聽一聽，昔日的部下會給出怎樣精彩的推理。

中原中也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平靜地說道，

“就在不久前，霧島才告訴我，人的語言不可信。根據統計，常人每分鐘的對話裏，平均會産生三種謊言，而這，還不包括政客、組織領袖，以及——”

中原中也說到這，像是回憶般停頓了一秒，面不改色地篡改了某個大小姐的發言，

“以及，黑手黨的前代首領。”

“森院長，她說語言不可信，但人對話語産生的反應是一致的。短暫的喜悅只會持續五分之一秒，而驚訝，在臉上停留的時間則更短。”

“說起來，您在見到我們的時候，驚訝的表情維持了幾秒？”

森鷗外臉上的神情不變，眼睫卻條件反射似地一顫。

這就像一個信號——

中原中也倏地掀起了眼皮，一雙钴藍色的瞳眸直直地盯住了森鷗外。

在極短的一瞬後，他認可地點了點頭，

“現在對了。”

“森院長，你剛才的‘驚訝’，才是真實的。”

森鷗外：“……”

哎呀，這可真是——

這一刻，港口黑手黨的前代首領難得露出了真正意外的神情。

他打量着眼前的重力使，就像是重新認識對方一樣，很快收起了臉上無懈可擊的神态，感慨地嘆息道，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中也君，真沒想到，你還有成為偵探的天賦。”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

某些重力使表面上看着穩如磐石，實際上內心小人已經絕望地捂住了臉，抓狂地蹲在牆角，一副‘完蛋了，他果然被某個大小姐傳染了’的郁卒表情。

“閑聊就免了，還是說回正題吧。森先生，太宰那家夥向你許諾什麽？”

這就很有意思了。

面對過去的首領，中原中也既沒有詢問對方僞裝死亡，隐遁世間的原因，也不打算深究‘森林太郎’成為此間院長的動機，而是把焦點放在了‘許諾’上。

很顯然，赭發重力使已經默認了，森鷗外是因為和太宰治達成了某種協議，才會離開Port Mafia。

那麽，以這位‘先代’一貫最優解的風格，究竟要怎樣滔天的利益，才能打動對方，讓他主動隐退？

至少，中原中也暫時想不到。

哈，總不可能是世界和平吧？

赭發重力使在心中随口一說。

結果一擡眼，他居然對上了某個前代屑首領，仿佛看穿了自己的腹诽般，頗為贊同的笑容。

“？”

什麽東西？你等等？！

中原中也瞪圓了雙眼，露出了不亞于見到外星人降臨，滿地恐龍亂爬的表情。

“……你是認真的？”

或許是重力使驚悚的反應太過精彩，森鷗外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實說，相比起過去面具似的微笑，此刻，某個院長先生的笑容未免太過通透坦然了一點，看得中原中也心裏毛毛的，眼神逐漸一言難盡。

“咳，中也君。”

森鷗外清了清嗓子，慢慢止住了笑意。

當他重新擡起眼，看向中原中也的時候，後者下意識一凜。

眼前的男人神色未變，但有那麽很短的一瞬間，中原中也産生了時光倒流的錯覺。

名為‘森鷗外’的首領再一次出現自己面前，雙手搭在下巴處，微笑地望來。

“中也君，如你所想，我和太宰君确實達成了一些協議，至于他向我許諾的東西——”

森鷗外雙手合十，搭在膝蓋上，近乎坦誠地說道，

“從當初成為Port Mafia的首領開始，我所追求的方針就從未有所改變。首領立于組織的頂點，同時也是組織全體的奴隸，而我離開港口黑手黨，不過也是對此做出了判斷。”

“比起我，現在的太宰君，更适合成為執棋之人，符合最優解的利益。”

森鷗外看着中原中也，毫不掩飾的野心與計算在他的眼中浮動。

然而，正是這樣的目光，在陽光下卻顯現出了另一種純粹，

“中也君，我所追求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組織，守護這個城市。”

只要能達成這一點，區區一個首領的位子，可以說是再劃算不過的交易。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了然地總結，

“也就是說，你同樣不知道，太宰那家夥打算做什麽。”

只是達成了交易，跟他這個被踹進坑裏的倒黴蛋一樣。

森鷗外：“……”

森鷗外眨了一下眼睛，深感過去耿直的下屬，變得不好騙了。

真是厲害的成長啊，該說不愧是那位名偵探小姐嗎？

不過，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森鷗外倒是不介意和對方分享一些自己的發現。

“中也君，以下這些話，你大可以把它當做是我個人的推測——”

某個前代屑首領，仿佛挽尊般補充道，

“太宰君的身邊，有一位叫做‘織田作之助’的幹部，對嗎？”

“沒記錯的話，他的異能力是【天衣無.縫】，能夠預知五秒後的未來。然而在我看來，真正【看到】未來的人，或許是太宰君也說不定。”

“中也君，在一個棋手的眼中，太宰君如今的每一步，與其說是謀劃，倒不如說，更像是在修改未來。”

中原中也：“……”

森鷗外話音落地的瞬間，周遭的空氣如同凝滞了一般，驟然沉寂了下來。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氛，在庭院內無聲的蔓延。

中原中也皺緊了眉頭。

他張了張嘴還想要追問，卻見對面的森鷗外已經先一步端起了茶杯，一副話題結束的模樣。

不過，從結果來說，中原中也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庭院內

森鷗外突然起身，走到小花園邊蹲下，然後抄起旁邊的一個小鐵揪，就開始勤勤懇懇地挖土。

眨眼間，就把某個小孩用心栽種的盆栽嚯嚯了個幹淨。

中原中也：“？！！”

——你等等？！

中原中也的眉毛一抖，剛準備阻止某個屑院長，下一秒，就聽到‘咔噠’一聲清脆的響動。

鐵鍬碰到了什麽東西。

森鷗外沒有停下，他面色如常地又往下挖了一點，随後，從花圃下挖出了一個小鐵盒，遞給了中原中也。

“拿着吧，我想那位名偵探小姐，就是為了這個，才讓你留下的吧。”

“什麽東西？”

中原中也疑惑地接過盒子，打開發現，裏面是一份用牛皮紙塵封的檔案。

薄薄的一層，只夠放一張名單。

至于這些名單上的名字——

中原中也掃了眼檔案，在看清上面的記錄時，瞳孔驟然一縮，钴藍色的眼眸翻滾出淩厲的驚怒。

“明白了嗎？”

森鷗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壤，語氣平和地說道，

“中也君，那位名偵探小姐，可是在追蹤不得了的事情啊。繼續查下去，不論對她，還是對武裝偵探社，都沒有任何好下場。”

“……嘛，不過就算這麽說，那群固執的家夥也不會改變。”

“所以，還是快點到你的偵探小姐身邊去吧，助手先生。”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兒童活動室內

霧島羽香和松本百合相對而坐。

整個過程中，女孩都緊緊地攥着少女的手，即使嘴上說着不害怕，但依舊小臉緊繃，渾身微微發抖。

暗搓搓躲在門口的幾個小孩急得團團轉，卻沒有一個去推開，打擾活動室裏的偵探。

“不用害怕，你現在很安全。”

霧島羽香任由女孩握着自己手，平靜地闡述事實，

“這所福利院內，至少藏了十個以上的異能力者。另外，你們的院長老師還在廣場外的入口，設置了不同的‘生物監控’，一旦有陌生人接近，就會引起注目。”

“他們沒辦法再靠近你。”

“我、我知道了……我不怕。”小女孩用力點了點頭，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不少。

“很好。”

“別擔心，現在我要進行的，是一種叫做‘認知行為法’的交談，就像讓你重新辨別見過的事務。”

霧島羽香放緩了語氣，分明還是如往常一樣幹淨冷淡的音色，卻像是有魔力一樣，輕而易舉地帶着松本百合倒回了記憶節點，

“現在，我需要你閉上眼睛，回到那個時候，你首先想起的是什麽？”

【想起……】

椅子上，閉着雙眼的女孩皮下的眼球轉動。

仿佛是一場夢境的再現般，夢境中的松本百合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地面上。

“……很吵。”

“所以你在外面，還有誰在那裏？”

霧島羽香引導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這一聲，仿佛是扯動起雜亂的毛線般，一條線索被輕輕牽了起來，一瞬間，帶出一片歡樂的喧嚣尖叫。

這裏是游樂場。

松本百合環顧了一圈四周，“很多人……阿敦，小銀姐姐也在，還有小醜——”

“小醜？他做了什麽？”

“他擋住了我，有個男人，他突然沖出來捂住我的嘴，很痛，他要帶我哪裏？”

夢境中，松本百合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被抱起，

“我聽到阿敦他們在叫我，但我說不出話……”

“還有一個人來了！姐姐！姐姐！別讓他帶走我！別讓他……”

“他傷害不到你，我保證。”

霧島羽香冷靜地說道，反握緊了女孩牽着自己的手，

“你轉頭看，我就在你旁邊。我在這裏陪你，可以幫我找到他們嗎？”

“……”

女孩猛地轉過頭，發現自己的記憶中，真的多出了一個身影。

是霧島羽香。

黑發少女的身形孱弱，雙目黯淡沒有焦距，和常理認知中的‘強大’一點也靠不上邊，任何一點意外都能把她擊倒。

但不知為何，只是這麽看着，女孩就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松本百合的呼吸顫抖，但在幾個用力的深呼吸後，她點了點頭，

“能，我能。”

“很好。”

霧島羽香繼續問道，“他把你帶上了車，對嗎？記得你在裏面呆了多久嗎？”

“我不知道，不長。”

“沒關系，現在，車停了，他們打開了車門，你聽到了什麽？”

松本百合努力回憶，“風聲，還有船嗚嗚的聲音。”

“你聞到了什麽？”

“……很臭，香煙的味道，有人在哭，有好多人在哭。”

好多人？

霧島羽香眯起了黯淡的紅瞳，但依舊保持了平穩的音調，繼續問道，

“是什麽樣的哭聲？”

“很難受，肚子很餓，好多和我一樣的女孩，還有男孩。”

“他們生病了，好像在發燒，有一個男孩吐了，他就倒在我們的旁邊……”

松本百合一邊說着，語氣變得急切，

“我想幫他，可是他們抓着我的手，他們說、他們說——”

“別急，仔細聽，你就在那，聽得很清楚。”

“他們說了什麽？”

兒童活動室內

松本百合用力抿緊了嘴巴，稚嫩的臉蛋跟着皺緊，仿佛這樣，就能聽到幾個歹徒低聲的交談。

事實上，她确實成功了。

某一瞬間，夢境仿佛與現世發生了重合。

風聲把那些竊竊私語送到了小女孩的耳邊，被大腦無意識地接收，重新翻倒了出來。

女孩張開嘴，努力憑着記憶中的口型，拼接完了整句話——

【“老三，這批貨沒用了，染了病，接頭人不會接收。”】

【“有幾個小鬼追來了，分頭行動，我去應付，你把這些都處理掉。”】

‘貨。’

霧島羽香面色微沉，她知道自己抓住了核心。

與此同時，女孩像是終于瀕臨了極限，突然失控地尖叫了起來，

“姐姐！我看到了，那些面罩人在放火！他們要燒死其他的孩子……他們在往上面潑汽油——”

“不要！不要！姐姐，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別怕，沒事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霧島羽香輕聲說道。

此刻，小小的女孩早已經松開了霧島羽香的手。

她整個人如同受驚的幼鳥般，縮在黑發少女的懷裏不停地顫抖，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很快浸濕了霧島羽香的衣服。

黑發少女沒有理會這些，只是安靜地拍着女孩的背，等待松本百合停止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哭聲慢慢低了下去。

女孩的臉埋在霧島羽香的衣服裏，聲音悶悶地響起，

“偵探姐姐，我幫上忙了嗎？”

“嗯。”

“那——”

松本百合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你會找到他們嗎？會把那些壞人，都抓住嗎？”

面對女孩小心翼翼地詢問，霧島羽香拍打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按住松本百合的肩膀，把女孩輕輕推出懷抱，而後黑發少女右手成拳，小拇指微微勾起，伸到松本百合的眼底。

那是孩童之間，一百年不變的約定手勢。

分明幼稚又孩子氣，但某個大小姐卻擡起下颚，生生透出了十足的理所當然，十足的傲慢，

“松本百合，名偵探從不說謊。”

“我向你許諾，我會找到他們，然後一個不剩的，把壞人全送進地獄裏。”